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害怕。

若是普通人看見這些長相恐怖的鬼怪,自然都還是會怕的。

人面對害怕,總是無能為力,但多數的害怕其實只是自己臆造的。

溫子揚是人,不是瘋子,更不是神仙,豈能不怕?

就比如說盜墓者,他們也不是不怕死屍和鬼怪,只是現實生活中的鬼怪或許比真實的鬼怪更可怕。

溫子揚穩定心神,不禁計從心來。

在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塊布,用這塊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不見心靜,這看似和鴕鳥将頭埋在沙子裏的做法一樣,實則不然。有時看不見,卻可以看見的更多。

一絲陰冷的氣息傳來,氣氛變得壓抑起來,溫子揚将他們形同虛設,握緊手中劍,徑直向前走去,但還未等他出招,這種壓抑感竟漸漸地退了下去。

溫子揚看不見,卻能感覺到那些怨靈已不在身邊。摘下蒙在臉上的布條,那些怨靈果然已經不在。

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雖然他并不害怕,但未出招,這些怨靈是不可能憑空消失的。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

不過,溫子揚早已注意到,那陣詭異的笛聲就在剛才消失了。

突然想到了什麽,心裏的疑問倏地解開,溫子揚微微揚起了一絲笑,不再輕佻,而是自信。

雨後的土地十分泥濘。

腳踏上去就會留下腳印,比如現在。

溫子揚可以很清晰地尋到莫翎軒的腳印,自然也可以尋到她的去處。

風打着樹枝,沙沙作響。

樹上不知掉下什麽東西,剛好落到他的頭上。

他從頭頂取下一顆像是果子的東西。

拿起來一看,那竟然是一顆眼珠,一顆腐爛的眼珠子。

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地,他抓着這顆眼珠子,擡頭看着那些長滿果子的大樹。

點亮了随身帶着的火折子,他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那些樹上長的竟然不是果子,而是顆顆眼珠子,和人的眼球很像,就是大了些。

此時,這些眼球正盯着溫子揚看。

原來是在監視他。

溫子揚丢掉了手中的眼球,繼續向前走去,那些眼球都随着他的移動而移動,不時還有腐爛的眼珠子掉落下來。

不經意間,腳便會踩在這些眼珠上。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腐朽臭味。

走着走着,溫子揚終于在一處空地上看見了莫翎軒。

她的面前站着一個男子,男子穿的一身黑,臉上也蒙着黑布,仿佛從地獄裏爬出來的使者,死氣沉沉,唯有腰間的一根玉笛,顯得有些生氣。

三人都未開口。

黑衣男子卻拿起了那支笛吹了起來,笛音與之前聽見的無異,雖然優美,但更多的是詭異。

莫翎軒看着那笛,自然吃驚,只覺它與雪女的玉笛太像,但笛上并沒有她親手所系的流蘇,并非雪女之物。聽着笛音,看着疑似故人的物品,她不禁觸景傷情,一時忘了該做什麽。

不知是太靠近這笛聲還是怎麽回事,溫子揚突然感覺到一陣眩暈,體內似乎有什麽在蠢蠢欲動,好像所有意識都要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一曲畢,男子放下笛子,笑道:“莫老板,這次看你怎麽應對。”

莫翎軒瞥了眼身後的溫子揚,只見他的眼睛已變成了血紅色,是笛聲喚醒了他體內殘餘的豺狼妖毒。“沒有什麽是不能應對的。”她的語氣還是如此平靜,好像什麽都不能打亂她的心,即便是溫子揚與她為敵。

黑衣人的本意就是想讓溫子揚和莫翎軒自相殘殺。

溫子揚拔出手中劍,劍的鋒芒直指莫翎軒。

黑衣人對此甚是滿意,冷笑一聲,正要離去。溫子揚的劍正好向莫翎軒刺去,她微微一個側身,那劍偏過她,卻是向着黑衣人而去,溫子揚眼中的血芒,對的并非莫翎軒,而是黑衣人。

