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贲虎在山上待了好一段時日,除了獵到一頭熊,還有幾只小一點的獵物,他全都綁成了一串扛在身後,然後滿身血腥味的下山回家。
可當他來到家門前,他馬上皺起了眉頭,忍不住定定地看了許久,确定自己并沒有因為太累而走岔了路,然後才肯定眼前這間“屋子”的确是他家沒錯。
他把一串獵物放了下來,敲了門,可是沒有人回應,他直接用随身的匕首挑了下門闩,自個兒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很新,看得出來才剛完工沒多久,廳裏擺了張桌子和幾張椅子,一旁有兩間房,他随便挑了一間走了進去,随即雙腳像粘在地上一樣,久久無法動彈。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口幹舌燥,理智要他退出去,可是眼睛卻貪婪的汲取眼前的每一幕。
杜映紅背對着他坐在椅子上,頭發松松的盤了個發髻,幾縷青絲還頑皮地落在耳邊,順着白晰直順的頸項往下瞧,是她未着寸縷的上半身,那光滑如脂的肌膚,除了肩胛上一顆如血般的朱砂痣勾着人的目光外,尋不着半點瑕疵。
她似乎從桌子上拈了些膏子,那淡淡的幽香,随着她慢慢輕柔推開的動作,竄入他的鼻間,像是夜半昙花盛放的濃香,又有草藥般清冽的的涼意,讓他的眼神也随之幽暗了下來。
她的動作還在繼續,似乎是要讓雙手都沾染了香味,接着她将手貼在頸項上,然後滑過肩頭,又輕輕的往下滑去,直到腰際,她嘴裏還哼着不知名的曲子,細細的聲音,随着曲子而高低婉轉。
旬贲虎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眼眨也不眨的瞧着她,腳步無法挪動,半點也沒想過這樣跟登徒子也沒差多少了。
同樣的動作她做了三次,接着拎起放在一旁的肚兜穿上,然後把肚兜帶子一條條的綁上,然後在他猝不及防下,轉身,嫣然一笑。
“怎麽,看得可還滿意?”
杜映紅挑了挑眉,也不問他是怎麽進來的,只是有些趣味的望着一身狼狽的他,想知道這個當初連正眼看她一眼都不情願的男人,在看過她抹膏子後會是什麽反應。
旬贲虎收回心神,不答反問:“這屋子是怎麽回事?”
她得意的笑道:“這個啊,我請人來蓋的,沒辦法,山洞雖然住人還行,但是兩個孩子和梅娘的身子都不怎麽好,山洞有些悶,濕氣也太重了,所以我就請了人蓋了這屋子,然後把人給挪出來,這樣對身體也好,不過這兒就只有兩間房,你身強體壯的,就委屈點繼續睡山洞吧。”
他也猜到是她的手筆,淡淡地又問道:“你不是在牙儈那裏落了契的,又是哪裏來的銀錢?”
杜映紅沒想到他還挺執着的,像是不把這件事情給說清楚不會罷休,“我的私房錢,怎麽,難不成你還想要從我手上要錢不成?那可不行,我雖然是讓你聘……或者要說買來也成,但總歸我現在可還沒簽賣身契,我……”
“算算總共多少銀兩,我寫借條給你。”旬贲虎打斷了她的話,他也不想多待,因為她只穿着肚兜的畫面實在太撩人,他無法确定自己能夠保持冷靜多久。
現在他總算明白以前營裏那些老愛往青樓去的人,說女人是妖精是怎麽回事了。
可不就是個妖精嗎?光站在那裏,連一個眼神也不用給,就讓他挪不開腳步了。
“這可不是欠條不欠條的問題。”她笑意盈盈地起身走向他,腳上還踏着第一次見面時穿的木屐,走起路來更顯得搖曳生姿。
其實她桌子上擺了一小面銅鏡,他一打開房門她就瞧見了,若不是興起了想要逗逗他的心思,想着不過就是裸着背也沒啥打緊的,也不會抹一點膏子還弄了這麽久的時間。
只不過他也不知道是有色心無色膽,還是幹脆真如老僧入定,半點不動心,居然只是傻站在那兒,不出聲也不動作,讓她這個勾引的人都受不了了,才直接回頭想要挑破他偷看她的窘态。
結果這男人倒是半點異樣都沒有,反而只說正事,害她原本準備好的嘲笑全都只能噎在嘴裏。
第二次了,他看着她還是那樣平淡無波,難不成對他來說,她就真的一點也不能讓他動心?
