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翎軒任由溫子揚進出三無店後,溫子揚便天天往詩香樓跑。
雖然臨安城內青樓重多,但哪一個可以和詩香樓相比?
庸脂俗粉般的女人,溫子揚又如何看得上?
也只有詩香樓裏那些至情至性、才華橫溢的女子才能吸引他的注意。
每次溫子揚回來,身上還帶着一股胭脂香,但莫翎軒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對此不管不問。
這夜正是滿月之夜,溫子揚像往常那樣出門去了,穆離殇跑到莫翎軒身邊,睜着烏溜溜的眼問:“莫老板,你為什麽不告訴子揚哥哥,你是女子呢?”
莫翎軒撫摸她的頭,苦笑道:“即便告訴他又如何?他始終把我當成異類,不敢面對自己的心,就說明世俗之觀在他心中占着極重要的地位。”
穆離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這時,突然起風,樹葉兒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天上的明月忽然變得晦暗不明,月光中閃過一絲血紅,看起來無比妖異。
莫翎軒正打算出門,穆離殇忙問:“莫老板,你去哪裏,如果子揚哥哥回來見你不在,估計心裏又要難受很久了。”
“你放心,我只是去趟月老祠,在他回來前,定也回來了。你呢,可以早早地去睡了。”吩咐小梅帶穆離殇回房。
這時,穆離殇剛好也有了睡意。
西湖雷峰塔側,白雲庵,月老祠。
皎潔的月光下,一陣微風吹來,相思樹上的紅绫随風飄起,樹上的鈴铛時不時地發出清脆的聲響,樹下供奉着諸多香火蠟燭,燭煙被風吹散。一對青年男女站在這棵相思樹下虔誠祈禱,祈求世人能夠抛開世俗的偏見,他們能夠順利結為連理。
男子仍在虔誠祈禱,身邊的女子突然睜開眼睛,将手撫上男子的肩膀,纖纖玉指竟一下子長出尖銳的細長指甲,雪膚立即腐敗,散發出一股腐爛的氣息,全身化成森森白骨,毫無血肉,血霧朦胧地缭繞在空氣中。
男子眼神迷離地看着她,完全沒了意識,可見已被女子勾了魂魄。見男子已在她的控制之中,女子便張開血盆大口,原本美麗的臉孔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猙獰。
這時,一陣涼風吹來,相思樹上的鈴铛一齊發出清脆的聲響,那女子和男子仿佛被定住一般,時間也仿佛凝滞在這一刻。一道黃色的咒符穿過相思樹的樹縫貼在女子的額頭,只見一道青煙從女子頭頂冒出。過了不久,女子的身體全盤瓦解,白骨落在地上化成一副畫軸。畫軸攤在地上,清晰可見畫中女子栩栩如生的模樣,竟是一畫中仙。
畫中仙不是人,常借着美麗的皮囊吸取男子精氣。那女子死後,男子無力地倒在地上,沉沉睡去,如今女子從他身上吸取的精氣都已經回歸本體。
一個纖塵不染的白影從樹後走到男子身旁,正是莫翎軒。
這時,身邊的相思樹內走出一位銀須白發的老人,老人慈眉善目,笑容可掬,一手拿着姻緣冊,另一只手上牽着紅線,正是月老。
莫翎軒指着地上的人問:“這人是誰?”
