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燕(四)

“你們,怕是不怕?”

沈稚看着那群人越來越近,大喊道:“都別過來!!”

大齊和北荒衆多部落都有來往,這些年頭下來,無數奇珍異寶被傳入中州,多的數不清的玩意兒紛紛流入市井百姓家中。此等物什,不足為奇,只是名不經傳罷了。

沈稚捏指,卡擦一聲。地上俨然出現了一灘血紅色的水跡,映在雪堆上,甚是煞人。

“這——”

“你別讓我知曉你騙我們爺幾個!”

沈稚将瓶子的水倒在自己手上,陡然一轉他人視線落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果然有一道猩紅的血痕。

沈稚皺眉道:“信是不信?”

一群人愣住:“呃——這。”

僵持片刻,這幾個男人喉嚨忽而瘙癢,忽而陣痛,一時間生怕丢了性命故而趕忙伏身跪拜在地,用着慌亂的聲線說着畏懼的話。

“我們有眼不識泰山,我家中還有個三歲小兒。”

“我還有個未婚妻……”

“是我們沖撞了姑娘,是我們的不對。”

……

沈稚微微皺眉,扔出一個小瓶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随手趕忙嫌棄道,“瓶裏有十顆解藥,拿了快離開我的視線範圍內,別再叫我瞧見你們。”

一行人連滾帶爬的逃離現場,與祁逍擦身而過。

沈稚微微嘆氣,掏出一塊方帕把自己手上的血痕抹了個幹淨。側目望見前方陰暗之處還站着一個高挑的少年,沈稚瞧不見少年的臉,眉目微觸,一時間手心全是冷汗,一下心道不好,預備往後逃跑。

難道是戲法沒騙過他們?回來找我算賬的?

“你!不是給你解藥了嗎?”沈稚不滿道。

祁逍嘴角微微揚起,唇角弧度甚好,一時間立在那處不曾動過身子。

一道陰冷的聲波從對方嘴裏傳出,沈稚聽到後全身便不由得汗毛直立,“你确定我真的中毒了。”

“你——”沈稚又道,“我說了,解藥給你們了,叫你同夥跟你去分就行了,還來找我的麻煩作甚。”

祁逍冷道,“你騙我,是與不是。”

沈稚心道今日是自己疏忽了,不曾告訴阿峤自己的行蹤,才讓自己陷入這麽個危險的境地。

可是自己就是為了給阿峤一個驚喜的生辰禮,所以才沒告訴他的。

這下可如何是好。

沈稚鎮定自若,旋即摸到腰上別了一根細長的鋼針,倘若這個人沖上來就往他肚子裏一插!

“是又怎樣。”沈稚倔強說道,竟是想糊弄過去。

“嗷,那是我多想了。”祁逍攤手,擺明了一個無賴模樣,徑直走了出來。祁逍撇下下屬獨自出來裝流氓,裴染三人是想都不敢想。

祁逍無奈道:“你也真敢編瞎話,下次真有內行人,你可真要完蛋。”

沈稚不解:“說什麽呢……”

沈稚微微向後傾斜:“我這東西是有毒,不過無害,你喝點水就好了。”

“如此。”

花燈過街,小巷子裏忽而明亮起來。沈稚睜大雙眼,把這個少年的身影刻在眸子裏。

“是你。你怎麽在這裏?你……”沈稚吃驚道。

祁逍心下微略不爽,卻又心情愉悅道:“哦,就如此來看,我就是拐賣,也不會拐賣你這麽聰明的姑娘,自損三千。”

“你在誇我?”

“嗯,不然呢。”祁逍語調輕快自然,輕挑如斯。

祁逍不解,覺得自己這番行為應該不是個輕挑的纨绔子弟罷。

沈稚松了口氣,還好不是個賊人,不然自己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嗷,如此的話……就此別過,他日別再見了。”沈稚別扭說道,一時間尴尬得緊,生怕自己手一抖把鋼針甩出來,證實了自己有謀害他的念頭。

我才不想見到你,哼。

“好。”祁逍在那處鎮定說道。

沈稚回望祁逍單薄高挑的身形,側臉擦過一半月色,道:“這人……真是莫名其妙。”

随着姑娘家身影逐漸遠去,祁逍心裏隐隐一動,仿佛真就參了悟性,動了恻隐之心。

“……”

遠處燈火暗淡,燈光轉動之際,一柄海棠色油紙傘落在他眼前。

什麽人嘛!

沈稚行至風華樓,叫這滿天燈火璀璨迷了眼。偏偏時運不濟,天又落飛雪。

沈稚方才一時情急便把最愛的油紙傘落在小巷子裏,如今天色已晚,若是再去那處尋找,必然會有更多隐患,自己定然難以應付。

饒是個成年大漢,也不敢在此時獨自前往那晦暗之處。

“唉……”沈稚不由得捏緊眉心,不由得便想多了些,什麽巷子裏蹦出來一個醉酒老頭耍流氓,什麽巷子裏的纨绔子弟調戲姑娘家……

“阿娘就在對街,就在這裏等阿娘罷。”沈稚乖巧的蹲在路旁邊,貼着石獅子的左腳,時不時擡眸望向四周,生怕那些人再找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在自己眼眸中落寞生輝,竟然白晃晃的攤在自己面前。不只是手,連那柄油紙傘也赫然在目,飛雪拍打在傘面上,祁逍撐着傘為沈稚遮擋飛雪,那一瞬間,沈稚恍惚了。

