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燒的老高,架子上的魚烤得滋滋響,花茸目不轉睛的盯着烤魚,第三次問九洲,“好了嗎?可以吃了嗎?”
九洲瞟了她一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吃生魚會拉肚子的。”
花茸嘀咕道,“拉肚子我也認了。”
“我也不舍得讓你拉肚子,再耐心等等。”九洲将魚翻了一面,從身旁錦囊裏抓了一把胡椒面撒在魚上,頓時香氣四溢。
花茸撐着下巴看他,“你為什麽每年同一天都來這烤魚,這一天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九洲聞言一頓,目光移至她臉上,“四十年前的今天,我們不是相遇了嗎。會稽山有結界護持,我要是常來被發現了,明年今日你就吃不到我親手烤的魚了。”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這一天,是花如命跳下誅仙臺那天。
“那你可得小心了,我還真割舍不了你的烤魚。不過還有一個原因你沒說吧?”
九洲心裏咯噔一聲,心道花茸心思敏感,不會捕風捉影到一二了吧?
花茸道,“師父的結界不僅牢牢護住整個會稽山,對魔族的法力有制衡作用,哥哥,你每年都來會稽山,圖的是什麽啊?”
“山中都是些修仙人,我有什麽可圖?”九洲松了口氣,看來她還沒從她師父那兒知其往事。“倒是你,怎麽知道我為魔族?”
花茸道,“魔君名九洲,我師兄告訴我的,總不會這麽巧,還有人和魔君重名吧?”
九洲笑了,剛好魚烤好了,他遞給花茸,叮囑她小心燙,“阿花長大了,什麽都瞞不過你了。”
花茸一口咬下,呼出大口熱氣,“只不過我有一疑,為什麽你的眼睛是黑色的啊?”
“那是我用了障眼法,你看。”說話間他雙眼呈較淺的紅色,不似其他魔界貴族血淋淋的邪氣得緊。
“你的眼睛真好看,像瑪瑙。”花茸說完又接着吃魚。
九洲一怔,“曾經也有一人和你說了一樣的話。”
“誰?”
“我在意的女子。”
花茸見他略有失意,小心問道,“那她現在人呢?”
“她呀。”九洲苦笑,“沒心沒肺的丢下我走了。”
花茸憤慨道,“什麽?哥哥你對她這麽好,她怎能無情無義待你!”
“你怎麽知道我對她好?”
“你對我一個陌生人都這麽好了,又是陪我說話又是烤魚給我吃,她是你在意之人,你肯定對她更好。”花茸一副理所當然。
“那你可想錯了,我待她還不及待你好,以為時間很長,可以慢慢來,卻忽略了時不待我。”
花茸慌忙說,“這……這也不是你的錯,是時間,時間成了你們之間最大的阻礙,你還在意她的話,突破時間限制對她說,我想她應該也會理解你的。”
九洲盯着她,“你都這麽說了,我就當她也是這麽想的吧。”
花茸奇怪地歪了歪腦袋,沒聽懂他的意思。
哎,不管了,美食當前,先吃了再說。
九洲看她吃得津津有味,眼眸不知覺柔和下來,喃喃自語道,“成仙之後的故事,你只說了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你大概不願再面對了罷。
花茸六十歲生辰前一天,道祖帶她出山。
說是提前慶賀她的生辰,不過因為花茸看到凡人時不由自主的害怕而宣布告終。
二者只得打道回山。
道祖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煩,反而還安慰花茸慢慢來。
花茸感激的望着他,欲哭無淚。
他們剛踏進殿內,有弟子來報,“師父,大師姐來過,聽說您不在,便走了。”
道祖問,“她可有說要去哪裏?”
弟子答,“大師姐什麽都沒說。”他更是不敢多問。他們不敢接近這位大師姐,她美麗倨傲,卻越發寡于言語,不知其所思所想,逐漸變成帶刺的花。
道祖沉吟許久,輕聲嘆,“你不敢見師父我,是因為你有心魔。怎麽,這麽多年了,才覺得愧對為師麽。”
花茸沒見過大師姐,觀道祖神情,這大師姐似乎是他心裏一道心結。
她想問卻不敢問,怕惹道祖不快。
道祖何曾不知她的心思,落座之後招呼她過去,這麽多年過去了還習慣性的摸摸她的頭,“你有個大師姐。她很聰明也很固執,從小到大沒聽過我幾回。後來為師讓她去凡間體驗人間百态,生老病死,希望能改改她的脾性,沒想到她長大了,一意孤行的脾氣仍舊改不了,心生魔念。教出這樣的徒弟,我是不是很差勁?”
花茸搖頭,沒有回答。
“為師知道你在門內受人排擠,這些年你努力接受他們,甚至将你悟出的修煉方法分享給他們。可就算你對他們善良,他們回報你的只有惡意。你的付出對他們而言是理所當然。為師在的時候他們都敢這麽欺負你,若是有朝一日為師不在了,你如何是好?”
