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金蟒報恩心赤誠 術士行義亦有心

且說張孟春與小俠兩個應邀來在朱達春府上,卻在其家宅上空發現濃濃不散瘴氣,心道那淡黃煙瘴籠繞後院上空,分明有十足妖氣,難不成這宅子裏有妖怪作祟不成?

兩人正生疑,恰時朱達春推門進來,張孟春見他面露憂色,本就青黑的眼圈仿似愈發黑了,心下便明白個七七八八。

小俠見狀上前殷切問候,“朱兄,嫂嫂果真病了?”

張孟春白他一眼,演技浮誇。

朱達春長嘆一聲,“拙荊沾染風寒身體不适,比我離家之時瘦了許多,我已叫老張去請大夫了。拙荊因病體不适不能前來相見,還請二位不要介意才好。”

“哪裏哪裏,只願嫂夫人早日康複。”張孟春微笑颔首,滿面誠懇。

“哎,不是自誇,拙荊廚藝了得,她做的豆面糕可謂海州一絕,若是沒病還可讓二位嘗嘗她的手藝。”朱達春滿面惋惜。

張孟春一聽豆面糕三字登時來了精神,她還尚未吃過此物,不知口味是偏甜呢還是偏鹹,便不疊詢問。

小俠在一旁聽得臉色刷白,心道這位真是什麽時候都不忘了吃。

眼見小俠在旁擠眉弄眼,張孟春這才話鋒一轉,正色道:“不知嫂嫂哪裏人氏?”

朱達春一怔,“她與我同是徽州人氏,自小父母雙亡,流落街頭,靠在食肆幫工為生。”言罷面露羞澀,“我與她相逢于微時,她不嫌貧愛富,待我一心一意,婚後操持家務得心應手,得此賢妻,我朱達春可謂三生有幸。”

張孟春與小俠見他情真意切,相視無言。

掌燈時分,老張特意去街上買來些下酒小菜,又燙了兩壺酒,拿來與家主和賓客同吃。原來今日立冬,幾人早已忙得不知今夕何年,這等節氣虧得還有個老人家記得。

席間,張孟春捏起兩粒茴香豆扔進口中,咂摸咂摸嘴兒,道:“對了朱兄,這座宅子是你何時購得?”

“此宅乃我去年購得,原先那戶主人故去後,家親變賣宅院南下回歸故裏去了。我見此宅鬧中取靜位置尚佳,價格也算合理,便買了下來。”朱達春邊執壺為二人斟酒邊道。

小俠點點頭,“原來如此,兄長搬進此處後可有什麽怪事發生?”

朱達春手一抖,險些将酒水灑在桌上。“怪事?”他前思後想,終是搖頭道:“并未有任何異常之事,小仙長可是見到什麽不同尋常之處?”言罷驚色盡顯。

“啊沒有的事。”張孟春細細觀他神态,确實不像有所隐瞞,遂急忙搖頭擺手,又扭頭瞪小俠一眼,唬得小俠欲言又止。

三人酒足飯飽後決定休整一夜,明日便外出去朱達春的江湖朋友處打探消息。夜闌人靜,幾人各自安歇自不必說。

且說張孟春去到朱家廂房,洗漱一番後上床倒頭便睡。多日奔波,風餐露宿,今夜能有酒肉餐食,又有片瓦遮身,只覺無比幸福滿足,不多時便墜入睡魔夢網,沉沉睡去。

不知何時,一聲犬吠驚醒美夢,張孟春恍惚睜開雙眼,只見窗外明月挂枝,風動影搖,還是夜半時分。小銀不知跑去哪裏,大概又去偷嘴吃也未可知。

她翻個身面朝門扇側身而卧,只覺夜寂寒涼,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陵頭村蘇家三口和五虎将那四小只,離開多時也不知他們是否安好,不由心生挂念。

她正思緒翻湧,忽聽門外傳來窸窣響動,好似有什麽東西逡巡門外。微微欠身,只見窗紙映出淡淡身影一晃而過,不由心生警惕,一瞬睡意全無,于是悄蔫下床,推門而出。

彼時三更半夜,萬籁俱寂,明月傾輝,照得院中明晃晃一片皎白。她側耳傾聽,通往後院的角門忽然門環輕蕩,便蹑足潛蹤,往後院而去。

穿門入院,張孟春一眼看見一個黑影在西屋門前一閃便不見了蹤跡。

她緊随其後來在門外,只見扇門虛掩,想那黑影應是進了此屋,心道三更半夜,如此鬼祟,定是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思及此處便推門進了屋。

