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京這種大城市生活唯一的好處,大概是幾乎沒有人會真的有空閑放下自己手裏的事情去理會別人,中居時常覺得這多少讓人輕松了一些,盡管偶爾能聽到議論她的話,但也都是大家無聊時候提起來會說的,她自己也不是什麽清高的人,和白石一起吃飯就抱怨同事,自己一個人喝酒就和熟悉的店家聊日常。

所以關于她的事情,其他人說得再多,也就是說一說而已。

這世道本就是出挑的人會自動變成談資,能力出挑、家世出挑、長相出挑、性格出挑,無論占了哪一個都是一樣的。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占了哪一個,希望是長相,她開玩笑似的想着。

說起來名校出身又離過婚的年輕女性主管并不算稀奇,至少沒有到每個人都會議論的程度,何況KG酒店還有個世界第一高調的老總跡部景吾,平日裏在總店巡視時恨不得鋪上紅毯,如果不是剛被安排到秘書室的上田還算是個正常人,底下拍馬屁的人可能會給他撒玫瑰花瓣。

而在這種前提下,中居幸子在整個KG也依舊有着很奇妙的高存在感,可能與其他原因有關系,不過這多半還是因為她那對出鏡率很高的鑽石耳墜。

大四實習的時候拿到了跡部集團的內定,她從T大一畢業就進了公司,正好趕上KG酒店正在推進升星級的事情,試用期把她派到了總店餐飲部,因為一直表現不錯,三個月還沒結束她就成了同期第一個轉正的。

不過就算如此工作到第三年時她的年薪也沒多少,加上在那之前本來為了能有一場屬于自己的婚禮她一直過得節儉,結果某一天她前腳悶不吭聲離婚,後腳就打扮得光鮮亮麗來上班了。

今年年初升職之後好不容易結束了多年的長時間通勤,這個才剛剛勉勉強強能住進吉祥寺的那間月租十二萬的單身公寓的人,當年竟然冷不丁戴上了一對價值三百多萬的鑽石耳墜,這件事本就讓人好奇。

起初真的有人以為她之前或許是富家女在體驗生活,後來就有人覺得是她那前夫給了她很多補償金,而中居本就是個不喜歡多嘴解釋的人,反正別人随意說說對她也沒什麽損失,要是有誰真來向她打聽,她只會老老實實說自己是把來東京以後攢的所有錢都花掉了。

至于補償金,不過是一段持續了一年多的婚姻,兩個人都是事業剛起步的年輕人,對方一樣是來自普通家庭,不然也不會簽字之後連婚禮都沒錢辦。

她到現在唯一慶幸的可能是前夫和她都姓中居了,在這個夫妻必須同姓才能合法的國家,實在是非常省事。

中居記得那時候自己買完這份昂貴的禮物一個人給自己慶祝了二十五歲生日,隔天晚上就和白石小情侶一起約着去吃飯了。

是的,那年白石還沒分手。

“我昨天在店裏試了一個下午,原來他們真的會給你送超級高級的點心,下午茶買的還是表參道那家特別有名的店裏的,我排了兩次隊都沒機會吃到。”她和那兩個前輩描述着生平第一次走進奢侈品店的經歷,眼裏一半是驚奇,一半是說不出來的情緒。

她有時候覺得那一次放肆是一種解脫,有時候又覺得更像是一種自我懲罰,當一個并不遲鈍的人故意讓自己變得遲鈍的時候,這就是懲罰。

只能說北信介這個人出現得的時機太不巧了,而他這個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又太好了。

不過在那之後他們還是時常聯系,就是關于工作的話題談得越來越少,頭幾次北主動發來消息問好時中居覺得不太習慣,她一個人生活太久,所以那種下班回家就有人陪着聊天的感覺她已經忘了。

他會給她講那只每天從門縫鑽進院裏睡午覺的野貓,會用延時攝影拍郊區的夜空分享給她,會說附近神社的那些傳說,偶爾也會提兩句又來蹭飯的雙胞胎後輩。

久而久之,中居倒覺得這已經成了每天的放松了,好像在奮力奔跑停不下來的時候,總有個很讓人心安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聲說着好好休息。

就算是碰上了煩躁的時候,比如老總又整什麽幺蛾子,或者客人又惹了什麽麻煩,她以前會選擇一個人跑去大喝特喝,吐個一幹二淨之後倒頭睡一覺,最近倒是變成了看看北又講了什麽有意思的故事。

變了的人可能不止中居,不久前北和阿蘭見面時,對方也這麽評價道:“總覺得你最近多少有點像個人了。”

北當時沒回話,只是低頭笑了笑。

很難想象要是尾白阿蘭意識到自己認識的這位曾經說着“這是愛情也太幼稚了”的人,如今正在嘗試着追求別人是什麽反應。

其實北想過這是不是因為自己實在是太閑了,不過這個理由顯然站不住腳,畢竟只要不是農忙時候,北都很是清閑,每天去田裏轉一圈之後就沒什麽其他事了,他的生活一向很簡單,從前也不覺得一個人有哪裏不好。

不在田裏的大多數時間,北基本上就一個人在屋裏看書。

人際交往的話,除了一些老隊友,便是鄰居們。

藤井老夫人的孫子在市區的高中上學,平時住宿,周末回來時會找他補習功課。

隔兩三天他會去附近的神社幫着打掃一下,那裏的巫女也是看着他長大的老人,他就陪她們說說話。

細細想來做出這一步改變的北實際上也不是真的有什麽目的,盡管他還是相信每個人都是孤零零被抛進這個世界的,但和巫女們一樣,他就是想找人說說話又不是什麽罪過,他一開始只是覺得她應該會聽,而且他好像也只是想說給她聽。

等到他們都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在旁人眼裏,也就是在中居帶的整個組的人眼裏看起來像是成為了關系十分親密的友人時,田裏的早稻早就已經收割完又種下了。

但是中居還是一如既往不太在乎別人說些什麽,只是前兩天收到了北寄來的新鮮的蔬菜,當她拿出裏面的番茄,臉上便不由自主浮現出笑容的那一瞬間,她終于意識到——不好,自己是不是開始依賴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