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渡魂
陸修倒是微微一笑,蘇靈甚少見到他的笑意,如清風明月,空谷幽蘭,她十分想贊嘆:你真好看,可一想這場合太過不對了。
當下,她便決定,日後要收下寧老五這個弟子,因為他同她一樣,都是這般不合時宜之人。
再看那兩個道人,許是被這超度儀式一番洗禮,內心都平和了許多,只是有些太過于平和了,無悲無喜地閉着雙眼,恐怕知道難逃一死,便也不想多說什麽。
蘇靈望向陸修道:“這兩人如何處置,陸仙師可有想法?”
這兩道人本也是罪大惡極之人,陸修不想多管,只道:“你看着辦就好。”
蘇靈獲得許可,頓時神采飛揚,瓶中倒出兩顆丹丸,給那兩道人一人喂了一顆。
其中一道人道:“不過一死而已,何須費力,不論何事,我們都不知,就算知道,也不會說的。”
蘇靈笑道:“不錯,有幾分傲骨,”又望向另一人,“那這位道長呢?”
那人脾氣火爆許多,剛要出言不遜,猛然間,他忽覺心髒被咬上一口,緊接着,好像有無數張嘴在他心上啃着,并不用力,只是咬上一點,然後再用牙齒不輕不重地磨,直到把那一小塊肉磨下來,再咬下一處地方。
兩人的眼睛驟然瞪大了,胸口好像存了一腔鮮血,胸悶窒息,疼癢難耐,生不如死。
蘇靈笑容可掬:“兩位俠士,誰先說,我給誰解藥。”
那脾氣火爆的道人捂住胸口狂咳一陣,那口淤血卻無論如何都咳不出來,他額上青筋暴起,眼眶流血,指尖已在地上抓爛。
另一位道人也沒好到哪去,不過片刻,他掙紮着爬到蘇靈腳下,聲音輕不可聞道:“我知道,我先說……”
那火爆道人滿眼不可置信,把心一橫:“我說,我是奉元道長座下親傳弟子,我都知道!”
奉元道長,好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此人修太微道,發跡于青崖山,于醉仙洞創立醉仙派,劍術普通,以陣法聞名,若說他能設立這幽火鎮壓法陣,的确合理。
三年前,奉元道長受人之托,在南嶺之地建立法陣,本意是鎮壓戰場亡魂,設陣之地便選擇了四通八達的南水鎮。
南水鎮的冤魂受陣法影響,不知自己已經身亡,日複一日重複身死那日之事,這南水鎮便成了一座鬼城。
城中只有三個活人,就是奉元道長座下的三位心腹弟子,奉命在南水寺扮成僧人,并用自己的鮮血供奉陣眼中的邪神。
正因為這是座死城,只要有活人一入城,這三位弟子便能知曉,修士入陣後會喪失對鬼神的感知,見到死人也聞不到鬼氣,待的時間越久,靈力越被稀釋,直至無還手之力,便會被捉來,通過會降術的修士,将他們從搖光山運到中原五津觀。
如果有些修士在南水鎮不幸死了,那便把魂魄收走,屍體放在義莊,定時焚燒,此時因是冬日,便存了幾日沒有處理,讓蘇靈一行人撞了正着。
既然為了煉制生魂,那僅是南水鎮經過的修士,必定不夠,想必南水鎮只是冰山一角,其他地方,定還有各種各樣的花招。
奉元道長的醉仙派,雖不像孤鹜山玄清派這類名門大派,但在修仙界,名號也是十分響亮,能驅使奉元道長的人,當今世上,屈指可數。
蘇靈對地上跪着的兩人道:“你們可知讓奉元道長擄修士煉生魂的是何許人?”
那兩道人皆是搖頭:“不知。”
即便他們不知,蘇靈心中也有了個大概。
如今的修仙界,唯有三人風頭正勁,其一是修仙界領主,夜寒山紫泉宮宮主慕容昭,其二是已經改朝換代的孤鹜山玄清派掌門孟照安,其三便是陰陽道絕威天師,蘇靈的二爺爺,冷松吟。
六年前霜林一戰,慕容昭挺身而出,號令百家,誅滅風陵山莊蘇氏妖邪,那一戰,直打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身為正道領袖的孤鹜山玄清派陸清明,曾為蘇氏之女蘇靈的師父,将她帶在身邊教導過一年,被蘇氏妖女蒙騙,霜林一戰,陸清明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與妖孽站在一處,抵抗正道仙門。
千鈞一發之際,幸得玄清派新任掌門孟照安力挽狂瀾,以天罡大陣鎮壓陸清明,免其鑄成大錯。
而蘇家門衆上千,各各皆為靈力上乘的高階弟子,此戰能成,多虧得風陵山莊老莊主蘇曠的同門師弟冷松吟,大義滅親!