“你的傘。”祁逍正色道,語調裏不含任何情感波動,一言幾字叫人全全不敢多想。

“你幫我找到了?!這……”沈稚眼眶累積了許多情緒,總而言之,多為無奈。

“有點醜,總之,沒人要的。”

沈稚一聽,又氣又難受,憋了半天崩不出一個字,“……”

祁逍覺得有些好笑。

明明就很醜,海棠花那麽大一朵,占滿了半面傘,不知是誰家傘工,做成這般模樣來。

“還生上氣了。不謝我,我可不還你。”祁逍莞爾一笑道,卻實誠的把傘遞到她手裏。沈稚心道,若是再說,回去就晚了。

“謝謝你。”沈稚道。

祁逍還未起身,身旁落了幾個人影,為首的婦人正是那天見過的沈夫人。

沈夫人面上一怔,趕忙恢複如初。

“這位小公子,多謝你照看我家萋萋,天色這麽晚了,給你添的麻煩可不少呀,多有叨擾實屬不該,還望公子見諒。”沈夫人輕聲說道,旋即眼神慢慢移到沈稚身上,“萋萋,快些謝過人家。”

“是,多謝公子。”

“無事。”

祁逍心滿意足的同沈稚一行人告別,然後挺身邁進燈火闌珊處。

“萋萋。是你與我說有玉寧陪你,這才讓你在這處等我的。別的我不管,你只管說你認識這家公子否?”沈夫人問道。

沈稚将油紙傘護在懷裏,道:“不識得。”

沈夫人一眼望穿,意味深長道:“倘若你因此便對這家公子心生歡喜,還是得多加小心挑選才是,莫要被那張臉給騙了。”

沈稚瞳孔微震,也面向那燈火通明處做了感嘆,側身拂掉雪絮,同沈夫人一同進入馬車,不久便正色問道,“我才不會被騙呢!”

“這可說不準,上次是誰病了還想着吵着鬧着要去看通文館裏的絕色大學士的。”

“是,阿娘~我知道了。”

青絲高戴白玉冠,紫色領邊圓領袍。腰間一柄腕龍劍,側邊一個青色香囊,不遠不近之處正好能聞到一抹煙灰沉香,左眼同鼻子下邊生了一顆朱紅色的痣,與衆不同。

誰也不知道,以後不久進宮面聖的祁逍會救下落水的沈稚。

明霞郡主身邊人曾在她的描述中,肖想過這般模樣的人物。後來總有人經常說什麽此間絕色,非常人所能及,後來她畫了一幅戴着面具的肖像圖,衆人一瞧,果真如此!

所以今晚這個少年,會不會是明霞郡主喜歡的那一款呢?

那時沈稚不曾想過,這個人居然還是秦王府裏的小王爺,這麽些年來沒人知道還有個小王爺在外邊歷練呀。

“……”

長得挺好的,就是看着不怎麽親近人。

“萋萋,你喜歡吃什麽糕餅,今晚便叫你阿姊給你做。”

“卿卿阿姊,身子可有好些了?”沈稚眸中生出一動星光,一瞬後沈夫人輕喚道:“你沐哥哥找人給卿卿下了三副藥,吃了就好些了,她這病可好得差不多了,你們姐妹,必要相互扶持,日後生了病什麽的,可一定要多加關心才是。”

“嗯!”

天又飛雪落枯樹,瓦上又增幾重凝。

沈稚面對沈沐,一整個把頭埋住:“沐哥哥,我想看別的書。”

沈沐不為所動,旋即食指腹抵住沈稚手中搖擺不定的書冊。

“阿稚,你總是這麽懶散,叫阿卿一個人攬下所有職務。你一個嫡女,日後免不了要管理夫家府中事務的,不學無術怎能成仁。”

“好罷。”話語落罷,沈稚又開始研習書冊。

沈卿:“沐哥哥,阿稚,快來瞧瞧,陛下下旨,讓你陪同太子讀書。”

沈稚投過一抹眸色。

沈稚見狀懵道,“沐哥哥實在是我們沈氏之中最有實力的人兒啦,日後光宗耀祖,光耀我們沈氏門楣啊。”

蒼黑色金紙封嵌,金框銀邊落字其上。

不愧是禦制,果真豪橫。

“是呀,小王爺居然歷練回京了,皇帝陛下高興得緊,這次呀,又偏逢明霞郡主生辰,秦王府可算是有喜事了。”沈卿抵着帕子,隐隐咳嗽了兩聲。

“……”

“萋萋,上次在宮中受了皮外傷還沒好透徹呢,如今又想往宮裏跑,那怎麽行為娘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姑娘家,這些事為娘都不必同你說的,你只需記得,別生出那些無端的心思,別亂跑,別胡鬧。免得丢了性命,叫親你愛你的人都難受。”

沈稚腦子裏只有這幾句話,這世間頗有多情之人,能見之一面,思之如狂,也能轉眼間身旁再添新人,情分心意忘個幹淨,更有甚者,為色所迷不願悔改,失去本心,白白斷送了自己的前程。

為娘信你,自然不會做那種人的。

“阿稚,發什麽神。”沈卿道。

沈稚連忙否定,“沒……沒。”

沈沐一向擅長察容觀色,見此情狀也未多說什麽,心想這麽小個丫頭也學會藏着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