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送別

寧如風突然跪下拜了三拜,虔誠道:“你和陸天師此去多多保重,我定會日日修習,也會看好那兩個道人,你們雖未曾同我說過,但我猜想這兩人日後可能是十分重要的人證。”

雖然蘇靈沒想過要帶寧如風一起回中原,可他眼下如此懂事,倒顯得有些可憐了,蘇靈垂眸,有些心虛道:“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啊。”

寧如風搖了搖頭:“這兩個道人道行已廢,又有重傷,若要一起同行,多有不便,就讓我留下來看着他們,況且我的确有個上了年紀的老娘,我先回家伺候母親百年,如果天師需要,可以随時召我。”

蘇靈點點頭,不再多言,既然他如此懂事,蘇靈也不會虧待,當即從袖中掏出幾樣法器贈予他,又給他一根靈鴉的黑羽:“用這根羽毛,可以召出無數靈鴉,傳信、做陣、破障……用處很多,你自己悟吧。”

眼見天色不早,蘇靈拿起寧老五給阿蘅編的那個花環,轉身往遠走,走了幾步,身後傳來寧如風的聲音:“蘇天師,我可以叫您師父嗎?”

蘇靈頭也不回,大聲道:“随便你吧!”

說實話,她沒想過要收徒,即便要收徒,也想收個天資好一些的,寧如風可不是個好選擇,萬一以後開宗立派,門內首席大弟子道法不行,以手藝活聞名,想想就有點驚悚。

從河邊回來,蘇靈又在鎮裏閑逛了一圈,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漸暗。

南水鎮她已經走過好幾遭,萬萬沒想到還能迷失其中,倒不是她不識路,只是今日找的那間破房子太過随意,她又沒記方位,暮色沉了,衆多破房子聚在一起看起來沒什麽區別。

她倒不怎麽在意,悠然自得地穿行在街巷裏,她許多年沒有吹過這麽自在的風了。

她還穿着那件黑色大氅,頭帶彩色花環,青絲漾在風裏,像翩然飛舞的蝴蝶。

陸修許久不見她這般神采飛揚,笑意粲然,當下心中一暖,泛起漣漪,可當他想到她為何如此開懷時,臉色又漸漸冷了下去,他的身影淹沒在黑暗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心底瘋長。

蘇靈遠遠便見長街盡頭有個身影,那身影俊雅至極,只端方地立在那裏,便有天人之姿。

廢墟瓦礫堆了滿路,這環境實在不算太好,好在有細軟的小花綿延開過,仿若在地上鋪了一層紫色的雪。

可惜少了些冷月的清輝,否則此情此景,也能勉強配他。

雖然不想破壞這意境,但在黑燈瞎火中說話着實有些奇怪,蘇靈取出一張符咒燃了,捏在手裏,兩人隔着這昏暗的火光看清了對方的臉。

“陸修?”

蘇靈笑了笑,本想往他身邊湊湊,又怕那火苗燒到他,便站定了,跟他隔了一段距離。

“陸仙師,你怎麽在這?”

她頭上的花環在陸修看來甚是刺目,他開了口,語氣卻是很溫和:“教會寧老五超度了嗎?”

想到方才河邊拜師那幕,蘇靈便覺得有些想笑,沒想到她也收到了徒弟,尤其她和這個徒弟的相識還那麽不愉快,分享欲瞬間達到頂峰:“你知道嗎,寧老五真名不叫寧老五,他叫寧如風。”

“嗯,是好名字。”

“他手真的挺巧,你看他給我和阿蘅編的花環,好看嗎?”說罷,她還轉了一圈,盡力展示出那花環的美麗。

“很襯你。”

說罷,陸修伸出手,拿過蘇靈手中要給阿蘅的那頂花環,仔細端詳半晌,仿佛在研究樣式。

夜風習習,兩人在晚風花海中并排着往回走。

“寧如風這人有點意思,他之前明明很讨厭我,現在不知道怎的,又要拜我為師。”

“收下了嗎?”

“算是收下了,不過我們之間的恩怨說小也小,說大也大,畢竟他的同門都死于鬼屍林,他說的話,我不全信,也許是讓我放松警惕,再背後捅我一刀,也未可知,畢竟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如果當真有那一天,你又如何?”

蘇靈頓住腳步,毫不猶豫道:“背信棄義之人,我必殺之。”

陸修也停步站定,兩人旁邊是一所舊宅,門口挂了兩盞燈籠,火光閃爍,映出院中的樹影,不知不覺,已經走回了住處。

火光中,兩人對視了片刻,只是陸修的眸光,總是很冷淡似的,仿佛覆了一層薄霜,即便是從前,兩人只有師生和親戚情誼之時,他也不會用這般默然的眼神看她,蘇靈已經忍了這毫無波瀾的目光許久,終是忍不住想開口問問。

未等開口,只聽“啪”的一聲響,好像是瓷盞破碎的聲音,緊接着便聽見一人叫喊:“靈運道長呢,快讓她回來,我疼得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蘇靈不禁暗暗咒罵一句,疾行幾步,推開門便見一人在撒潑打滾,杯子碗筷掀翻一地,寧如風一邊收拾殘局,一邊憤憤道:“師父說了,讓你抄清心經減輕痛苦,你不抄就罷了,還打翻飯食,不想吃便餓着吧。”

“你算什麽東西,跟那靈運道人攀扯關系,你也配嗎?”

