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從那之後中居常常夢到過去,有時是小時候,有時是高中,基本上每一次醒來都很恍惚,像是白睡了這一覺,不過還是要連軸轉起來忙碌不能停歇。
這兩日剛确定好的秋季菜單,老總又提出了新的想法,她嘴上回着好的,手上敲着鍵盤在文檔裏打下殺了我吧四個字。
出了辦公室硬着頭皮組織好語言去和主廚交流,那份專屬于法國人的陰陽怪氣聽了讓人血壓飙升,可她夾在中間,兩邊的面子都要顧着,就只能努力說着一口蹩腳的法語好聲好氣應着。
在被一句晚餐時間要開始了看似禮貌地趕出廚房以後,中居忍着把門一腳踹上的沖動,快步走進洗手間,兩手扶着洗手臺,她站在鏡子前看自己,想起了那個戴着帽子在午後忙秋收的女孩。
同北在聊關于種地的事情提到過,學生時代自己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耗在了田地裏,盡管秋田是農業大縣,這在當地的同齡人裏也并不常見。
其實父母在中居很小的時候嘗試過搬離鄉下住進市區,想等她到了年紀就把她帶去市裏上小學,而她只想和爺爺在一起,從上學第一天開始鬧脾氣,出門前鬧,到了學校也鬧,特別固執地只想回去。
這一番撒潑打滾後,父母總算是滿足了她的願望,起初是約好初中到市裏讀,而過了幾年她再次故技重施,甚至躲在田裏不回家,一直到爺爺過世,爸爸說什麽都不肯再順着她了,中居倒好,故意丢掉了志願書,還在陽泉的入學考試當天交了白卷。等木已成舟,最後就只有鄉下那所公立高中還在招生了,那年新生總共只有三個班,開學典禮三個年級的人都站不滿禮堂。
因為一心想讓那片田和爺爺在的時候沒有區別,中居一直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活動,也沒有加入任何委員會,甚至連朋友都沒交到,說實在的她也知道每天清晨忙完農活都帶着一身土腥味到教室,這樣的人是不會有朋友的。
直到爸爸終于回到家裏接手農田,中居才慢慢将這份并不存在的責任從肩上卸下來,他難得平靜地問她:“接下來是不是該去看更多的風景了。”
這句話對她确實有觸動,但真正讓她決定走出去的還是媽媽對她說的:“幸子,我希望你明白,海蒂也要長大的。”
少女不會永遠留在阿爾卑斯山上。
如今想來,這不過就是一種和別人不太一樣的叛逆期罷了。
但她偶爾還是想問,海蒂一定會長大嗎,這個問題甚至在畢業的時候她都沒有再問過自己,一直到遇見了北,他好像過着她十幾歲時就期待着的生活,擁有着屬于自己的一切。
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性,他們實際上是做出了不同人生選擇的海蒂,如果從來不曾遇見,中居不會知道另一個人生選擇能讓她走到什麽境地,也不會去想象自己走向另一條路的場景,她還會在自己已經創造出的世界裏建立一個可以被稱作是終點的場所。
跨出車廂,聽着電車出站的聲音,回頭望向電車駛向的前方,她覺得那個“終點”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還好距離公寓只有八百米了。
剛一到家中居就踢掉腳上的高跟鞋光着腳走到冰箱前伸手拿啤酒,動作如行雲流水,打開易拉罐的同時手機震動了兩下,中居習慣性深吸一口氣,連忙喝掉冒出來的啤酒沫,低頭看屏幕——銀行的存款到期提醒。
“呸。”
她還以為這個點會是北發來的line。
盤腿坐在沙發上把電視打開,節目裏正在播放着手冢國光選手之前幾年的賽事集錦和個人紀錄片,應該是美網決賽直播開始前的特別節目,她翻了翻SNS的動态,白石也剛傳了一條推特說今天要熬夜看老朋友拿大滿貫。
“真累啊……”中居把手機一丢向後仰倒,話說出來的同時意識到自己本來是想說真好的,哈哈笑了兩聲搖了搖頭。
不一會兒手機又響了,她這次不慌不忙地翻了個身,趴在沙發上看消息,這次是北發來的了,“下周你會來嗎?”
算了一下确實是總店去巡查的日子了,但她現在懶得爬起來去包裏翻日程本,便先回複道:“月底前會去的,具體時間還沒定。”
“上次你提到的在尼崎的那家店有預約的空位了,剛好是下周日,如果你方便來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
一聽到這個自己預約了整整半年都沒排上隊的餐廳,她直接從沙發上彈了起來,顧不上日程,也顧不上其他的了,立馬打字說:“我一定到。”
只是半秒鐘以後她就有點兒猶豫了,因為她總是一個人探店,俗話說有的樂趣很難和別人分享,比如嘗試自己從來沒吃過的料理,這就像是她自己的樂園,現在卻是毫無防備就把北信介拉了進來,她沒做好和另一個人一起玩摩天輪的準備。
起初是中居走進了北的廚房,後來便是北成了她的第一個同行者。
他們都在不經意間為了對方打破了自己的防線。
和阿蘭一樣,宮治最近也察覺到了一些變化,他聽着妻子說到北前輩之前來問她關于一家餐廳的事情,那裏的主廚湊巧是她以前共事的副主廚,預約晚餐的位置自然不是什麽大事,只是聽完之後治就敏銳地捕捉到了有效信息,他猜測北前輩可能有女朋友了。
角名在三人群組裏發了個點頭的表情表示贊同治的推測,還跟着說:“高檔餐廳的約會,原來前輩也會做這——麽俗套的事情嗎?”
而侑雖然對北的戀情很感興趣,但面上仍然認為這是一派胡言,還揚言要去北那裏告狀。
“有本事你就去,你去啊。”治回怼兄弟。
“去就去,誰怕誰,我去說你們傳北前輩的八卦,還有人說他俗套。”侑理直氣壯,然後并沒有付諸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