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素白字跡卡片小心放到背包的拉鏈夾層袋裏,收好。三人繼續向前走。

地下墓道依舊漆黑陰森,陰風習習。我們把照明設備的亮度調到最低,節約電量,即使是這樣,我仍然十分擔憂,如果礦燈和手電一旦沒電了,我們就會完全陷入黑暗之中,沒有一絲光明,看不到出路。

我不懼怕黑暗,但是我怕前途沒有光明。

心情不自覺低落起來。

倒是龍之涵,她真的是一個膽子很大的姑娘,在這種環境裏長時間行走,即使是秦蒼都比平常更為沉默,可她卻仍然激情澎湃,興致勃勃,仿佛我們不是被困地下,而是在旅游一般。

她這種富有冒險精神的女孩,也不知是什麽樣的家庭才能養出來。

我腦子走着神,腳下機械性邁着步子,跟随秦蒼向前走。突然他停住腳步,我來不及剎車,一頭撞上他的後背。

怎麽了?什麽事?

我捂着腦袋,回過神來,從他身後探頭望去。

還沒看清前面地上是個什麽東西,就聽見身旁龍之涵大呼小叫道:“呀!新鮮的死人!”

……她這個用詞怎麽這麽奇葩?

我冷汗了一下,定睛望去,只見前面墓道的地板上,的确平躺着一個死人。

之所以我們還沒湊近就确認對方肯定是死人,是因為對方的半個腦袋不見了,沒有人能夠在丢了半個腦袋的情況下,還活着。

原本頭顱應該在的位置,地上撒了一潑血,血跡呈噴射狀,已經凝結幹涸成暗紅色。

秦蒼把礦燈稍微調亮一些,我們三個小心翼翼的湊近觀察。

這屍體穿的迷彩服,身材魁梧,衣兜裏鼓鼓囊囊的,似乎揣着不少東西。他的臉只剩下了一半,從鼻子往上消失不見,似乎被什麽直接掀掉了天靈蓋。

說實話,這一幕有點令人惡心。

我看向龍之涵,她一臉厭惡的避開了屍體頭顱缺失的一面,轉而看向對方的衣兜。

“看看他衣服裏有什麽東西?”龍之涵說。

秦蒼沒有理她,而是直接拉開了屍體迷彩服的拉鏈,将屍體的肩膀扒開,擡起屍體看了看他裸露的後背,又伸手握着對方小臂,彎曲一下肘部,才說道:“沒有明顯屍斑,沒有完全僵硬,剛死不久。”

我看他動作熟練,想來是做過不少次這種“鑒定”。

龍之涵也目光灼灼的看向秦蒼,用胳膊肘輕輕捅我一下,小聲問道:“哎,小暮子,這人什麽來頭呀?法醫呀?”

我苦笑一下,說:“不是,你別問了,我也不太清楚。”

秦蒼突然轉過頭來看向我們,冷冷地說:“你們誰能看出來,他是被什麽東西弄掉的半個腦袋?”

我頓時覺得大禍臨頭,這人的這個語氣,似乎有點生氣的樣子啊,難不成他聽到我們在背後議論他?

我乖乖地拐個彎繞到屍體正前方,觀察它的腦子……呸,這家夥根本就沒腦子!剩下的半個腦殼裏,空空如也。

龍之涵捏着鼻子走過來,小聲哼哼道:“真臭……”

我倆看了看剩下半個腦袋的橫斷面,斷口的皮膚和肌肉都是撕裂開的,并不平滑,一雙眼睛連同眼眶一起消失,估計不是爛了,就是在另半個腦袋上。

腦殼裏還能看到半截脊柱頭,紅的血肉與白的骨交錯在一起,讓人有種錯覺,仿佛這裏躺着的并不是真人,而是什麽動物的屠宰場一般。

地上的血泊倒是純粹的血液,沒看到有白色腦漿。

我也捏起鼻子道:“這個好像不是利器所傷,倒像是……”

“從內部破壞?比如電影裏的異形寄生體?”龍之涵接話茬。

“也有可能是抓住眼眶,把整個腦殼掀開了。”我聯想到了傳說中的蜥蜴人,“如果力氣足夠大的話,不是沒有可能。”

“哇,聽起來好暴力!”龍之涵捂嘴。

秦蒼皺眉。

“但是為什麽一點腦子都沒有留下?”我納悶,“難道這個怪物是吃腦子的?”