寧如風被戳到痛處,剛想開口反駁,又聽到開門聲,擡眼便看見門口立着的兩個身影,那二人皆如泉中清泓,天上星月,他喉嚨一滞,說不出話來。

那道人起碼已一天一夜滴水未進,伴随鬼蝕丸時常發作,卻依舊能聲如洪鐘,氣勢不虛,可見奉元道長的醉仙派的确有些水準。

屋內亂作一團,再看桌前,那位火爆道人的師弟卻是神态自若,悠然地抄着經書,旁若無人,超然物外。

蘇靈按了按額角,三步并作兩步行至那火爆道人面前,不等他繼續聒噪,擡手一個手刀劈在他肩頭,那道人登時一聲不吭,軟綿綿地倒下去了。

寧如風目瞪口呆:“他死了嗎?還是……”

蘇靈:“沒死,把他拖出去,今後他若抄經就抄經,不抄經把他打暈就好,免得聽着心煩。”

寧如風點點頭,将他抗在肩上就往外走,剛走兩步又被蘇靈叫住:“還有你啊,你知道為何你修習時進步極慢嗎?”

寧如風搖頭。

“除了沒有好的師門之外,你本人也是道心不穩,你管旁人怎麽說你,區區一個階下囚都能亂你心智,你今後如何修行?世人都辱我罵我,那又如何,誰能殺我?”蘇靈又冷笑一聲,“那奉元道長算什麽東西,我若高興,随時能取他性命,他一個座下弟子,你又何須在意?”

寧如風愣住了,想了半晌,點了點頭。

蘇靈被他這一頓搖頭點頭晃得心煩,擺擺手道:“行了,快擡出去吧,把門帶上,我跟這位道長說兩句話。”

陸修也退了出去,他知蘇靈一向有分寸,即便心中如何氣惱,說出的話都不會太過刻薄,剛才那幾句明顯是氣那道人侮辱了寧如風,加以維護。

屋內又靜了下來,除了兩人的呼吸聲,就只有那道人抄書的翻頁聲。

蘇靈坐到桌前,給那人倒了杯茶,問道:“道長叫什麽名字?”

那人微微一笑:“道號行歸。”

蘇靈笑道:“行歸道長,你很能沉得住氣,我毀你法陣,殺你同門,辱你師父,你卻寵辱不驚,若無其事。”

行歸放下筆,悠然地呷了一口茶水:“我雖修仙道,卻更知為人之理,君子因利相聚,我有利用價值,靈運道長自然不會虧待我。”

“哦,你怎知你對我有用,又怎知我不會虧待你?”

“道長審了我和師兄半日,都未問我二人的名字,如今道長想知我名姓,定然是對我有些興趣,況且我知道奉元道長和他身後之人的許多秘密,”行歸笑得胸有成竹,“只要靈運天師想知道,我必定知無不言。”

“你很聰明,”蘇靈起身向門外走去,“我現在就去研制解藥,順利的話,近日就能給你。”

行歸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嘴角勾起難以描述的笑意。

剛剛行至門口,蘇靈腳下陡然一頓,好似沉思什麽,背着光,她的身影有些瘦弱。

行歸笑道:“天師還有何指教。”

話音未落,只見蘇靈轉過身,擡手飛出一道紅光,那是一張誅邪符,如一把尖刀,瞬間貫穿了行歸的心髒!

他那抹怪誕的笑意僵在嘴角,手中的瓷杯掉落在地,摔成粉碎。

蘇靈對着行歸的屍體冷冷道:“算了,你這樣的人,我帶在身邊不放心,留給寧如風更不放心,你還是死了吧。”

奉元道長的秘密,她自會問他本人,何須被鼠輩拿捏。

況且,蘇靈此次回中原,想血洗的第一個仙門,就是奉元道長的醉仙派。

遙想當年霜林集會,奉元道長,不分黑白,挑撥是非,蹦跳最歡,其門內弟子,皆參與了血戰,蘇家門衆,不知多少死于醉仙派之手!

此次一去,若不能将奉元道人的徒子徒孫殺上十回,都難解她心頭之氣。

聽見響動,寧如風先推門而入,迎面就撞見蘇靈冷若冰霜的一張臉,往裏一看,行歸面如死灰坐在那裏,鮮血已浸滿衣襟,頓時有些詫異,猶疑道:“師父,這就殺了?”

蘇靈點點頭:“此人不除,必禍患無窮,為師教你的第二課,別給自己留麻煩。”

寧如風心下了然,也不多問,先是開窗通風,後又将屍體拖出,置于後院,拿出靈符對着那屍身練習起超度法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