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甘醫生,我現在每天腦袋跟木頭似的,好像都不會思考了,記性差得要命。”

“這些是藥物引起的副作用,我試着給你降低藥量看看,而且你看起來過于平靜了,最近情緒是不是又開始持續低落了?”

“是挺提不起勁的,我今天來您這都不知道給自己打了多少氣,我不想出門。”

“但比起以前抑郁急性發作期無法自拔的悲傷情緒,還是好了很多,起碼我還能出來見您。”

“會出現幻視幻聽嗎?”

“沒有,我自己印象中,其實從來沒有感受過幻覺的出現,一直都沒有過。我對您提到的第二人格是沒有感知的,我只是很多次在夢裏夢到同一個女孩。”

“解離症從醫學上來說屬于‘自我意識障礙’,是你面對事物時表現出的兩種不同思維方式、性格和行為模式,會在不同時期交替出現。”

“你應該是在精神壓力過大時,才會出現第二人格。是你在面臨不想面對的問題時,下意識采取的逃避問題的方式。”

“你現在認知裏的自己是什麽樣的,接納這個自己就好。嘗試在遇到重大的挫折時,先冷靜下來,學會去接受。當然這是件不容易的事。”

“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做十分能做到完美的事,做到七分就好。”

再過兩天就是昊昊妹妹的滿月宴,昊昊多了個妹妹,名叫昊甜。

“還生嗎,阿采?”

“不用了,姐。老陳說不想我那麽辛苦。”

“嗯,挺好!真好!”

“姐,今年春節還是回老家陪阿姨嗎?”

“嗯,媽媽身體又不大好了,我可能回去回待很長一段時間。”

“昊昊呢?現在高二了,學習壓力挺大的吧?”

“是啊,這孩子,放暑假除了去你那住兩周,其他時間都給自己報了游學夏令營。放寒假時間短,就給自己報了補習班,時間排得滿滿的,回到家也是躲進房間不出來,他陳叔叔都有點意見了!”

”你多關心下他,他也還是個孩子。”

武漢的冬天很冷,這個春節我和母親是在病房度過的。

到了五月,又是五月,我送走了母親。父親和母親,終于又在一起了!

回到廣州,開始為退休生活做準備。

“姐,聽老陳說你把公司法人轉給阿輝了?”

“嗯,女性法人代表要五十五歲才能退休,我把法人轉出去可以提前退休了。”

“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

“我要回老家,履行我跟姨娘的十年之約。”

“還沒有到十年啊?”

“我想他們了,我爸媽。”

我去公證處做了遺産公證。

“琴媽媽,聽媽媽說你要回湖北了?”

“是的昊昊,你以後暑假多了個去處,不用每次都出去游學了。”

“我開學就高三了。琴媽媽,我想報考武漢的學校,我想學醫,學精神科!”

“昊昊,你原本不是打算出國嗎?你按自己的計劃走就好,人年輕的時候要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

湖北是個冷熱都到極致的地方,夏天酷暑,最高溫度能到四十多。冬天陰冷潮濕,沒有供暖。我跟姨娘,兩個古怪的人,冬夏都待在小屋裏閉門不出,自己忙自己的世界。我窩在自己的吊椅裏,看書、碼字,為網文配音。她把媽媽留下的衣服改小改短給自己穿。冬天腌制臘魚臘肉,每天搬進搬出。

“姨娘,別改了,我給你買新的。”

“我喜歡你媽媽留下的東西。”

