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這世界上有那麽一種人,他天生就有将一切解決得游刃有餘的能力,北信介被所有人誤以為是這種人。
雖說他自己對這類标簽毫不在意,但是偶爾也會産生這樣的想法,他确實可以處理好自己想要處理的任何事,直到他倚着矮桌坐在榻榻米上過了成夜,卻還是沒能看見對方的名字出現在消息列表的時候,他慌張了。
秋日裏日出越來越遲,想着應該是夜晚,擡眼看向了牆上的老式挂鐘,都已經是平時起床的時間了,北長舒一口氣站起身來,他又一次點開了聊天界面,對話框右下角并未出現“已讀”,便突然低頭笑了笑。
過去的自己還會說後輩輕率的舉動欠考慮,現在的自己倒是做了差不多的事情。
和中居真正相遇之後,北經常在過去的記憶裏尋找她的身影,甚至會忍不住假設,若是當時臺風後的早晨,自己沒有因為論文而拒絕室友的求助,沒有去圖書館而是一起去了試驗田,他們會不會有機會在那個當下就認識彼此。
這是一件說出口很不“北信介”的事情,他就不像是一個會做假設和幻想的人,更別提是和心儀的異性的假想生活了。
他記得阿蘭在和妻子告白之前也提到過,“我和她認識第二天,我連我們兩個人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三個了。”
聽旁人說起來都很滑稽,自己陷進來的時候才有這個意識,原來愉悅的部分占了大多數,就連察覺到慌張的情緒仿佛都是一件好事了。
在回東京的新幹線上,中居連着接了四個工作電話,前後算上轉車加起來不過兩個多小時的車程,她坐着的時間可能都不超過一個小時,餘下一半時間她都站在車廂連接處貓着腰壓低聲音通話。
別提回line消息,查看郵件已經很費神了。
和主廚扯皮扯了一刻鐘,她看着快到站了,立馬說自己二十分鐘之後到酒店,挂斷了電話,中居閉上眼睛背靠着車窗搖了搖頭。
一分鐘的喘氣時間都沒有,員工電梯門一開就見到下屬一臉絕望地叫了一聲“部長”。
“我先換衣服,整理好措辭再和我說。”
擡手讓她閉了嘴,中居走進更衣室,彎腰脫鞋時愣了兩秒,站得太久了小腿很酸痛,幸好有北送的這雙鞋。
無奈地狠狠地按了兩下氣墊以發洩心情,一邊對着鏡子補妝,一邊在心裏默念——面對疾風吧,勇士。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在看到送來的那堆鮮紅欲滴的真玫瑰的一刻,心髒抽痛了一下。
拜托,天下皆知未婚妻小姐花粉過敏,跡部看到這些會殺無赦的。
“所以重新定的永生花什麽時候送到。”中居勉強穩住自己的表情。
“上午只能送到三分之一,設……設計師說可能會來不及布置。”說着便把頭埋得更低了。
“你抖什麽,訂單都不是從你手上走的,”中居拉開抽屜摸出兩張名片,“剩下的直接去這兩家拿,如果店家不配貨,就說是跡部先生有急用。”
新人一看就是來背鍋的,接過了名片兩腿都還在打顫。
“還有其他事情?”中居在心裏又說最好別有了。
“抱歉部長,我現在就去。”她躬身退出門。
定錯貨是小事,中居只是煩惱為什麽總是會一連串地發生這麽多瑣碎的事情。
她瞥了一眼時間,應該下樓去餐廳了,為舉辦晚上的訂婚宴,今天的午場不對外開放,廚房裏倒是忙碌着,誰讓跡部說提前會和兩個老朋友先來吃個簡餐。
經過甜品部時見到了生面孔,中居在門外停住腳步,打量了一下這個正在做訂婚蛋糕的人,總覺得在什麽雜志上見過。
“天童覺,剛從巴黎回來沒兩天,”上田前輩小聲說着,“國內第一家門店馬上就開在銀座。”
“RAKUEN(楽園)?”中居問道,“主廚不是不接定制單……”
“所以你想知道就這麽一個蛋糕要價多少嗎?”上田苦笑了一下。
“說出來讓我死心,等等,千萬別說,還是讓我對這個世界抱有最後一點期待吧。”她擺了擺手。
上田拐彎去了餐廳,中居便推門進了廚房,一忙就過去了半日。
像這樣在前場的工作時間是用專用機溝通的,所以她就把手機放在了辦公室裏,自然沒有機會留意沒有點開的那條消息,等到有空閑去查看私人電話的時候,主菜已經上完,她聽着對講裏傳來的一個又一個“check”,松了一口氣似的癱倒在辦公椅上。
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白石傳來一條line。
“今天下半場會去你喜歡的酒吧,我也沒有女伴,反正你們老總買單,要不要順便一起?”
“不必了,讓我保留一點對那家店的美好印象。”中居差點翻了個白眼。
“那我單獨陪你喝兩杯,你還沒告訴我那位男士怎麽樣呢。”
白石的話提醒了中居,她好像從昨天就沒有去留意北的消息。
“下次吧,下次,我也憋很久了。”匆匆搪塞了白石藏之介,中居退出界面略過其他新消息,在列表下面發現了北信介頭像上的那個紅色的數字一。
點開前就有奇妙的溫度攀上了臉頰,她不知道北是如何回應她的那個問句的。
下一秒便鼻子一酸,她慌忙仰起頭,眼淚硬生生咽了回去。
這不是感動的情緒,比起說是感動,是她在恨自己明明像出賣了靈魂一樣抵押掉自己面對愛情的能力,到頭來她還是過去那個最讨厭的自己。
過去為了愛情付出的所有,她沒有任何一秒鐘是後悔的,不如說那時候的自己勇敢得可怕,好像無懈可擊。
然而,因為北信介的一句話就動搖的自己,前進一步是恨自己沒能改變,後退一步是亮出了自己懦弱的底牌。
這男人真是太過狡猾,中居總算是明白北的耐心與細心是為了什麽了。
他只是在等她發現一件事,那就是中居幸子其實從來都沒有改變過,浪漫主義就是天,愛情就是值得為之獻身的,再極力否認也是無用。
在那條消息轉為已讀的瞬間北就想給她打電話,而先打電話過來的人是中居。
她輕咳了一聲開口:“前輩,或許你不知道,我談起戀愛來很瘋狂的。”
北聽到她的聲音的同時緊緊握拳,在原地轉了一圈,冷靜地回應:“你怎樣都好。”
“這樣的話很敷衍的,前輩。”中居笑了。
“是因為你在我這裏怎麽樣都很好,”北頓了一下,“何況我也不知道戀愛的自己會是什麽樣。”
“我倒是期待會出現兩個瘋子。”中居語調愈發輕快。
“那麽現在到可以對你說這句話的時候了嗎?”北問。
她疑惑地應道,而後對面傳來了他的聲音。
“幸子,謝謝你給我機會喜歡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