借着朦胧月光,只見屋中竈臺高築,水缸靠牆,柴禾堆在牆角,米面糧食整齊擺放,此處原來竟是朱家竈屋。

可怪就怪在屋內除此之外竟別無他物,那黑影明明閃進屋內,卻蹤跡皆無,好似憑空消失一般。

張孟春正納罕,忽覺腰間降妖劍灼熱大動,便心下明了确是有妖孽作祟。

恰在此時,身後一陣涼氣襲來,似是有何物逼近,張孟春下意識拔劍回身,舉劍便刺。

“哎哎!”身後那人一個閃身,腳下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麽是你?”張孟春定睛一瞧,地上龇牙咧嘴之人竟是小俠。

小俠翻身跳起,揉揉跌痛屁股,沒好氣道:“怎麽還打起自己人來?”

“我怎知是你?三更半夜,你不困覺幹嘛來?”

“吾聽有動靜,出門見一黑影竄來後院,便追過來,不成想竟是師姑你?”小俠滿臉委屈,還怪我亂跑,你還不是一樣?

張孟春正欲張口,忽見小俠臉色大變,顫巍巍擡手指向門裏。

張孟春順着他手指方向擰眉望去,只見那竈屋高聳房梁之上,竟盤桓一團黑乎乎東西,她打亮火折子一照,不由倒抽一口涼氣。

只見那房梁之上,竟盤着一條碗口粗的大蛇,丈把長的身軀纏繞一起蠕蠕噏動,一身金色鱗片在火光映照下閃閃發光,好似披着層金甲一般,頭頂兩側各凸起一個鼓包,看似已然成精。此時那大蛇正口吐血紅信子,眼泛綠光注視她兩個。

小俠一看妖孽現前,登時神清氣爽來了精神,遂跳進竈屋橫劍在前,大喝道:“妖孽,竟敢在此作祟,還不前來受死!”言罷,不容分說便要斬殺。

那大蛇見此情景,吓得瑟瑟發抖,情急之下由口中噴出一陣黃色煙霧,直嗆得小俠彎腰咳嗽不止。

張孟春見狀,急忙拿衣袖遮住口鼻,拔出三枚定魂釘,朝那大蛇射去。

大蛇見狀,吓得挺身沖破窗棂逃出,卻只躲過兩枚定魂釘,另一顆結結實實釘在它尾部。

只聽一聲巨響,那大蛇逃至院中,翻騰兩下便如凍住一般動彈不得,它眼神絕望,須臾竟流下兩行淚來。

張孟春見那蛇腹下壓着一物,取出一看竟是一只金镯子。

小俠咳嗽的涕淚齊流,彎腰移步出竈屋,緩了好一會兒才止住咳嗽,氣鼓鼓瞪着大蛇道:“妖孽,竟敢偷襲你小爺,看吾如何收拾你!”言罷舉劍便刺。

“且慢!”千鈞一發之際,只聽一聲大喝由身後傳來,小俠聞聲停手,回頭見朱達春匆匆而來。

朱達春望向院中情形驚惶不已,細細看那匍匐于地的金黃大蛇,不由思緒翻飛。

“三年前我曾在颍縣西山後的一條河道中救過一條遍體鱗傷的大蛇,難道是你?”

那蛇似聽懂他話,目中淚水愈發洶湧。

朱達春心生憐憫,遂朝張孟春與小俠道:“二位且放它離去罷!”

小俠不依,“不行,它不是普通大蛇,通身的妖氣,若不除掉唯恐為禍人間。實不相瞞,吾看這宅院上空籠罩的瘴氣便是因此蛇而起,看來此蛇盤踞此地已然有些時候了。”

朱達春于心不忍,又不知如何說服于他,轉頭望向張孟春想看她是何意思,卻無意間瞥見她手中镯子,不由大驚失色。

“張姑娘手中镯子從何處得來?”

張孟春指指大蛇,“在它身下拾得。”

朱達春聞聽此言,驚愕不已。“此镯乃拙荊金兒所有,為何,為何。。?”