他持劍,使出的是一招“長天落雁式”。招式雖出自王勃的“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兩句,卻是李白在開元十三年,仗劍離開蜀地,辭親遠游的途中所創。

招式豪放強勁是它的特點。

男子抵擋不及,雖避過溫子揚的劍,臉上的黑布卻被挑落。

那是一張極其醜陋的容顏,門牙暴突,鼻子塌陷,眼睛凸出,面色蠟黃……

男子發現自己臉上遮着的布掉落,連忙用手擋住,似乎是不想讓人看見他的臉。

溫子揚怔了一下,遲疑片刻,那男子趁這間隙,立刻從袖中取出暗器向溫子揚飛去。

溫子揚立馬避過,暗器直直地釘在了身後的樹幹上,待他再尋男子。男子卻已飛身離去,很快消失了蹤影。

溫子揚恨恨地罵道:“呵,逃的還挺快。”眼中的血芒已退了大半。

莫翎軒從樹幹上取下男子留下的暗器,暗器是短箭的模樣,上面還刻着“北溟”兩字,與那天她鬥豺狼妖遇到的一模一樣。

現在,所有的一切,她都弄明白了。

溫子揚見莫翎軒蹙眉站在一邊,向她走去,問:“怎麽了?”

莫翎軒見他眼中血紅色已退,眉眼含笑道:“沒想到你竟然克制住了妖毒。”

他騷騷後腦勺,毫不謙虛道:“妖毒本來就已經解了,餘下的毒素根本無法控制我。”

“可還是會有些影響的吧!”

影響肯定會有,卻未必是件壞事。

見她似乎心事重重,他又問:“那男子是誰?”

“他叫厲雲天,是北溟帝的手下,曾經……”她欲言又止。

“曾經什麽?”

“曾經,他是個美男啊!”

溫子揚大吃一驚,“啊,怎麽會?”

“是被女人騙了,喝下了毀容的毒藥,原本他的名字也不是這個,厲雲天是他的重生之名。當年,北溟帝救了他,他便為北溟帝賣命,詛咒殺盡天下一切負心的女子。”

“哦,那這個北溟帝是誰?”

“他是魔尊啊!”莫翎軒嘆了口氣,“這本不應是你們凡人該知道的。”

“可現在我知道了,就說明我這個人不平凡了。”

“你這話說的有點自賣自誇的嫌疑。”莫翎軒揮着折扇淺笑,帶着略微的調侃。

“我覺得這叫實在,有什麽就說什麽。不僅如此,我自認為我可以幫你很多呢。”

“比如?”莫翎軒一臉不可思議。

“比如幫你招攬客人啊。”

“嗯,這倒也是,沒有你,那些妖精鬼怪也不會這麽容易來三無店了。子揚,我真想有一天将你直接晾在三無店外,這樣說不定鬼怪會來的更多。”

這話,就是說要将他當成誘餌或是鬼怪們的食物。溫子揚不寒而栗,扯了扯嘴角。

這時,一陣悠揚的笛聲再次響起,但奇怪的是,分不清這笛聲的方向。

這次的笛聲和之前的笛聲并不相同,似乎是另一個人所吹。

之前,怨靈消失,溫子揚知道,那是因為笛聲消失的緣故,想必是莫翎軒攔住了厲雲天,厲雲天放下了笛子。

笛聲才是召喚出怨靈的源頭。

溫子揚馬上問:“這笛是?”

莫翎軒仍是向前走着:“那厲雲天手中的笛子叫做七罪笛,可以勾起人的罪惡思想,七罪分別是暴食、貪婪、懶惰、妒忌、驕傲、色戒、憤怒,這也正是它為何可以激起你體內妖毒的原因,妖毒對應的是憤怒,幸好子揚,你沒有。”

“勾起罪惡思想會死人嗎?”