“他是臨安府內鮮有盛名的畫師王栩生王公子,因思慕詩香樓的蘇錦蘇姑娘不得,便用自己的血淚畫了這幅畫,這幅畫帶着王公子的愛、恨、癡化成了蘇姑娘的模樣,出現在人世間。”月老解釋完,不禁揉了揉額角,“莫老板,今日,老夫有事相求”
“哦,但說無妨。”莫翎軒曾借閱過月老的姻緣冊,欠他一個人情,這次月老主動請她幫忙,她自然會出手相助。
“莫老板,你看這裏。”月老翻開姻緣冊,遞給莫翎軒。
月老翻開的那頁上清晰地寫着王栩生和蘇錦的名字,時間是昨日辰時三刻。
姻緣冊由月老所寫,被記載在上面的人,注定會在規定的時刻裏結成夫妻,但這只是婚姻,并不代表愛情。人世間的婚姻雖由月老決定,但愛情只由自己決定。
若王公子真愛蘇錦,又怎會愛上畫中仙?若蘇錦真愛王栩生,王栩生又何必癡迷畫中仙?若王公子沒有邪念,又怎會作出有惡念的畫中仙?
是怎麽樣的一個人,畫出來的畫便是怎樣的!大愛之人,才能作出充滿人情味的作品!可見這王栩生不是這樣的人!他不過是憑借自己熟練的畫技,作出一系列經過矯飾的,鏡花水月的虛像,而人總是眷戀于這些徒有其表,美麗浮華卻稍縱即逝的東西!
莫翎軒想到這,暗暗地嘆了口氣。
月老道:“本來啊,老夫都已經将紅繩分別綁在他們二人的腳上,可他們昨日竟沒有按照婚姻冊上所寫,如約成婚,老夫深感疑惑,卻又查不出什麽,實在是百感交集啊!”
若促不成這段婚姻,便是失職,若被天界的人查到,那定是要受罰的。月老這才如此着急。
莫翎軒道:“我去查查,最後定給你個交代,請月老放心。”
至今從未有莫翎軒辦不到的事情,既然她答應了,月老自然也很放心。
從月老祠內出來,她卻聽見一陣野狼的嚎叫,錢塘縣內山多水多,有些野獸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只是在這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那叫聲聽起來便顯得更加詭異與可怕。現在大約剛到亥時,想必溫子揚還未回三無店,莫翎軒想該是時候見見他了。
夜市裏不斷傳來小販們此起彼伏的叫喚,詩香樓外來來往往的浪客絡繹不絕。
詩香樓雖不是什麽名流之地,但裏面的女子個個長得國色天香,的确不是其他青樓可以比的。莫翎軒剛走了進去,一群女子便殷勤地迎了上來,同樣是女子,她自然不為所動。
一個打扮得雍容華貴的中年女子看莫翎軒儀表堂堂,穿着不俗,走上前來,熱情招呼道:“公子,可有什麽中意的姑娘啊?”
這個中年女子穿着束腰袒胸的鮮綠襦裙外披一件鮮紅薄紗的大袖衫,看起來活色生香,手中的一把美人扇似是要招出一群美豔蝴蝶。
她生性愛錢,但若有男人觸及她的底線,那她也是會發脾氣的。底線就是詩香樓的姑娘可以欣賞、可以碰觸,可以吟詩作對,可以彈琴奏樂,就是不能做出越軌之事。
莫翎軒一見那女子,料她定是詩香樓的鸨母——沈清歌。
莫翎軒輕舞折扇,淡淡道:“真是對不住了,我此行是來找獨劍山莊的公子溫子揚的。不過,我相信你一定會答應。”遞給沈清歌一錠銀子。
沈清歌看着銀子,喜笑顏開,道:“當然答應,公子這邊請。”
一間雅閣的門被帶領的侍女推開,溫子揚此時正坐在椅子上,悠閑地喝着美酒,身旁有一堆美女伺候着。他看到莫翎軒走了進來,差點兒将口中的酒水給噴了出來,但馬上掩飾自己的狼狽,問:“你怎麽來了?”