她就是那種人家越想要,她越不屑一顧,越是看不起她,就越要往人家眼前湊的性子,當然,若是明明眼睛都要粘在她身上了,還在裝清高,那她也是不屑的。
可這男人卻是實打實的連多瞧一眼都沒有,看着她就像看路邊草木一樣,不對,說不得他看頭野豬都比看她還要熱情。
她就不明白了,她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他都看不上眼,難道他喜歡的是男人不成?
一想到這種可能,她懷疑的眼神就上上下下的直打量着他,眼神不小心還落在他臍下三寸的地方,被自己可能的想象給弄皺了眉頭。
“那是什麽問題?”旬贲虎自然注意到她那放肆的眼光,以為她又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就當沒看見。
“問題可大了,你說……你可還是個男人?看了我的身子,你就不想談談風花雪月,卻只想着要談這屋子是怎麽來的?”
“我是不是男人我自己明白就成,天色晚了,你早點睡吧。”他看了她一眼後淡淡的道,轉頭就要走。
杜映紅被他這冷漠的反應氣得發抖,她是真的醜得讓他無法多看一眼嗎?還是他把她這裏當成什麽盤絲洞,或會吸人精氣的女妖精住的地方?說不到三句話就要走走走!
真是氣煞人了!她今天要是不能讓他有點正常男人該有的反應,她就把名字給反着寫!
她也顧不得自己只穿着肚兜和裏褲,跟在他身後奔了出去,誰知道他卻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她正好一頭撞進他懷裏。
緊接着不過就是一拉一扯,她也不知道怎麽着,就被他壓在了牆上,他高大的身子欺近她,身上的血腥味也不斷地鑽進她鼻間,嗆得她忍不住擡頭,努力嗅聞着比較清新的氣息。
“你穿這樣出來做什麽?”
旬贲虎沙啞的聲音從她的頭頂上傳來,那種平板無波的語調,讓杜映紅又管不住自己想撩人的沖動,原來要推開他的手,轉為平貼在他胸前,手指俏皮的勾啊勾的,像個單純的小姑娘。
她的嘴還不甘示弱的挑釁着,“還能做什麽?就瞧瞧你是不是個男人。古有柳下惠,美人坐懷而不亂,人家說那是正人君子,我卻覺得那柳下惠肯定有毛病,男人嘛,就愛一張面子,有了毛病也不說,偏偏還要給自己戴頂高帽遮羞,說是……”
她話沒能說完,他突然俯下身,重重噙住了她的唇。
他嘴邊的青髭紮得她的臉細細的痛着,剛剛嫌棄得不行的血腥味此時更是充斥在鼻間,而讓她更加意外的是他霸道的吻。
像是要懲罰她不安分的嘴,他重重的碾壓着她的唇瓣,舌尖強硬地鑽進她的口齒之中,舔弄挑逗她的小舌,讓她無法再說話,他粗糙的手掌一手握着她圓潤白晰的肩膀,一手輕掐着她的腰肢,指腹輕輕摩挲,差點就讓她迷了魂。
甚至連他什麽時候放開她的她也不知道,只似乎聽見他連半點情緒波動都沒有的在她的耳邊低語了一句混帳話,逼得她雙頰緋紅一片,半晌說不出話來。
看着那男人反過來撩撥她之後,就頭也不回的往外走,她氣惱得像個小姑娘似的用力跺腳,可唇上還留着他肆虐過後的疼,讓她一時之間不敢再去撩撥他了。
杜映紅像頭喪家犬一樣回了屋子,她原本以為這就是最令人讨厭的了,可更令她生氣的事還在後頭——
她拿起中衣打算穿上時,從桌上的小鏡看見肩上那黑黑的手印,還有腫得老高的嘴唇,她忍不住尖叫出聲,“啊!旬贲虎!你這莽漢子!我今兒個辛苦老半天才燒了水好好的洗了一個熱水澡的!還有你那胡子把我的臉都給紮花了!”
