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二)

适時,定襄城,州牧府。

“陸将軍,你怎麽看。”李州牧捂着傷口喃喃道。

祁逍眉頭緊湊,神色一如往常,不怒自威:“趙扉怎麽知道的?怎麽知道我軍的布防圖?”

“您指的是?”李州牧不解。

“趙扉進過城,我懷疑他還接觸我我手底下的其他人。”祁逍冷眼一挑,重嘆一聲,給足了在座各位将軍的面子。

“将軍!如今趙扉貿然退兵,我等該作何打算?或者從一開始,趙扉的目的就不是定襄城?!這時間交錯如此地步,我等真不知從何處開始盤查。”

一想到那個常年戴着面具的陰冷青年,在座各位不由得冷汗連連,而眼前這位赫赫有名的陸小将軍似乎并不是他們所想象的那樣強大,自然是在他知道自己派出去的一隊侍衛全軍覆沒之後。

他們覺得陸将軍像變了個人。

祁逍從懷裏摸出來一塊兵符,似乎是一塊玉玦模樣的兵符。

自然,這楚貞玉将軍獨一份的将軍令大齊誰人不識。只要把這半塊玉玦拿出來,饒是乞丐都認得的。

“我那日在城中暗訪,就剛瞧見北荒人隐作普通百姓入了城,私底下跟蹤幾多時日,竟沒查出個許多端倪來。”一位小将自發的說了起來。

祁逍眉頭緊蹙,聽着這位小将細細道來:“他們大抵是做一些普通的玉石生意,在南市附近,如今都還買得到那個批次的玉石。”

“不知此事同陸将軍說的趙扉其人,有沒有關系?聽說趙扉生性多疑,陰冷自私,而且還足智多謀,有他在的地方必然有傷亡,此人就差在不善武力,如此看來,并不像是城陽長公主生出來的孩子。”

祁逍手裏不知覺的躁動,談吐間便失了三分鎮定。

祁逍冷眼看他,心想自己真是不成氣候,随即攤開地圖,“諸位來看,依照趙扉出兵順序來看,他的重心表面上在定襄城,實際是空虛的,他的重心應該在此處,此處是……”

衆人一聽,目光都齊刷刷地抖落,祁逍忽而明白了什麽,隐隐皺眉,劍眉揚起,不怒自威。

趙扉,這就是你的動機。

衆人還在疑惑之時,祁逍淡淡道:“派兵重放桑乾河,絕不讓趙扉活着去到南方。”

窗外一片嫣紅柳綠,祁逍再難心靜,命脈所在,途之所歸。一切自有定數,他這樣想。

若是還在以前,祁逍必定得是個萬事不依的性子。可惜如今的祁逍,身上背負了血海深仇,仇人近在咫尺而不能殺,血海深仇重在肩卻不能卸,這般滋味他人如何能懂。

只看下一步棋,趙扉如何同祁逍下罷了。

祁逍終是擡眸望了望窗外葳蕤景象,很少擡看,大概是王府裏也有這般景象,所以他很少注意,如今注意這般景象的還有另外一人。

傅昭昭一身月白姣紗軟光緞面繡白`粉海棠花交領大袖,一排發簪釵環修飾她嫩白的面龐跟烏黑發亮的頭發,實是美豔不可方物。

傅昭昭端正坐在悅心亭中央,一只手裏握着茶杯,一邊攤看着一切有關王府事宜的賬冊。旁邊侍女凝枝謹慎小心給傅昭昭扇風吹涼,饒是公主府邸的人,無論好壞都有六分教養在身上。

“凝枝,今日可還有人上門來?”

“回王妃,不曾。”

傅昭昭今日忽然有些心煩,大概是在她無意間瞥見了一處風景的時候。那種突如其來的煩悶猶如狂風般呼嘯而來,可她是王府的女主人,是太後所器重的人,更是大齊日後唯一的秦王妃,她只能端着個端莊賢淑的樣子,理會那些同王府有交易的商戶。

傅昭昭心高氣傲,很是厭惡這種事。可是這種事又跟自己的夫君息息相關,自己如何能不理會?于是傅昭昭靜心平氣,在這裏坐了兩個時辰,打發了許多商戶跟官員。

就在傅昭昭路過藏書閣的時候,她突然發現了一株只有齊寧郡北陌神山才有的白瓣子花。她從小愛慕祁逍,如何能不知祁逍生性就不愛花,在經詢問王府裏的老人後,  她才知曉,這确實是祁逍種了好多年的花。

她忽而覺得不對,但是又覺得很對,祁逍不愛花,王妃死後王府之中再無任何一朵花,這如何不疑?可是祁逍在齊寧郡帶兵打仗,自然也愛上了那片土地,一朵花有什麽大不了?

傅昭昭不太确定祁逍的心意。她楚貞玉只是一個死人!沈卿有什麽地方像楚貞玉嗎?!!

