連阿袖也救不了月姬。
她嘆息道,“最多,我只能幫她維持半柱香的人形,剩下的什麽也做不了。”
琳琅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她聲音虛弱如游絲,“穆二小姐,還,還是勞煩你了。”
琳琅只覺得心口堵得難受,好容易才問出一句,“為什麽是他?”
“我也不知道。”她臉色蒼白如雪,眼睛裏還透着光,“可,可是到現在,我還是無法怪他。他,他只是害怕了,我知道的,他向來膽子小······”
琳琅強忍住眼淚,“你這只老狐貍,不是看人最準嗎?他袁和那樣的人品,我都看不上,你竟然當成了寶,真是笨死了!”
她輕微的笑了一下,“你們人類不是有句話嗎?什麽糊塗一時······大概,我就是那樣的,穆二小姐,我不想,不想滿心怨恨的離開,所以我誰也不怨。我很謝謝你,能來送我,我很開心······”
肩上的重量輕了,她的身體漸漸消失。如一團煙霧散開,好像從未存在過。
穆琳琅有些呆滞的坐在馬夫的位置上,認識月姬這幾年,從來都是快活的日子多,妖比人的壽命長,所以和妖怪交朋友,這點還是很合算的,她曾這麽認為。
可是為什麽,她所認識的妖怪,除了阿袖,其他的要麽離開,要麽因為某種原因死掉。一次次的經歷告別,她厭煩透了。
阿袖停在一邊,琳琅苦笑的看她,“只有你能一直陪着我了。”
“我知道你和她的關系不錯,哭出來也沒事,我留點時間陪你。”
“她這麽笨,我才不要為她難過。”
阿袖無奈的看着她,又道,“說起來,那個老道士下手也太狠了點,生生把她打回原形,又貼了好幾張催命符咒,可惜白雲觀我進不去,不然說不定可以救她。還有那個袁和,他被送出來的路上,我給他撒了‘散憶’,他不會再記得月姬和再見到你的事。”
琳琅恍恍然的點頭,“這樣就好,就好了。”
她無需問阿袖為什麽出現在這裏,阿袖總是神出鬼沒,難以捉摸,她早已經習慣了。
回到王府的時候,下起了小雨,穆琳琅丢了魂兒一般坐在自己院中的花壇邊,直到一把油紙傘撐在上方,蕭承翊的聲音那般輕柔好聽,“不是說了,不準你淋雨嗎?”
末了他又輕聲嘆氣,“發生了何事?”
琳琅愣愣的看着雨絲,“我有位朋友,突然消失了。”
她想起月姬那歡暢的笑聲,豪爽的做派,想她舉起酒杯說:“來,祝賀我們的祁王妃!”
她是位好朋友,是位值得結交的知己,穆琳琅可以盡情和她傾訴自己的心事,煩惱,再尋求她的建議和幫助。
她一下子想起許許多多她的好來,想着想着,她的鼻頭發酸,眼眶也盛不住淚,“我,我太讨厭她了,再也不要見到她了。”
今日是個晦氣的日子,她不僅失去了一位朋友,還得到了別人詛咒。那位可惡的老道士,什麽與妖為伍,什麽自甘堕落,她才不要聽呢!
穆琳琅捂住眼睛,在傷心,怨恨的同時,心底的某一處卻在不自覺的計算着,第一,第二,這是第三個了!
察覺她與妖怪的牽扯,而憤憤站在她的對立面的,第三個人類。
穆琳琅忽而感覺一只溫暖的大手放在自己的發頂,這雙手她很熟悉了,那這雙手的主人呢?穆琳琅放下手,首先看到的,是她繡的那個醜醜的四不像荷包,安然妥帖的挂在他的腰間。
蕭承翊會不會是第四個人?他知道後會怎樣,穆琳琅忽地很害怕,于是她往前靠了靠,張開雙臂,緊緊的摟住了他的腰。
她用盡全力的抱他,一副誰來也不肯松手的架勢,微雨都停了,她還是維持着原來的姿态。蕭承翊的身體從僵硬到慢慢緩和,正要咳嗽提醒她一聲,穆琳琅幽幽的說了一句,“王爺,我們這對同林鳥,也會大難臨頭各自飛嗎?”
蕭承翊明白了,她現在的情緒低落,多驚悚的話都說得出來,不能當真。于是只問道,“看來你那位朋友,對你很重要啊。”
“她就像我的一位姐姐。”
“哦,是嗎?”蕭承翊不自覺的松口氣。
穆琳琅猛然松開他,又站起身,定定的看着他道,“王爺,以後,以後你要是發現我有些奇怪的地方,你看在我對你還不錯的份上,不要,不要太害怕,不要太苛責我,也不要,那麽着急的站在我的對立面,好不好?”