“你能來的地方,難道我就不能來嗎?”她拿出幾張銀票放在桌上,那些女子看見銀票兒便過去伺候莫翎軒,留在溫子揚身邊的幾位姑娘似乎還有些猶豫。
莫翎軒對着她們,卻是淡淡道:“今日我只想聽幾首小曲,你們就彈彈琴,唱唱曲便好。”
見女子開始彈琴唱歌,莫翎軒不禁感慨,青樓女子賺錢實在容易,只不過唱個曲,彈個琴竟就能賺一大筆,其他人拼死拼活,大概也就賺得這個數吧!也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才讓她們沉淪其中、不能自拔吧!若青樓解散,這些弱質女流又能去哪裏?若她們年華老去,又如何在社會上立足?她不禁為青樓女子的命運感到可悲。
音樂彈到一半,“砰”地一聲,溫子揚突然重重地将茶杯敲在桌上,站了起來,那些女子吓了一跳,停下來,不再演奏。溫子揚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煩心什麽,只是他一看見莫翎軒,便不知該說什麽,也不知該做什麽,更忘了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他明明很想見她,可見了她卻手足無措,人就是如此矛盾。但他心裏清楚地明白,他其實很想見她。
莫翎軒擺了擺手,命衆女子退下。
待房內只有他們兩人,莫翎軒才道:“若想聽曲,三無店也可以。”
“不一樣,你店裏的那些姑娘不是法術變的就是妖精變的,但這裏的女子才是真實存在的,她們與我一樣,一樣是人!”
莫翎軒冷笑:“你的意思是,你看不起三無店的那些妖精?”
溫子揚被這話嗆得說不出話來。
她擡頭輕蔑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卻頗為平靜:“溫子揚,你難道還沒看明白嗎?其實妖精也有血有肉,更是有思想的,若要比人心之善,他們或許很多都比你們人類善良,他們最多就是比人笨了一些,傻了一些,他們本也想創造一個妖精的世界,可是他們卻将家園給了你們人類。”
莫翎軒沒想到那話竟會從溫子揚的嘴裏說出,曾經她也是妖,只是修煉到這個時候,才成了仙。
為何人們總以為妖精都是壞人或是惡人呢?妖精其實同人一樣,有善有惡!
溫子揚無法反駁,他不禁想起之前在三無店見過的那些貌美的女子,那群吵鬧的烏鴉,那只貪吃的白猴,那個肥胖的青蛙,還有穆離殇和小梅……他們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三無店裏,只是因為莫翎軒創造了一個屬于他們的世界。莫翎軒是白狐,也不是人,他在潛意識裏還是鄙夷她那白狐的身份,還是将她當作異類。
他根本無法正視自己的內心。
雖有錯在先,但他從小嬌生慣養,讓他道歉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他蹙着眉頭,半晌才道:“我……”支支吾吾半天,卻還是湊不成一句話。
莫翎軒明白讓他道歉,估計比登天還難,幹脆道:“算了,我和你相識也不過幾月。等你父親同意帶你回去,我們應該也不會再見。”
她并沒有生氣,因為若連這個都要生氣,那她要氣的東西便太多了。太過斤斤計較,對自己亦或是他人,都不會好。
溫子揚平靜下來,想莫翎軒這麽晚來找他,定是有要事的,問:“你來這裏,到底是為了什麽?”
莫翎軒道:“只是來問問,你可知道關于蘇錦姑娘的事?”
溫子揚驚疑:“蘇錦?蘇姐姐?”溫子揚心想,她問這個做什麽?
不過莫翎軒問這個,定有她的理由,他明白這,便道:“我和她很熟。”
果然和莫翎軒所料的一樣,這蘇錦雖說比不上詩香樓的頭牌,但才學卻與頭牌不相上下,這樣的女子,溫子揚沒理由不知道。
莫翎軒一手展開折扇輕搖,另一手端起斟滿的茶杯,道:“你就跟我說說她的事。”說着,小酌了一口茶。
“你怎不問清歌媽媽?”
莫翎軒輕哼一聲:“若可以,我還來找你做什麽?”
溫子揚這才明白,莫翎軒想知道的定不是一般的事,她是怕自己光明正大地打聽蘇錦的事,會被什麽人起疑。
但什麽人會對此事起疑?