春天我在她的指揮下折騰那片小菜地,跟她去堤壩江岸摘野菜,去村頭摘綠色的青梅,做糖漬冰梅醬。

湖北的春天,得了大自然的慷慨饋贈,荒灘野地長滿了各種能掐出水的野菜牙。我們在漫天遍野、随風搖曳的紫雲英花朵的包圍中,靜靜坐着,望着遠處的江水發呆。

我填補了不曾有的童年記憶,母親說我五歲前就是在田間地頭野大的,手捧無名野花,整天蓬頭垢面。

湖北的秋天就像性急的狂躁症病人,才露個頭,就急急地裹着寒風逃走了。

最初時,表哥家的小孫子們,總是笑嘻嘻的在院門前探出腦袋來,看到我們又害羞地飛快跑開。熟識後,只要聞到烹饪食物的香氣,就會像小貓一樣聚攏過來。吃完在院子裏嬉鬧,把姨娘的菜園子踩得東倒西歪。姨娘氣得拿根枝條滿院子追趕,下一次做了好吃的,又趕忙去尋這幫小崽子。

“姐,我倆現在好好的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在夢裏撫着她的頭發,她還是那個五歲的小女孩。

每個月,我去市裏的精神科開藥,姨娘去康複科做理療,緩解她的風濕痛。四載春秋,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相守,直到到步履蹒跚。姨娘外出中風跌倒了,不多時日也追随母親而去!

空空的院子裏長滿了野草,又在冬季的霜雪中枯萎凋零。我在春季将要來臨前翻動了土地,種上薔薇,再撒入花卉的種子。

春天來臨,野草和花卉競相生長,郁郁蔥蔥的野草簇擁着團團的花朵,一片生機盎然。

薔薇的藤蔓沿着院牆旁的籬笆蜿蜒生長,夏天的花開了一茬又一茬。草叢中花卉的種子跌進土裏,為下一次綻放做準備。

“琴媽,你猜我在哪?”

“你回國了?”

“嗯,你再猜,我在哪個城市?”

“武漢嗎?”

“還是我琴媽聰明!”

“你要來媽媽這裏嗎?租車過來?我發導航地址給你!”

“媽媽,我今天還不能去,今天剛确定好這裏的工作,我先安頓好,周末去看你!”

初秋的風,幹淨又清爽。

“昊昊,你過來武漢工作,媽媽同意嗎?”

“就是她讓我過來的,我倆一拍即合!”

“你做什麽工作?

“我聽你的,大學選了自己愛好的專業,目前的職位是:芯片設計工程師。”

“琴媽媽老了,不懂這個了。”

“您就別擔心了,工資待遇挺不錯就是了。我可以每周過去看你了。”

“你是來蹭飯的,對吧?我怎麽就擺脫不了你這條尾巴呢!”

高高帥帥的大男孩迎着陽光向我走來,笑容像陽光一樣溫暖人心,他一手攬住我的肩膀,一手拉着我,跟我往屋裏走,“媽媽,你給我做了什麽好吃的?我都饞死了!”

他執意鏟掉瘋長的野草,平整起翹的小徑,扶正歪斜的籬笆,“這不是我印象中琴媽的風格,你永遠都利落嚴謹,活力四射。媽媽,你不是變懶了,你是缺少希望,沒電了,讓昊昊來做能帶給你能量的小宇宙吧!”

我們坐在落滿夕陽餘晖的小院裏品茶,石榴子在剝開外皮時跳落到泥土裏,明年可以收獲幾株石榴樹了。

“琴媽,我過來武漢前,媽媽跟我聊了一整晚。說了你們間的點點滴滴,她還跟你說你們本來可以在一起的,但是你只是搖搖頭轉過了身。”

暖流撫過心間,她懂我,這就夠了。

“琴媽,你們70生人,長在保守的集體經濟社會,從小循規蹈矩,遵守傳統道德規範。父母的婚姻模式,像烙印一樣刻在你們內心深處。”

“長大後,你們投身于奔放的改革開放浪潮,解放思想的價值啓蒙,打開了人們的心智。你們被動接納了迎面而來的,五光十色的世界。但開放包容是你們的表象,傳統保守才是你們的底色。”

“你們接受不了非傳統的婚姻關系,這在你們心中這是不道德和可恥的。你們接受不了別人,更接納不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你們将它用‘親情’、‘友情’、‘互憐之情’,層層包裹。”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昊昊,每個人都收獲了幸福,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