蕭承翊表示,他并不明白她想表達什麽,但他可以抓住自己聽到的重點,“對我不錯,也包括剛剛那個擁抱?”
穆琳琅想了想,“如果你喜歡的話,那就應該是吧。”
蕭承翊道,“可我不怎麽喜歡。”
“啊?”
“你若真想對我好,應該從這種擁抱開始。”他忽地笑了笑,松開手中的傘,上前一步,抓住琳琅的兩只手,環過自己的腰間,兩具身體緊密的接觸,他的下巴埋在她的頸間,一只手扶着她的頭發,輕輕的開口道,“琳琅,我們是拴在一起的同林鳥。還有,我永遠不會,站在你的對立面。”
一月過後,月姬離開帶來的傷痕漸漸被磨平,這期間,琳琅去望春來告知月姝這個消息,大概,那是她最後一次踏進那裏了。
她與蕭承翊的感情剛剛有了發展的火苗,又随着這位祁王爺整日忙碌的不見人影,而很快熄滅,想他低落的時候,自己也那般仗義的陪伴了,這次換做了她,蕭承翊的做法只能算的有良心。
懶懶的睡個午覺,醒來時窗外落了雨,天色有些昏暗,如珠來給她梳妝時,琳琅到底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王爺最近在忙些什麽?”
如珠正挑起她的一縷發絲,細細的梳着,聞言道,“奴婢只知道,王爺最近都住在東宮,前幾天還看到逐星回來拿王爺的衣物呢。”
“是嗎,太子又遇到什麽麻煩了?”衆所周知,他們的這位太子爺備受玄帝器重,受到的關注和教導遠非其他皇子所能及,但自古以來,好事不可能全被一人占有,玄帝近乎嚴苛的要求,叱責,甚至禁足思過,也是蕭承琰經常享受的待遇了。
而太子與祁王同聲同氣,太子的事也等同于祁王的事。
琳琅捧着自己的臉道,“王爺如此勤勉,像我們這樣糊塗度日的,才是真正的人生幸事,才是我所真正追求,我所真正熱愛的——所以,不想起床!”
如珠輕笑起來,她家小姐總是這樣,懶就懶吧,還總要搬出些莫名其妙的道理來。
“琳琅!”
另外一個同樣奉承如此生活哲學的女子疾步進來,長寧一向等不了下人通報。
琳琅坐起來,“你來啦。”
“天啊,你怎麽才在睡?比我還懶呢。我最近幾日都被母後密切監視,行走坐卧都被拿出來訓誡了好幾遍,今日才終于松泛,我就趕緊來找你了。”長寧跑到她床邊坐着,緊挨着她,“我可真羨慕你,想睡多久都沒人管。”
琳琅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她好像,是比在家中更過分了些。“那你說說,今日皇後娘娘怎麽肯放過你了?”
“她事情那麽多,總不可能一直盯着我,但她又找了三位教養嬷嬷來看我,她們哪裏看得住我!我一哭一鬧,她們就沒法子了。”長寧喜滋滋的開口。
琳琅沒好氣的點點她的鼻尖,“的确只有皇後娘娘能治你。”
如珠退下來,又換了似玉沏了茶和茶點上來,長寧吃了一塊翠玉豆糕,又開始羨慕琳琅身邊的侍婢,“似玉做的點心比禦膳房的還好吃,要不是她自小跟着你,我肯定把她給要來。”
“那當然不能給你了。你要是把似玉帶走,我也跟着到你的繁夕閣,整日鬧得你不得安生。”
“我巴不得你來陪我呢。”長寧拍了拍手,“對了琳琅,今年的秋獵你要參加嗎?”
琳琅玩着自己的頭發,輕輕搖頭,“不想去,林子裏髒兮兮的,累死累活就為了那一口野鮮味兒,沒什麽興趣的。”
長寧笑:“咱們明安城的官宦小姐們大概都像你這般嬌氣了,每年參加狩獵的女眷都屈指可數,我父皇今年想到個法子,好像是在女眷中拔得頭籌的,有賞賜。”
穆琳琅頓時來了精神,兩眼放光道,“什麽賞賜?”
長寧想了想道,“聽宮人議論說,好像是塊什麽絕世美玉,就是上次那個鮮虞藩國朝貢來的,除了這個,還有金銀錢財什麽的吧,我父皇賞賜東西向來沒什麽新意。”
穆琳琅樂不可支,她喜歡,她最喜歡沒什麽新意的。
于是連連點頭,“我去我去!我要參加!”
長寧被她的精神頭吓到,又覺得好笑,“你要真喜歡那玉,我替你向父皇讨來便是。”
琳琅很有志氣的開口,“那不成,自己贏來的才有趣呢。我一定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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