她尖叫了一聲就克制了下來,畢竟屋子裏可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邊上那一間屋子還有三個人睡得正香,可即使如此,對于聽力很好的旬贲虎來說,這大半夜的,她那嬌俏的罵聲已夠清楚了。
他臉上綻着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笑容,然後看着放在外頭的兩個大水缸,還有裏頭幾乎要見底的水,忍不住搖頭嘆息,她所謂的熱水澡只怕用水不少,等等就是不睡也得先把水給挑回來。
旬贲虎輕搓了搓下巴,唔……許久沒刮的胡子的确紮人,想起剛剛那細嫩如豆腐般的手感,他又拿起随身的匕首往自己的臉上比劃了起來。
或許是該剃胡子了。
這樣的想法剛起,心裏頭許多念頭也跟着閃過,只是不管是哪一個,都表示一點點期盼的種子已經種在心底,悄悄發了芽。
曾經被一次次壓在心底的一點點貪念,終于壓抑不住的破了土,只等着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讓他有能夠說出口的一日。
至于現在……他神色複雜的看着這一間新屋,所有的念頭也只能化成一聲嘆息。
第二天一大早,杜映紅出了屋子,就看到梅娘有些臉紅的看了看她,她心中一窘,知道大約是昨晚的動靜還是傳到了梅娘的耳裏,但她仍故作自然的坐到了桌前,拿起饅頭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這些饅頭跟之前旬家吃的那種幾乎能噎死人的粗糧窩窩頭可不同,是精細的白面粉和玉米粉混合揉制的。,她既然打算留下來,就不會委屈自己,反正她手邊的銀子不少,而這裏的花銷又便宜,她花錢就散漫了起來。
例如蓋屋子的時候,托了苗嬸子幫忙找人,每一日的工錢都多給了,就是為了能夠在天氣完全變冷之前把屋子蓋起好,要不然等真正入了冬,要再蓋屋子就難了,而她半點也不想體會冬日窩在山洞裏是何種滋味。
至于吃食還有其他東西,也是幾日裏接連不斷從鎮上買來的,光是面粉她就買了一大袋,其他雜糧粗糧、油鹽醬醋等等也買了不少,又添了保暖的新棉被,還替幾人做了新衣裳,雖不是什麽上等布料,但是保暖好穿,她還從王牙儈那裏把自己慣用的東西也取了不少回來。
杜映紅邊吃邊思索,饅頭吃完了,關于今日要做些什麽也盤算得差不多了。
剛起身,就看見旬贲虎似乎準備要出門了,她也顧不得昨晚兩人鬧的那一場,快速換上外出的鞋子,追着他身後出去。
只是這一次她可不敢再随意撩撥他了,一路上乖得很,和他之間還隔了好幾步遠。
旬贲虎這一次倒沒有把獵物往身上一扛就走着去鎮上,而是借了臺板車,把這幾日打到的獵物都放了上去,然後再拉車走。
杜映紅也不是那扭捏的性子,跟着他好一會兒,見他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後,腳一酸,就直接跳上板車,任由他在前頭拉。
她看着板車上的一堆獵物,說道:“上回是野豬,這回是熊,還有這野兔狐貍,毛皮保存得還不錯,往鎮上去賣應該能賣不少銀兩,梅娘的藥我也問過了,就算添了幾味好藥那也不過幾兩銀子,怎麽你們還能夠把日子過成這樣?”
她不是想挑他毛病,而是真的無法理解。
雖說她并不清楚這些東西到底能夠賣多少銀兩,但是像熊或者野豬等等大獵物,尤其是像這樣毛皮保持完整的,肯定都能夠賣到不錯的價錢,怎麽他還能夠越過越窮?
旬贲虎沒說話,杜映紅也沒死纏爛打的問,畢竟她也不過是一時好奇而已,只是等兩人到了鎮上,見他不把板車往鎮上的大酒樓還是毛皮店的方向拉去,反而拉到一處宅子的後門,她又覺得奇怪了。
那宅子看起來不小,應該是三進的宅子,後頭還請了個婆子守門,看見旬贲虎來了,對方面露不屑,也不招呼他,只抛下一句等着,就進屋子裏去傳話。
一開始杜映紅還以為這是哪個富人家的宅子,說不得會開高價收野味,誰知道等後門再次打開的時候,一個三角眼的婦人走了出來,看見板車上的獵物先是露出欣喜的表情,緊接着看向旬贲虎的時候,又是一臉的嫌棄。
“這回怎麽花這樣久的時間才來送貨?再說了,這熊肉又老又酸,哪有人願意吃這個!罷了罷了,看在自家人的分上,我好心些用五兩銀子收了,下回要是再遇上,弄點活物最好,這些東西,別人家我可是都只用三兩銀子收了,畢竟也不是活物。”盧氏故意把板車上的獵物說得一文不值,還不忘彰顯自己有多好心。
旬贲虎像是習慣了一樣,不發一語。
不過杜映紅的性子卻容不得這種睜眼說瞎話的,她看着盧氏丢了五兩銀子在地上,旬贲虎還沒彎下身去撿,她就站到前面去,腳踩在銀兩上頭,似笑非笑的看着婦人道:“哎呀!奴家腳滑了,這是什麽東西呀?給我墊腳我都嫌戳腳呢!”