小俠聽得雲裏霧裏,擰眉道:“難道這蛇還是個賊不成?”

張孟春一瞬明白什麽,遂沉聲道:“不知嫂嫂現下何處?”

朱達春聲音顫抖,“我醒來便不見她身影,遂出來尋找,不成想竟撞見如此一幕。這。。”

張孟春低頭看那黃金大蛇凄然模樣,走過去拔出它尾部定魂釘,就見那蛇将身子抖了三抖,須臾竟化身一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裸着身子羞赧蜷縮于地。

朱達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顫抖聲音道:“金,金兒?”

金兒滿面淚痕,被發現秘密當衆現了身,此刻又悲又臊,羞憤不已。她渾身瑟瑟發抖,須臾擡頭望向朱達春,眼含珠淚,嬌顏慘白,噓噓輕喘,我見猶憐。

“相公。。”金兒哽咽喊了聲相公,朱達春這才如夢方醒,慌忙脫下衣裳将她身軀裹住。

“你,你。。”朱達春雙目泛紅,仍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更不敢相信與自己朝夕相處,耳鬓厮磨的嬌妻竟是條大蛇所變。

“相公,我本是修煉百年的蝰蛇,三年前渡天劫後遍體鱗傷,囿于河道奄奄一息,是相公路過将我拖進水中這才得以存活。我感恩相公救命之恩,便化身人形前來報恩。”言罷,金兒淚如雨下。

朱達春聞言,胸中翻起浪濤,實難相信眼前所見與耳畔所聞,真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一旁小俠突然跳出來喝道:“嘿嘿,吾就說此處妖氣彌漫,定是有大妖作祟,原來竟是條修煉百年的蟒蛇精!”言罷,舉起降妖劍就要收妖。

張孟春見狀,掄圓了拍在他後腦勺,啪一聲脆響,直抽得小俠一個愣怔。

“哎喲喂!你又打吾作甚?”小俠憤憤。

張孟春抱肩而立,瞪他一眼,沒好氣道:“成天介不是嚷嚷收了這個便是收了那個,你莫不是個抽屜投胎的?她是來報恩,又不是來害人,你怎的老想着收了人家,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你怎知她沒害過人?又怎知她将來不會害人?”小俠振振有詞。

朱達春将金兒摟抱懷中,含淚道:“她不僅沒害過人,還在瘟疫肆起之時用山中吊蘭做草藥,救過不少村民,不信你大可出去詢問。”

小俠一噎,又道:“她可能沒害別人,卻獨獨害了你。你印堂發黑,眼圈發暗,明明就是中了蛇毒,長此以往,精元耗盡,命不久矣。”

“危言聳聽,朱某不懼!”朱達春将金兒摟抱更緊,“我妻賢惠,絕非你口中說的那般不堪!”

“仙長所說屬實。”金兒伸手撫摸朱達春面頰,泣不成聲。

朱達春一愣,就聽金兒接着道:“我也知人妖殊途,不宜久留,只因與相公難舍難分,這才留到今日。你我如此恩愛夫婦,卻不得相伴白首,也是有緣無分,相公待我恩重如山,今生恩情無以為報,來世有緣定當償還。”

金兒言罷,抽身給朱達春叩了三個頭,想要起身,卻疼得一皺眉,只見鮮血自她小腿傷口不住流出。朱達春見狀,心疼得扯下一角衣襟,為她将傷口綁住。

張孟春看罷眼前一幕,又想起黃公子與崔小姐之事,不禁搖頭,長嘆一聲有情人難成眷屬。

金兒起身朝張孟春與燕小俠分別施了一禮,又深深望了朱達春一眼,将髻上發簪摘下交于他手中後,轉身化作一團煙霧,不見了蹤跡。

朱達春見狀跌坐在地,只覺一顆心像是被剜去一塊,痛苦不已。

“你可知她與你一處,不僅耗你精元,于她也十分折損修行,終是難以長久。”張孟春輕聲安撫,暗道可你兩個卻仍如飛蛾撲火一般,看來這世間情愛真真如洪水猛獸,碰不得,碰不得。

另一邊,小俠也愣在原地,眼望長夜将盡,天際翻白,胸中卻不明所以掀起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