傅昭昭破天荒的叫王府裏的丫鬟都去給她找盒子,更是叫了許多個修鎖師傅給她鑿開祁逍的藏書閣裏的每一個暗盒。傅昭昭知道自己這麽做會惹來祁逍不滿,可她還是照做了。

傅昭昭有些急迫,她的臉上浮現一抹笑容,那是一點緋紅順着背光,陰暗的臉上大寫着不快兩個字。

“都給我仔細地找。”

“給我一個不漏的找。”

搜羅半天,大抵只有幾個盒子是她覺得有興趣的。

一個寶牒,一塊玉,還有一封信。

“你還想找什麽。”一雙好看有致的手伸過來,從傅昭昭的手裏把信奪了過來。

傅昭昭回頭,一臉錯愕問道:“阿逍,你回來……了啊。”她的語調忽而降了,可她的氣勢是不弱的。

傅昭昭有些傷心,眸光裏含着淚,譬如桃花花瓣上的露珠般晶瑩剔透,神色嬌羞委屈,滋味難以言喻。

“阿逍,你我自幼相識,我如何,你還不知麽。我對你一心一意,我從不知,你的心裏竟有別人,即便如此,有便罷了,可你也不願同我說,你叫我如何應對,此事若是傳了出去,我就成了旁人的飯後談資了。”

傅昭昭盼望着祁逍能說出實情。

至少現在是。

“你想聽什麽。”祁逍淡淡問道,兩根手指夾着信,不肯松手一步。

傅昭昭往後退了兩步,她瞅着祁逍,到底沒再憋出個有用的話來。只一時半刻,她問道:“祁逍,你的心裏,還是喜歡楚貞玉的,對麽。”

傅昭昭怒道:“你就那麽在乎她?!她已經死了!”

祁逍沒有回答,他一步一步走近傅昭昭,看着傅昭昭的神色微微浮動,有些難堪,他才問道:“沈卿的死,與你有關。”

傅昭昭被吓了一跳,匆忙往後退去,哐啷一聲,書架上的竹簡都落了下來,掉落在她身側,得知祁逍已經知道了這些事,她不再隐瞞,而是惡狠狠地沖祁逍瞪了一眼,狠狠道:“我對你一心一意,可你為什麽娶了那個庶女,娶便罷了,可你還要迎她為正妃!”

“我從小便心悅與你,你不知。你娶一個庶女,不就是想說我連一個庶女都不如麽!你看不起我,那我便毀了她,叫你也後悔一次!她确實生得不錯,就是死得早,便宜她了。”

祁逍慢步上前來,扭住傅昭昭的手腕看着她眼底的愛意逐漸化為泡影,轉而替代的是一腔哀怨和妒意,祁逍皺眉:“傅昭昭,你真是瘋了。”

傅昭昭沒有反抗,淡然一笑付之:“我自然是瘋子,若是我死了,你就永遠也別想再為你的外祖父一族申冤,你還用得着我,難道不是嗎。”

“我的籌碼,就是這個。你若想申冤洗清一切罪名,我可以幫你,但條件是,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你的王妃只能是我。”

祁逍笑了笑,“即使是我心中并無你的位置,你也全然不在乎麽。”

傅昭昭雙手環上祁逍的臂膀,“能和你名正言順的在一起,比什麽都重要,不管是死了的楚貞玉跟沈卿,還是你未來心中的旁的什麽女子,于我而言,都不重要。我要的就是你的王妃之位,死後能和你埋在一處的只能是我傅昭昭。”

祁逍一把甩開傅昭昭,靜默着,如往常,二人相視一笑:“傅昭昭,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你若真不想昭雪,就不會選擇回來做這個傀儡王爺被人捏在手心,朝不保夕。”

祁逍頓了頓,竟也十分配合地扯住傅昭昭的手,從腰上抽出一把小刀,十分之用力地捅進了傅昭昭的小腹之中。

傅昭昭一臉詫異,來不及再想別的什麽話,只是感覺腹中一陣劇痛從那處蔓延開來,什麽都暈乎乎的,似天旋地轉般緊緊扯住傅昭昭的腦神經,好疼!

“你!你?!你不想我幫你昭雪了是嗎?在你心裏,我真的……對你來說,一點情意也沒有嗎。”傅昭昭伸手想去卸掉祁逍的面具,可距離實在遙遠,難以觸及。

祁逍怒了,卻也只是淡漠地答道:“你知道的,楚貞玉的死與你祖父脫不了幹系,而今,沈卿的死與你息息相關,你讓我如何置身事外。”

接着,他蹲了下來,頗為奇怪的神色慢慢量上傅昭昭驚恐萬分的面龐,道:“我又不是什麽好人,放心,你死不了。”祁逍淡然一笑,當着傅昭昭的面撕開了那封信,故意摔到了她的面前。

“我會讓他們給你最好的吃食和衣裳,卻不會再讓你見我一眼,否則,沈卿就是你的下場。”

字字屬實,難以言表。

傅昭昭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

傅昭昭大抵明白了,同自己書信來往的人從來都是他祁逍,可是,卻沒有一分一毫的感情。所以一往情深的只有自己,祁逍,你真冷,怎麽都捂不熱。

“祁逍!你居然……你真是狠毒至極,我從前想,你願意娶我,定是心中真有我一分情意在,如今看來,我不過是你報仇路上的一根有用的繩索罷了,可我還是做不到像你那樣狠心。”

傅昭昭倒在了地上,滿頭釵環叮叮當,落在地上,染了血,發了白,一身衣裙不再豔麗,她忽而想起了那個女子,那個臨死之前還在為眼前這個狠心的男人保密的無辜女子。

“阿逍,我是愛你的,可你從始至終都不願看我一眼,哪怕一眼你都不願施舍于我,我還在想,嫁給你就好了,嫁給你就能稱心如意了,只可惜,妾有意郎無情吶。”

傅昭昭含着淚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