什麽東西!一頭熊加上一板車的獵物,居然五兩銀子就要拿走?
這可真是讓她長見識了,沒想到這世上真有這種無恥的人,她呸!都已經住在這種大宅子了,身上也是穿金戴銀的,竟然這樣欺負老實人,也難怪旬贲虎一天到晚上山打獵,日子還是過得窮巴巴的。
盧氏不過是像以往那樣,邊占着便宜還要順勢踩這個侄兒一腳,不想今兒個卻突然冒出一個小娘子來,杜映紅那把銀子踩在腳下的嚣張模樣,讓她忍不住火上心頭。“嫌戳腳,那就把銀兩還給我!”她冷笑着打量了杜映紅一眼,看這小娘子穿着也不過如此,上上下下連點繡花也沒有,可見是旬贲虎不知道從哪裏勾搭來的小蹄子。
“還你就還你,銀子不就在這兒呢,你自己來撿吧!”杜映紅笑着收回了腳,也不把銀子拿起來,等着看盧氏願不願意彎下腰自個兒去撿銀子了。
盧氏氣得漲紅了臉,破口大罵,“哪裏來的騷蹄子,也不瞧瞧這是誰家的地界,敢來這兒鬧事,小心我相公一狀告上衙門,讓你吃不完兜着走!”
杜映紅不怕人家發火罵人,就怕人家不罵,她渾身的功夫沒地方施展。
她嬌俏的笑道:“你說要銀子我就還你了,你卻說我鬧事?那行啊!大家上公堂說個分明,到底是你無理也要尋人晦氣,還是我真做了錯事!”
這婦人以為她好欺負是吧?她之前落腳這地方的時候,早就打聽過了,這地方別說出一個當官的了,就是舉人都沒有,頂多也只有幾個秀才而已,連縣令也是今年才從別處給遷來的,這婦人開口就敢說要鬧上公堂,大概是家裏有人有功名,只不過這一般人會怕,她卻是不怕的,她連公主都見過,難不成還會怕一個小小的秀才不成?
盧氏以往用這一招都是無往不利,畢竟一般小老百姓一聽到要上衙門,都是選擇小事化沒事,她原本以為這樣就能夠唬住杜映紅,卻沒想到會被反将了一軍。
她氣得胸口起伏不定,一時之間居然也拿杜映紅沒有辦法,轉頭看向一直不發一語的旬贲虎,怒罵道:“好你個旬贲虎,這是特地尋了人來給自家親戚沒臉?行!算你厲害,既然如此,你以後也別往你大伯這兒來,咱們受不起這等親戚!”
盧氏罵着,手也指揮着屋裏的幾個小厮,要人去把板車上的獵物都給搬下來。
杜映紅在心裏惡狠狠的咒罵,真有人沒臉沒皮到這等境界!罵了人讓人滾,銀兩也打算要拿回去了,東西卻不忘讓人搬進去?
“唉呦!原來是自家親戚啊!這是大伯母……身邊伺候的婆子?”杜映紅故意歪了個稱呼,反正也沒人讓她認人,她就幹脆又戳一次盧氏的心窩子。“做人可不能這麽沒規矩,就算是大伯母……的婆子也不行啊!這要東西得給錢,要不人家怎麽說親兄弟還要明算帳呢?想來您也不會賴這一點銀兩,對吧?”
盧氏的臉色乍紅乍白,一下子說不出話來,瞪着杜映紅就像在看仇人似的,接着她的目光瞪向了旬贲虎,心底認定就是他指使的。
幾個呼息過去,她沉下臉,撂下狠話,“行啊!這就是旬家的好兒郎,也不想想這些年你大伯父是怎麽照應你的,就是只狗也該顏熟了吧,真是只白眼狼,活該一家子早死,一窩的崽子不是病就是窮!”