秦蒼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他說:“你們別大意,如果真的是這種怪物,說不定還沒走遠,随時可能出現。”

我頓時閉嘴,乖乖溜回秦蒼身邊一米距離。

秦蒼開始翻這具屍體的衣兜。

兩塊壓縮餅幹,一根能量棒,一個zippo打火機,一把瑞士軍刀,還有一塊懷表……按開懷表的蓋子,裏面是一張一家三口的照片,裏面的男子相貌普普通通,三十多歲的樣子,與妻子兒子湊在一起,笑得燦爛。

可惜,這人死在這裏了。

我把懷表揣進自己的衣兜裏,想着如果有機會出去,便發到網上找找他的親人,把這懷表還給他妻子。

龍之涵拿過對方的瑞士軍刀,在手裏把玩了一下,說:“這刀是維氏的Huntsman(獵人),特色是有一個木鋸,可以對付直徑5厘米的樹枝,給我吧,我正缺一把工具刀。”

秦蒼擡頭瞥了一眼,默認了,繼續翻屍體。

我蹲在他旁邊,幫他打下手。

五分鐘時間,秦蒼将屍體從頭到尾檢查了一個遍,确認屍體的死因就是頭部重傷,沒有再找到有用的信息。

但是,正因為屍體身邊東西太少,太幹淨了,反倒顯露出疑點來。

下墓的人,身上裝備必然少不了,就算是我這種非戰鬥型人員,都要背十來斤重的裝備,可他的背包呢?他的武器呢?他的另外半個頭顱呢?

一切線索都在表明:他有同夥,并且他死的時候,同夥拿走了他的背包和武器。

至于消失的另外半個頭顱,就不知是什麽原因了,也許跟他的死因有關。

我低頭彎腰,将剝下來的迷彩服外套蓋到他的腦袋上,遮住他的駭人的傷口。然後我低聲念道:“塵歸塵,土歸土,願你從此安寧。冤有頭,債有主,若是想要報仇,請別誤傷他人雲雲……”

龍之涵一把推開我,翻了個白眼,道:“你都說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悼詞,讓我來!”

她跪坐在屍體身前,兩手捧在胸前,深吸一口氣,面色突然變得平靜安寧。

她閉着眼睛,緩緩地,朱唇輕啓道:“全能仁慈的天主,你慈悲為懷,從不拒絕向你呼求的人。你知道我們的有限和軟弱,面對生命的終結,我們都懷有恐懼、不舍。然,塵歸塵,土歸土,讓往生者安寧,讓在世者重獲解脫。”

“求你廣施慈恩,接納眼前這位剛去世的朋友,赦免他在世時,無論思、言、行為上所犯的過失……”

“求你派遣天使保護引導他,不為魔鬼所害,把他引領到你的臺前,讓他安息在你的懷中……”

“也求你使我們仍然生活在世間的人,珍惜生命的恩賜,勉力行善,因你的慈愛獲得力量……阿門。”

她睜開眼的一瞬間,漆黑明亮的眼睛裏澄澈明淨,金色的碎發拂過白裏透紅嬰兒般的臉頰,身後仿佛有張開的雙翅,宛如天使降臨,聖光籠罩。

我驚呆了,霎時失語。等我回過神來,扭頭看秦蒼時,卻發現秦蒼也看呆了,兩眼直愣愣的望着龍之涵,不知在想什麽。

忽然間,我似乎有點明悟,又有點失落。

秦蒼,他是不是喜歡上龍之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