雖然溫子揚心中有諸多疑點,但他并沒有問,而是先告訴她有關蘇錦的事。
溫子揚十三歲那年,便不聽他爹的命令,明目張膽地來詩香樓了。
蘇錦姑娘比他年長幾歲,一直将他當作自己的弟弟看待。詩香樓的姑娘衆多,而唯有蘇錦,他是将她當成自己的姐姐。所以他們可以說是很熟。只是現在,蘇錦卻常常不去接客,偷偷去私會一個公子,那個公子就是臨安府有名的畫師王栩生,王栩生每次都會給清歌媽媽很多錢,以至于清歌媽媽一直對蘇錦不去接客的事毫不在意。
溫子揚想那王栩生要将蘇錦贖身那是遲早的事,可王栩生卻遲遲沒有給蘇錦贖身也着實令人奇怪。
莫翎軒放下茶杯問:“那今晚,蘇錦姑娘見了王栩生嗎?”
“當然,他們每天都見面,你是想讓我帶你去見他們嗎?”
莫翎軒收好折扇,道:“自然。”
溫子揚帶着莫翎軒向蘇錦的房間走去,卻在門外聽見一聲男女嬉笑之音,擡手正準備敲門,莫翎軒卻阻止了他,想必她另有打算。
莫翎軒纖手一拂,這門內的情況便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只見屋內,一白面書生站在一個畫架前作畫,一個嬌俏女子端坐在他面前,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想必那作畫的男子就是王栩生,而笑着的女子應該就是蘇錦姑娘。
可真正的王栩生現在還在月老祠內躺着,那麽這個作畫的男子又是誰?
透過狐眼,莫翎軒一眼看出了那個假冒王栩生的原形。
莫翎軒正準備進去,一個婢女卻剛好走了過來,看見溫子揚,親切喚道:“溫家少爺,你站在小姐的門前做什麽,為何不直接進屋說話?”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正好能讓屋內的人聽見。
那婢女正是蘇錦的丫鬟小玲。
溫子揚想讓她不要出聲,自然早已來不及。莫翎軒顧不得太多,便一腳踢開了房間的大門,旁若無人地走了進去,可房內卻只有蘇錦一人,她冷冷地問:“王公子呢?”
“他……他不曾來過。”蘇錦神情堅定,不似在說謊,但額上卻隐隐有汗。
不曾來過?莫翎軒看着房內的畫架,畫架上還挂有她的畫像,又怎會信她。
溫子揚從身後拉住莫翎軒問:“你做什麽?”即便是他,也不會随意闖進一個女子的房間,這莫翎軒做事竟比他還沖動。
莫翎軒卻完全忽視溫子揚,甩開他,繼續向前走去。
房內的窗子大開,在風的吹動下,發出一陣不和諧的啪啪聲。
她走到窗前,對蘇錦意味深長地說道:“他真是不曾來過,還是剛從這裏走了?”
蘇錦馬上争辯:“不是,他根本沒有來過。”
這話,溫子揚都不會相信。他雖将蘇錦當成自己的姐姐,但他也不是分不清真假。
蘇錦的房間位于三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畫師竟可以從這裏跳下去,能不蹊跷嗎?
窗子下是一片幽深的樹林,正是後山。莫翎軒想到了什麽,嘴角不禁揚起一絲輕笑,輕拍一下窗臺,便輕易地跳了下去。
溫子揚這時也明白個大概,一把取下蘇錦挂在壁上的寶劍,道:“蘇姐姐,借你的劍一用。”也從那窗子跳了下去。
“子揚,不要。”蘇錦跑到窗邊,想攔住他們,卻早已看不見他們的身影。
溫子揚駕馭輕功,很快趕上了莫翎軒,莫翎軒此時站在一塊空地上,示意他不要出聲。
他們站立的地方,身邊都是一棵棵巨樹,周遭的環境十分昏暗,顯得有些陰森可怕。
天上的一輪圓月,突然整個都變成了血紅色,血光灑遍整個樹林。
陣陣狼嚎聲從四周傳來,好似他們的身邊都是野狼。
莫翎軒集中意念,嘴中默念咒語,從她的袖中立即飛出數張黃符,黃符無風自動,貼在他們身邊的樹上,符上的紅字閃着強烈的光芒,光芒閃現,狼嚎聲便都退了下去。
聲音一退下去,四周卻突然沖出一群野狼,饑腸辘辘地看着她和溫子揚,龇牙咧嘴,流着唾沫。
溫子揚持劍與莫翎軒背靠着背,野狼怒吼着,沖向他們的那一刻,莫翎軒突然對他道:“還記得我教你的浩玉劍法嗎?”