茶館裏的說書人都對這件修仙界轶事倒背如流,霜林誅邪這段往往是最貴的一段故事。
自此之後,慕容昭、孟照安、冷松吟三人,交往緊密,又因三人皆是修仙界翹楚,如此的聯盟,真可謂是無堅不摧了。
能煉生魂,能驅使奉元道長之人,必在這三人之中,也可能是三人都有份。
靜靜聽完,蘇靈心裏起了冷風。
真正的南水鎮已經沒有兩間完好的屋子,好不容易找到一處,經過簡單修補,倒也能暫時住人。
兩個道人內傷嚴重,交代完不久就疼暈了,被撂在院子裏的地上,蓋了個草席子。
到了午後才漸漸轉醒,醒了倒不如不醒,胸口的撕咬感還在,只能說稍稍減輕,那火爆道人敞開衣襟,在胸前狠抓兩把,頓時便抓出幾道觸目驚心的血印。
他舉目四望,院內一片破敗,見不着人影,強忍着疼痛進屋轉了兩圈,這才見一位白衣如雪的男子在蒲團上閉目打坐。
他踉跄兩步,往陸修面前一跪,抓着他的衣袖哭喊:“陸天師……請陸天師賜解藥……”
陸修起身退了半步,平靜道:“我沒有解藥。”
那道人又往他身邊湊了湊:“那可否請靈運天師賜藥?”
陸修道:“她出去了,而且她也沒有解藥。”
“嘿……敢耍老子!”
那道人立刻就炸了毛,跳起來大罵:“方才不是說誰先交代就給誰解藥!”
“她說這是鬼蝕丸,剛煉成不久,她也還沒煉出解藥,等煉成之後先給你,”說罷,陸修又從桌上拿起一本經書遞給了他,“她還說,煉出解藥之前,每日抄寫這清心經千遍,鬼蝕之痛自可減輕。”
火爆道人拿起經書翻了幾頁,氣得要撕,想了想還是忍下了,他脾氣雖然不好,卻也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語氣也軟了幾分:“既然如此,陸天師可知靈運天師何時歸來?我想仔細請教下這清心經的法門。”
“她啊,”陸修神色冷了幾分,目光飄向遠處,“事情辦完自然就回來了。”
南水鎮沿河而建,鎮子雖已殘破,可河水倒是經年不改。
經蘇靈這一超度,南水鎮的冬日完全換了面貌,河堤的柳樹冒了新芽,芳草成蔭,山花爛漫,竟是一片春意無邊了。
蘇靈在河邊找了一片幹淨的草地,席地一躺,胳膊放在額上擋着樹蔭裏透下來的陽光,哼着曲好像心情不錯。
當然,她的心情确實不錯,這邊的事情已了,還有了新的線索,明日便能動身回中原。
煉屍的真相逐漸浮出水面,找到背後之人,也許就能解開蘇家慘案的真相,還有她的那些仇人,他們都在中原,她将要手刃所有仇人,包括她的二爺爺。
明明每件事都值得慶祝,可她的胸口卻像壓着一塊石頭,隐隐作痛。
手上忽然一癢,蘇靈把胳膊移開些,睜眼便看見寧老五那張臉,他笑意盈盈的,拿着一朵紫色的野花碰她的手。
蘇靈眯着眼坐了起來,寧老五也坐下了,跟蘇靈之間隔了一段距離,他把那朵花遞給蘇靈,問道:“好看嗎?”
她接過來随便看了一眼,毫無興致地丢到一邊:“難看。”
寧老五從身後又掏出個五彩缤紛的花環,笑着遞給蘇靈:“這個給你。”
蘇靈突然來了點興致,接過來看了看,誇贊道:“手挺巧,”說罷将花環帶在頭上,問他,“好看嗎?”
寧老五喜上眉梢:“十分好看!”
蘇靈點點頭:“多謝。”
寧老五樂呵呵的,手上不知道從哪來的一把野花,上下翻飛地繼續編着什麽,蘇靈看着他挑挑眉:“行,你這手藝擱哪都餓不死,挺好。”
“這個是給阿蘅的,”寧老五還是笑着,“你們明日就要回中原了吧?”
“嗯。”
“我其實有真名,我叫寧如風。”寧老五自顧自說着。
“哦,好名字,很配你。”
“說實在的,一開始我恨你,更怕你,我也不知為何怕你,可能是因為那些傳言,也可能是在鬼屍林見到同門的師兄弟死在那裏,”寧如風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但是後來我不恨了,你為了自保本來就沒有錯處,而且我知道,你不是個壞人。”
“呵。”
“那些人不是恨你,是怕你,所以他們诋毀你,恨不得你死,”寧如風說着說着忽然更認真了,他轉頭看着蘇靈,“所以,你可千萬不能讓那些人得逞。”
蘇靈也看向了他,忽然有點欣賞了,她沒說什麽,又“嗯”了一聲。
“蘇天師,謝謝你方才教我超度之法,雖然我現在靈力低微但我一定勤加練習,日後像你一樣,做濟世救世之人。”
濟世救世?蘇靈都懷疑自己聽錯了,她不是滅世邪修嗎,從來別人對她都是喊打喊殺,突然被人一誇,倒有點不适應。
雖然她從沒想過當救世主,但這感覺,确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