“會,當然會。所以這也是他向我們發出的挑戰。”

“他打算殺七個人。”

“錯,他要殺的不僅僅是七個人,只是七種罪過,因這個罪過而死的不僅僅只是七個人。若我們可以順利的找出這七個人,或許就不會有人死。”

“可是翎軒,凡是人,都會有這七種罪惡吧,有的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暴飲暴食,看見比自己幸運的人,心裏自然會有些妒忌,被人惹惱了自然會憤怒……諸如此類,這些不都是人共有的特點嗎?”

“是啊,所以可怕的正是這點,凡是人都會有這七種惡,所以我們很難從這條線索找到那些被厲雲天盯上的人,也可能他根本沒有盯上任何人,會随意殺人也未可知,若之後真得有人死去,或許連我們都無能為力,就連我們,也是會有這七種惡的,不是嗎?”說到底,世上的所有人都是罪人,都會犯某些罪,或大或小而已,而真正的聖人是不存在的。

“嗯,道理是這樣沒錯,但剛才你也看見我和他對招了吧,我都沒怎麽出招,他就逃了,說明他也不是很厲害,可以說是貪生怕死。”

莫翎軒搖了搖頭:“你錯了,厲雲天這個人最擅長的是暗器和輕功,并不擅長正面與人作戰,他對自身的優勢和缺陷十分了解,他會逃走,說明他會隐忍,更是在避短,剛才的交戰中,他其實只是在試探你的武功。”

“原來如此。”

“若哪一天,你睡了過去,或是不夠謹慎,那麽,你就要小心,小心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

“這種人真是可怕,永遠都猜不到他什麽時候會出現,又什麽時候想要你的性命,最後利用良好的輕功輕松逃逸,輕功用來逃命,暗器用來殺人,真是高明啊!”溫子揚的臉上沒有絲毫害怕,反而笑道:“那我們要快點去找他們,這樣就不會死人了。”

“不着急,他會來找我們的。”莫翎軒淡淡道。

“什麽意思?”

“不是說了嗎?厲雲天是給我們出了挑戰,所以他會來找我們的。”

溫子揚突然想起什麽,馬上道:“你不是不喜歡救人嗎?”

莫翎軒對着他翩然一笑:“是,我不喜歡救人,可是子揚,你喜歡啊!”

“額……”溫子揚突然啞口無言。

在她面前,他的心思總被看穿。可她這麽說又是什麽意思?溫子揚本是個聰明人,在她面前卻常常犯了糊塗。

他也寧願自己犯糊塗,這樣,他們的交集便更多了些。

可他心裏也明白,莫翎軒會這麽做,定有她的用意,畢竟她從不做虧本買賣。

可以說——在童年失去了自己的家人還有自己的好友後,她便再沒哭過,從不讓自己輸,更不會讓自己吃虧。

她将當年的錯都歸咎于自己年少無知,道行尚淺。

在強者為尊的世界,只有變得更強,這樣才能自保,才能保護人,才不會輸,更不會吃虧。

現今,敵在暗,我在明,她也不容許自己輸,在生命的最後幾年,她更害怕會輸,怕會輸的一無所有。魔尊姜寒殺了上官钰澤還有永夜村的所有人,她不得不為他們報仇。之前不尋仇,只是她不想被仇恨蒙蔽雙眼,更只想獲得安寧,但如今,他竟又來找她,她難道便無法擺脫他了嗎?

她有種感覺,或許在未知的地方,還潛藏着未知的敵人。

難道想和她作對的,不僅僅是姜寒一人嗎?

難道她想和溫子揚安寧地度過人生的最後幾年,也不可以嗎?

想着想着,她咬了咬唇,清澈的雙眸不禁暗淡下來。

東方的天空露出魚肚白,笛聲漸弱,他們所在的樹林又恢複了最初的模樣,顆顆青澀的或成熟的李子挂在枝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