他自然記得那個劍法,但這危急時刻,可不是閑聊的好時機。
可莫翎軒怎會莫名地問他這個問題?他立即反應過來,她這是要他使用那套劍法。
莫翎軒不待他回答,已經抽出自己腰間的軟劍,殺向前方。
兩把利劍,兩道矯健的身影,穿梭在野狼堆中,從容淡定,十分默契,劍身上隐隐有流光閃爍,一陰一陽,相互結合,威力無窮。
溫子揚只覺全身不受控制地舞着劍,腦海中不斷有劍訣浮現,體內真氣源源不斷地湧出,劍招完全與她融合在一起,心意也與她相通。
寒芒劃破長空,劍光中的傲氣直沖雲霄。
無邊的光華閃過,被劍傷到的野狼都不知怎麽回事,趴在了地上。不過它們并不是死了,只是不能動罷了。
很快一只只野狼都敗下陣來。
見野狼已除,莫翎軒振劍,劍上的血跡便都消失不見。
溫子揚看着地上的野狼,不解地問:“它們是怎麽了?”
“浩玉劍法可以除妖邪,其實也可以救人,結果怎樣,就看你怎麽用了,我剛才使用的劍招不帶殺氣,只想小小的懲戒它們,将它們困在原地罷了,明日這些野狼身上的傷會盡數痊愈,它們會自行退去的。”
溫子揚扯了扯嘴角,心想幹脆将這些野狼殺了不就得了,為何要做的這麽麻煩?
但不随意殺生,是莫翎軒的準則。
突然,他們面前的一棵百年老槐樹倒了下來,他們側身避過。
那棵槐樹之後,一個長相怪異的男子正怒視着他們。
那男子長着短耳,滿嘴的尖利獠牙,不時張口噴出陣陣血霧,渾身是紅棕色的毛發,雜有少量的黑褐色毛尖的針毛,雙眼在血色的月光下發出深綠色的光,兩眼暴突,手上的爪子都長得分外的銳利。
原來是只豺狼妖。
他也正是剛才他們在蘇錦房裏見到的王栩生。但他幻化成王栩生的模樣是為了什麽?
溫子揚早已猜到今日莫翎軒來這裏,無非和妖精有關,她每天和妖魔鬼怪打交道,不是捉妖,就是見鬼,溫子揚想想也猜到個大概了。
豺狼妖縱身一躍,便跳得很高、很遠,眼見着就是沖莫翎軒而來,銳利的爪子似乎想要将她撕碎,而莫翎軒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甩出袖中的白绫紗,長長的白绫如鐵鏈一般纏住豺狼妖的身體。她将千年白狐之力注入到白绫之中,任由豺狼妖怎麽掙紮,都無法掙脫。
豺狼妖更加憤怒,不停揮舞着自己的爪子,張着血盆大口,顯得猙獰可怕。
溫子揚毫無畏懼地飛身上前,将劍抵在他的喉嚨上。豺狼妖受了一驚,急忙後退。
莫翎軒沒想到他的力氣竟會這麽大,竟将她也給拉了過去。她纖足一點,将重心都移到自己的腳上,最終穩穩地站在了地上,而這時,溫子揚也将豺狼妖逼到了一個樹幹上,這下,他再也逃脫不了。
可豺狼妖還是不甘心就這麽被他們抓住,拼死掙紮,想要擺脫溫子揚和莫翎軒的控制,他大叫着:“你們兩個人打我一個算什麽好漢?莫老板,你曾經不也是妖麽,為何現在要這麽對我?”