“師父,您與天同壽,怎麽會不在呢?不會有這一天的。”花茸天真道。
“與天同壽嗎?”道祖自嘲一笑,糾正她,“與天同壽是不存在的,這世間存在天道,天道讓世間第一條龍消失,他便消失了,連反抗的力量都沒有。曾經有個小哥哥說,只有變得強大,他才能保護他所愛的人。為師也回答他,只要不偏離天道,他會成為天界戰無不勝的神。可他最後沒有聽我的,寧願犧牲自己來保全他愛的人。這就是逆天而行的下場,他輸給了天道。”
“師父,天道指引的路真的是正确的嗎?”聽了半晌的花茸忽然道。
“你質疑天道?”
花茸道:“若天道是對的,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逆天而行?”
“其實,這也是天道的疏漏,他萬沒有想到不管是人還是神的思想,會有脫離他掌控的一天。但就算反其道而行之,終歸也沒有一個圓滿的下場。天道總是有辦法将錯亂撥回正途,從別的地方來填補出了差錯的地方。”
“我們都不是天道的對手,只有天道,才能做到與天同齊,與地共存。”
今天是花茸生辰,她早早起床,正收拾被褥,準備去看日出。她當然不會天真到期盼門派上下一同慶賀她生辰,種族不同,要讓他們和平共處怕是有漫長一段時間。花茸已經很滿足了,經過了六十年,他們對她已經算和氣了,就是私底下難免有些難聽話而已。
剛撫平被子上的痕跡,花茸豎耳一聽,有人向這邊走來。
正是李真,“阿茸,師父讓你過去。”
“好,這就過去。”花茸走了幾步,李真又叫住她,“阿茸。”
“怎麽了師兄?”
李真直勾勾的看着她,“師父在劍閣。”
劍閣是會稽山的兵器庫,歷代好劍有靈的兵器都收藏在那兒,只有道祖有資格出入劍閣。
花茸心想道祖大約是要送她一件靈器了罷,以前說過,等她長大了就會讓她挑一件屬于自己的靈器。她想到這裏,心花怒放極了,“知道了。”
卻沒注意到李真盯着她的背影複雜的神情。
“師父!”
花茸在門外喊了兩聲,沒有得到回應。她推開門,有幸親眼所見劍閣的真面目。琳琅滿目,都是絕世神器。
可是沒見到道祖。
兩扇大門轟的在她身後關上,她害怕,用力去拉大門,然而紋絲不動。
劍閣懸挂的劍忽然動了,無數光圈從劍身湧出,從四面八方沖向花茸。
“師父救我!”
痛苦、恐慌的情緒随之溢出。
李真看着門內的光束大亂,劍靈的哭聲和花如命的叫聲混成一道。
他有些不忍,“師父,這樣真的合适?”
“她是千萬年來,厭世最好的容器。”道祖負手而立,看着那光芒起起落落,說:“這是天命,不可不從。”
“可她還小,承受得起厭世的戾氣嗎?”
“我先前不明為何天道要選一個凡人,與她對視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她的确頗有靈性。既有靈性,足以與天地日月萬古永存,消失了,又無傷大雅。當然,她會變成神仙,為師也有過錯。當初要不是為師把蟠桃殼扔下凡界,凡界便不會生出一株蟠桃樹了,好巧不巧還被她摘了吃。凡人吃九千年的蟠桃怕是史無前例,為師只好将她提上天界,以前以為這是意外,誰知,卻全是天道安排。”
劍閣光芒漸漸平息,兩扇門自動打開,花茸倒在地上,已不省人事。
道祖在她身旁站定,看着她淚痕縱橫,嘆道:“孩子,不要怪為師,要怪,就去怪天道吧。”
花茸醒來時,眼睛上搭着一條濕毛巾。
她擡起手,頭疼欲裂,擡起的手不得不停住。
“醒了,阿茸?”
花茸詫異道,“師兄?我這是怎麽了?”
眼睛上的毛巾被收走,李真問她,“哪裏不舒服?”
“頭疼。師兄,我剛才好像做了個夢,夢見我從一個高臺跳下,然後被一群惡鬼拖下地獄。”
李真将毛巾在水裏浸了回冷水,擰幹,疊成方形,重新蓋在花茸眼睛上,“那是別人的經歷,不必太在意,只是因為厭世剛選擇你當主人,将前一個主人的零星記憶映入你腦中而已。”
“厭世?是師父給我的靈器嗎?它為什麽叫厭世這個名字?”
李真道,“厭世是一把神劍,為創世神所造,厭世具有毀天滅地的能力,一旦現世天下動蕩,所以師父一直将它封鎖在劍閣,直到今日,它才選擇了你。”
花茸聽他這麽說,對厭世好奇得很,急忙道,“那你快将它拿來,我還沒看過它的樣子呢。”
李真一愣,慢慢道,“拿不了了,它已和你融為一體了。”
這回換花茸一怔,迅速将毛巾扯下,“師兄,你,你說什麽?”
李真定定的看着她,“阿茸,修習仙術的最高法術便是與自己的靈器合二為一,當今許多佼佼者像上神黍離、九重天天帝,他們都是如此。”厭世快封不住了,只能拿生靈祭它的怨氣,當下一個容器。而等到容器的生機被榨幹時,厭世會再沉睡一段時間,一直到下一個爆發點,如此不斷循環。
他們都保持一致,沒有告知花茸真相,而花茸還傻傻的以為,真如李真所說那樣,是因為她修為精進,已修煉到了最厲害的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