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中居知道自己沒有一點醉意,曾經能空腹飲下一整杯Long Island都可以面不改色的人,不可能倒在兩杯餐酒之下,只是從車上下來後走出的每一步都輕飄飄的,冰涼涼的地磚踩着倒像是雲朵,她想坦率一點承認自己很高興。

她也真的很希望能有一個更合适的理由來解釋這樣的狀态,因為如果不是醉了的話,那就只剩下了一種可能性,好比決心在荒島終老的人卻在暴雨夜過後發現了被沖上岸的另一個人。

這個荒島的比喻是在朋友婚禮後續攤時聊到的,小夫妻将彼此當做是那另一個人,而等話題轉到她身上時,旁人将多年來仍然單身的中居幸子還是當作一個受傷的女人,關切似的安慰她說也會遇到那個人的。

她自然不讓人失望,一邊晃着酒杯,一邊笑着說出了經典的發言:“那聽着确實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大多數人碰到類似的故事或許都會歡呼叫好,可我也可能殺掉他。”

同桌的人尴尬地收回了碰杯的手,用“不愧是你啊”來給看戲的人臺階下。

這世界上從來都不存在什麽“非某人不可”,更不存在什麽“一無所有只有某人”,選擇與沖上岸的人共度餘生并不一定是獲得更好的生活。

後來就有人調侃,說中居幸子這座荒島上躺滿了被她“殺掉”的男人。

但是今時今日,被沖上岸的人是北信介。

她放下了幻想中的刀,摸上自己的額頭,仿佛那個親吻的溫度還未消失似的。

電梯到了房間的樓層停下,叮的一聲提醒了她,整個晚上她都特地将手機調成了靜音,拿房卡刷開房門,一手将高跟鞋丢在一邊,她表情凝重地把手伸進手提袋裏。在內心祈禱着最好什麽消息都別有。

鎖屏界面一亮,單單是郵件通知就有六條。

心裏一緊,中居倒吸了一口涼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似乎每次只要她好不容易能有調休的機會,前廳後廚總要發生各種事情。

她沒有點開任何一條通知的勇氣,難得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用工作郵件毀掉這一切對她也太殘忍了。

于是她逃避現實一般轉頭躲進了衛生間,先卸妝拖延一會兒時間再說,結果剛一出來就又收到一條新消息,看到“北前輩”幾個字,她那皺起的眉頭才緩緩舒展開來。

“猜你大概沒有帶備用的鞋,明天穿着它坐車吧,我交給前臺的工作人員了。”

傳來的照片上是一雙和她今天穿的同色系的平底鞋。

準備回複時響起了敲門的聲音,她打開門從客房的服務員手裏接過紙袋。

穿上這雙剛好合腳的鞋,她在房間來回走了兩圈,這年頭體貼的男人不是珍稀動物,只是體貼到這麽無懈可擊的人多少有些不真實了。

不過這樣的示好十分明顯,追求的套路也都并不出人意料,連着幾次反問北也不過是在提醒對方,或者說是在提醒自己,畢竟他曾提到過世的老人對他有一份期待,因而如果中居已經做出選擇,堅持從此以後不會再走入一段婚姻,那麽對于北來說,她可能就不是那個合适的人。

删掉原本寫在謝謝之後的一些暧昧不清的話,她從輕飄飄的狀态裏瞬間抽離,直白地問道:“可是前輩,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并不是你所需要的那個人?”

等了兩分鐘沒有等到對方的回答,想着北應該還在路上,所以退出窗口嘆了一口氣,還是點開了備注姓名是“頂層那位”的消息。

“甜品換掉,別讓我看見櫻桃蛋糕。”

“前菜換掉,不要冷盤”

“鋼琴師也換掉,我不喜歡。”

中居察覺到自己太陽穴有些刺痛,恨不得把自己的調休報告書打印出來丢在他跡部大少爺的臉上,她本來還竊喜,這次周六日出差可以再湊周一的調休,明晚是少爺的私人小型訂婚宴,正好可以安全躲過,畢業後在酒店伺候過那麽多難纏的客人,可沒有一個能比上自家老總的。

果不其然,那六封電郵有一半都是社長辦公室的上田前輩發來的,裏面寫的每一個字都讓她想兩眼一黑、雙腿一蹬然後早登極樂。

跡部看中的爵士樂手是今天下午的飛機剛落地,在演出前就空了明晚一個檔期,上田說他負責搞定這個人,但是換什麽甜品和前菜就要中居來拿主意,她嘗試着問前輩究竟跡部想要什麽,因為現在的菜單也都是上周就定好的。

“君心是用來揣測的,Q&A不适合他。”上田如是回複道。

給助理打電話改了明早第一班車回東京,中居翻出先前否決的幾個版本的菜單,旁敲側擊和秘書室的同期打聽了一下社長這兩天受了什麽刺激,她只在語音消息裏悄悄說看到他們在辦公室好像吵架了。

櫻桃蛋糕都是那位小姐的心頭好,KG的鞑靼牛肉也是她每次來都會點的一道,現在訂婚宴如期舉行,所以肯定不是因為發生了矛盾才要換菜單。*

搖了搖頭把手機丢到一旁,中居趴倒在床上,她抱怨道什麽揣測君心,天皇也不姓跡部。

突然地,她又想起了什麽,連忙起身給白石打電話,接通的時候正好收到了北的回信,只是這一秒她一門心思都在如何解決老總的問題一件事上,暫時忽略了。

“前輩你和我們社長的未婚妻關系怎麽樣?”

“跡部又給你制造什麽難關了?”白石輕笑了一聲。

“別提了,”中居抱起枕頭,“我就是想知道他們倆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我可能要去問問忍足,”白石應了一聲,“他才是女方的朋友。”

“那就算了,我自己搞定,問忍足醫生和直接問社長沒什麽區別。”中居放棄了。

“我只知道他們今天沒有來打球,我可能也沒聽清楚,但聽着應該是在忍足那裏。”白石最後補充道,“明晚你也在?”

“調休泡湯了,明晚我來服侍各位。”中居不情不願的。

“我下次幫你在球場報複他。”白石的話看似有義氣,但在中居聽來倒是更像是幸災樂禍。

“那我可要好好感謝您了,”她苦笑道,“不打擾前輩了,早點睡。”

挂斷了電話又再次複盤了一下目前的所有信息,上田的郵件裏也說到餐酒多添了一瓶無酒精的香槟,中居哎呀了一下,她明白了,很快就在零點前把拟好的新菜單傳給采購部,松了一口氣睡意莫名襲來,她就這麽睡着了。

可是北那頭卻遲遲沒收到她的消息,他看着剛剛發過去的這段,想着自己也許是心急了。

“我并不是因為需要一個人而想要和你在一起,而是因為想要和你在一起才明白了我需要那個人。”

他們都是尋常且會落入俗套的人,中居幸子耗費一段失敗的婚姻學會了和孤單共處,但是她的出現也教會了北信介原來過去他經歷過的一切都可以被歸結為孤單。

*櫻桃蛋糕裏有高度白蘭地,雖然烘焙時會揮發掉一部分但還是有酒精,鞑靼牛肉是一種生牛肉料理,也就是說都是不适合孕婦的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