“對你這種妖精,需要什麽仁義道德。”溫子揚對他說完,問莫翎軒,“要不要我一劍将他了結了?”
莫翎軒還未說話,豺狼妖馬上道:“我跟你們無冤無仇,又沒做什麽惡事,為何你們要這麽對我?”
“你是妖精,自然這麽說,做了壞事,還會說出來嗎?”溫子揚冷冷道。
“臭小子,你不明白就別亂說。”豺狼妖憤怒地大叫。
“我信你。”莫翎軒說出這話,溫子揚便着實不理解了。
他不明白為何莫翎軒會相信眼前的這個妖精,豺狼妖看起來就不像是個好人。
莫翎軒對溫子揚語重心長道:“子揚,你還記得我之前在詩香樓裏對你說的那一番話嗎?”
那些話,他怎會忘記?或許,在面對妖精時,也還是要講仁義道德的,或許妖精也希望人們可以平等地看待他們。
溫子揚正要松手,可這時,許多形似短箭的暗器不知從哪裏飛來,竟朝着豺狼妖而來,溫子揚不想他死,只能用劍擋住,很多暗器都被溫子揚打落,但其餘暗器卻趁着溫子揚不注意之際劃破了白绫,劍打落那些暗器之後,上面竟出現了一道明顯的裂縫,這劍雖說不上是絕世好劍,但也是蘇錦命名匠所制,遇到這暗器竟快斷了。
這到底是什麽暗器?又是誰在暗處施放?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但這些,溫子揚都不清楚。
豺狼妖沒了溫子揚的阻礙,趁着這個時機将利爪從白绫的裂紋中劃過,白绫最終被他的蠻力扯斷。豺狼妖憤怒地大叫道:“你們要殺我,還要命人使用暗器,莫老板,我算是看清你了。”
莫翎軒收好白绫,明白是有人在暗中故意挑撥他們的關系,那人能斷了她的白绫,可見法力不低,或許并不在她之下。
幾道暗器直直地釘在地上,莫翎軒的夜視力一向很好,清晰地看見暗器之上刻着“北溟”兩字。她不禁蹙眉,眼上染了絲哀傷,心裏想着:那人終是找來了。
現在,那人正在暗處留意着她,卻不肯現身,可見他定有自己的打算,或許是計劃着什麽。但是他到底正預謀着什麽——
莫翎軒正尋思着這個。
豺狼妖沒了白绫的束縛,又想攻擊她。
溫子揚執劍擋在豺狼妖前,劍上的寒光照到豺狼妖的眼睛上,他一閉眼,溫子揚的劍便從他身上劃過,他一陣吃痛,勉強從劍下逃脫,好在躲得及時,只傷到一些皮外傷。
他沒想到一個凡人竟也可以傷到他。
溫子揚的劍很快地向他刺來,使用的正是莫翎軒教他的浩玉劍法。普通的劍法對妖精的傷害較小,但浩玉劍法正可用來對付妖邪。
他将內力注入劍中,逼近豺狼妖,眼神犀利。
豺狼妖拼盡全力,集中注意力攻擊那劍上的裂縫,劍抵不過強烈的攻擊最後還是斷了,眼見他的爪子就要向溫子揚襲去,溫子揚棄劍,飛身避過,用腳狠狠地踹了一下他,他沒能擋住,被擊退好幾步。
豺狼妖怎麽都不會相信他還打不過溫子揚這個凡人,拼死一搏,将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溫子揚身上。他再次攻擊溫子揚時,不再掉以輕心,而是全力以赴。
溫子揚用手擋開他的攻擊,一扣一勾,招招都讓豺狼妖應接不及,根本讓他無暇再去應付其他人。
他們兩人不分伯仲,再耗下去,也不知要打到什麽時候。
莫翎軒回過神來,走上前去,趁他專注攻擊溫子揚的時候,朝着他的胸口給了他一掌。這一掌不輕不重,雖要不了他的命,但也使得他倒在地上,吐了一大口鮮血。
豺狼妖雖然沒做什麽壞事,但他破壞了蘇錦和王栩生既定的姻緣,意圖逆天改命也算是罪大惡極了!