自從旬贲虎開始打獵往鎮上送東西讓大伯父一家見到後,這些獵物就再也賣不到另家去,最後只能一進鎮子就往大伯父家送,銀子給多給少都只能憑着大伯母的心意。
他自然是知道這是少給的,可他從軍的時候,這一屋子的老弱都賴着大伯父一家照料卻也是事實,所以即使吃了虧,他也從來沒說什麽。
可今日大伯母說這話卻是徹底挑起了他的奴心氣,如果只說他一個人也就罷了,偏偏把他爹娘弟妹都給扯上了,他再也不能忍。
“大伯母,還請慎言。”他的一雙黑眸冷冷的盯着盧氏,那眼底滲出的寒意,讓一直以為他就是個傻子的盧氏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我……怎麽,自個兒做了虧心事還怕人家說?”盧氏硬是壯起膽子啐了他一口,讓人把地上的銀兩給收了回來,她像是怕旬贲虎會沖過來打人似的,不動聲色的退到了門邊,但仍冷笑着撂話,“你行!你有本事就自己去賣這些東西!只是我現在還肯給五兩,等這肉都臭了還賣不出去的時候,即使你和這賤蹄子給我磕頭謝罪,可也沒有五兩的價錢了。”
杜映紅呵呵一笑,半點也不把她的威吓放在眼裏,“這位大嬸,您放心,我就是生吞了這頭熊,也不會把東西送回來給您糟蹋的。”
杜映紅扯了扯旬贲虎的袖子,讓他再次推了車走人,也不管盧氏在背後又罵了些什麽,反正不會是什麽好話,根本不用浪費時間去聽。
只是走到巷子口時,她發現他的臉色不是很好,以為他還在氣他大伯母說的話,連忙安慰道:“沒什麽的,剛剛那人就是嘴裏說得難聽,真要找咱們的麻煩她也是不敢的。”
旬贲虎搖搖頭,“我倒不是擔心那個,而是大伯父有秀才功名,大伯母的娘家是開酒樓的,若是她開口說不收我們的東西,那這大大小小的酒樓看在大伯母和大伯父的面子上,肯定不會收的。”
杜映紅還以為是什麽大事,聽到他只是在擔憂這個,松了口氣後忍不住笑了,“我還道是什麽呢,那人說不讓酒樓收,別人怕這事我卻是不怕的。”她自信的保證,接着又打趣道:“再說了,就是賣給我,我也能給銀子的,怎麽說都不必怕她那種人的威脅。”
誰知道她也只是好心說上這一句話,他卻板起了臉,嚴肅地道:“昨兒個我就說過了,之前欠的銀兩我會打借條,慢慢還給你,以後再也別提要用你的銀子這件事了,我還有把力氣,就算打獵這條路走不通,我還能夠去做苦力,總是能讓一家子溫飽的。”
這大約是他對她說過最長的一段話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卻覺得他把兩個人的關系分得清清楚楚的,讓她心裏徒添幾分酸澀。
“只怕你是瞧着我的銀子來路不正當,所以要和我撇得幹幹淨淨吧!”杜映紅不知不覺就把心裏話給說了出來。
可是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她其實沒提過自己是什麽來路,也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曉,但是她現在說這話,無疑是不打自招。
她是妓子,雖然這些年來,她賣藝不賣身,從不曾讓男人摸過她的一根手指頭,然而一般人哪會明白她的潔身自愛,他大概也是不理解的吧?
她早已不期待世上有真情,也早早就看明白這世間男兒薄幸多,她又怎麽可能那麽剛好,就能夠遇上一個有情人呢?
但她想是這樣想,心中還是免不了忐忑,她不自覺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甚至想着,若是他有一分不屑神色,那她也不用白做工,早早收拾了東西回王牙儈那裏混日子就是,至于之前置辦的東西就送給他們吧。
可還沒見到他的表情,她的手卻已經被一只有着粗糙厚繭的大手給緊緊握住,她莫名的害臊起來,雙頰染上紅暈,十指發軟。
明明昨兒個做出那樣親密的舉動她都不怎麽害羞,偏偏這會兒他什麽都沒說,只是緊緊握着她的手,兩人的手還藏在她寬大的袖子裏,往來的行人根本看不到,她卻覺得心兒怦跳,唇瓣都要讓她咬出印子來。
路上人來人往,有着騾馬嘶鳴聲還有小販的吆喝聲,可即使這麽多聲音,她還是只聽見了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的落在耳裏——
“你委屈自己過這樣的日子,我卻不能把那當作理所當然。”旬贲虎頓了頓,又道:“不管以前如何,做為一個男人,我總是要能夠讓你靠得住。”
她低着頭,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其實他心中也是不安,不知道自己嘴拙,是不是會不小心說錯話惹她生氣。
可,那卻是他的真心話。
雖然說他有些意外一個在牙儈那簽了契的小娘子能夠拿出這麽多的銀子,可那又如何?身為一個男人,若是只能靠着她的私房錢養家,比起在意那些銀兩從那裏來的,這讓他更無法忍受。
他看着她,她卻不擡頭,可過了一會兒,他卻是淡淡的笑了。
因為她的小手反握住他的手。
沒有燈花,沒有煙火,可隐藏在這來往人流之中,杜映紅卻突然明白了那金風玉露一相逢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