莫翎軒正打算拿出困妖繩收了他。
可這個時候,蘇錦卻跑了過來,拉住莫翎軒的手,懇求道:“求你別抓他,求你放了他,求你……”
莫翎軒轉身看着這個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的女子,道:“你放心,我不是要他的命。”
就在莫翎軒看着蘇錦時,豺狼妖突然起身,利爪向莫翎軒的後背襲來,情急之下,溫子揚還來不及思考,馬上擋在莫翎軒的身後,利爪一下子在溫子揚的手上劃過。溫子揚回了一掌過去,豺狼妖落敗,匆忙逃跑。
莫翎軒聽到一聲打鬥聲,轉身卻見豺狼妖已經跑了,正要去追。
溫子揚卻說道:“我去追。”
莫翎軒想豺狼妖受了重傷,應該跑不遠,溫子揚應該可以追上,對他囑咐道:“滿月之夜可以增加豺狼妖的功力,你自己小心一點。”
溫子揚點了點頭,向前跑去。
見他走遠,莫翎軒開始安撫此時不停抹着眼淚的蘇錦,問:“明知他是妖非人,為何還要維護他?”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蘇錦擦幹眼淚,開始講起了他們相識的故事。
幾年之前,蘇錦和王栩生互生情愫,相互愛慕,許定一生。
一日,她獨自在後山散步,卻看見一只受傷的小獸,小獸的身上都是血。雖是豺狼,卻不會害人,見它可憐,她最終還是決定将它救下。
在她的悉心照顧下,那只小獸很快康複了,但它康複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令她都百思不得其解。
小獸康複後,她又去了後山,打算将它放生,可不知怎麽回事,眼前無故出現了一團陰森的黑氣,黑氣包圍了她的整張臉,怎麽都不肯散去。
她當時害怕,便吓暈了過去,醒來時,身邊只有那只小獸。
但她沒有帶它回去,而是獨自回去。
本以為此事就這麽告了一段路。
但之後的幾天,卻發生了一件怪事,一件她從來不曾想到的怪事——她的臉突然長滿了紅色的斑點,紅斑點竟怎麽也去不掉。作為一個青樓女子,臉可是比命還重要的東西。
她請了很多大夫,可那些大夫卻都束手無策。那時,她很怕,很怕自己永遠都不能恢複容貌,更害怕再見到王栩生,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不久之前,當她蒙着面紗出現在王栩生的面前,王栩生卻告訴她,他很快便要離開臨安府,他是一個畫家,為了有充分的藝術靈感,他要去很多地方。他要畫盡整個天下,不能始終呆在臨安,他求她和他一起離開。
她當時欣喜道:“好,從此你去哪裏,我便去哪裏,天涯海角,不離不棄。”
可風突然吹開了她的面紗,王栩生看見她的臉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問這是怎麽回事。
但不待蘇錦解釋完,王栩生便吓得跑了。
從這件事中,她終于看明白他的心。原來男子多是會花言巧語的人,說一套,做一套,多是愛女子的美貌罷了。這件事更讓她對世界失去了希望。
可她萬萬沒想到王栩生竟又來找她。
只是這時的王栩生,眼神是那麽溫柔,溫柔地都不像原來的他,聰明如她,又怎會不知眼前的王栩生根本不是他本人。不過這個王栩生待她無微不至,甚至超越了真正的王栩生,竟也不嫌棄她長得醜。
相比面對現實,她更寧願沉淪在這幻像之中,這美好的夢裏。
可活着的人,不得不面對現實。
直到有一天,那假冒的王栩生告訴她,他的真實身份,他就是她救下的小獸,他這次來就是為了報恩。他告訴她,他本是狼王的手下,可狼王現在做了太多的惡事,他不願再助纣為虐,打算背叛狼王,狼王發現後,打傷他,好在是她救下了他。
他告訴她,她之所以會變成這副模樣,就是狼王從中作梗,趁機報複她。此事因他而起,他定會幫她恢複容貌。之後,他找遍整個臨安,終于找到一種駐顏花,此花可以維持她一個月的美貌。但要使用此花,就要付出他幾十年的道行。
為了報恩,他這麽做了,她也暫時恢複了美貌。
在看清真王栩生的心後,她早已不像以前那麽在乎自己的容貌了。也是這件事讓她看明白了王栩生這個人,所以她并不後悔救了豺狼妖。只是這個真心待她好的男人,她無法報答他。
蘇錦喃喃道:“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這就是她這個卑微女子的卑微心願,只不過要一個對她好,只愛她一個的人罷了。兩人若能相互扶持,珍愛一生,自然是一個女子最大的心願。
轟轟烈烈的愛情是女子們內心渴望的,但那只是一個美麗的幻夢,在現實中,女子們期盼的也無非是細水長流、相濡以沫的愛情。
莫翎軒聽完她的故事,明白了那豺狼妖心腸并不壞,他的出現不過就是為了報恩。
他打亂了蘇錦的人生,卻也讓蘇錦看清了王栩生的為人,這不是偶然,因為相愛從不是偶然。
接着,莫翎軒送蘇錦回去,在離開詩香樓之前,她給了蘇錦一顆離容丹。
此丹由她的血加之百草制成,只要蘇錦服下,不僅可以恢複容貌,還可以将她變得更美。那狼王的妖法再高,也不可能破壞白狐與生俱來的美麗。這丹藥含着她的血,自然也含着她的美貌。
蘇錦接過,卻并沒有當場服下。
莫翎軒離開詩香樓,卻又去了後山,她只是奇怪,溫子揚怎去了這麽久還沒有回來。她走到原本他們打鬥的地方,卻發現地上有兩灘血跡,一灘是豺狼妖被她打傷而吐在地上的,那麽還有一灘又會是誰的?
她蹲下身子,沾了一點血在手上,腦海中便浮現出,溫子揚為她擋下豺狼妖攻擊的那一幕。這血竟是溫子揚的,她暗道不好,馬上向前跑去。
莫翎軒循着溫子揚落在地上的血跡,很快找到了他。
此時的他撐着一棵大樹,閉着雙目,眉頭緊蹙。
感受到有人來到了他的身邊,他睜開雙眼,正好看見莫翎軒站在他的面前,他只是道:“對不起,我沒有幫你抓到他。”又閉上眼睛,臉色慘白。
莫翎軒看見他左手邊的衣服依稀帶着血跡,提起他的左手,拉開衣袖,只見他左手的部分經脈已經變成墨色,左手臂上有一道被豺狼妖抓傷的傷口,傷口很深,已經轉黑,血水凝結之處也是黑色的,仿佛有什麽東西要蹿出來,卻是緊緊地纏着他的手臂,似是要吞噬他的整只手臂,莫翎軒知道那是一股妖氣,妖氣從傷口處逃逸出來,吸收着他的力量,正在不斷地增多。
莫翎軒不禁擔心道:“你被豺狼妖抓傷,怎不跟我說?你難道不知道妖精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帶着一些毒嗎?你現在這樣,很可能會被妖化的。”
“妖化是什麽?”溫子揚自然也沒想到會這麽嚴重,當時情急,他根本什麽都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