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敗的村莊,黑夜卷着灰燼散落一地。

月色如冷霜,即使穿了厚重的棉衣也擋不住身體不自然的發抖。

“別殺我。”錢寧抱緊自己的小腿,蜷縮在一起,一邊朝後邊的牆靠,一邊試圖拿起床上唯一有攻擊力的枕頭,看着拿着刀的黑衣人,那刀身沾滿血跡,讓她聲音也發顫。

錢寧的呼救聲并沒有喚起黑衣人的良知,她看着那把刀泛着冷光朝她的喉嚨中刺去。

她幾乎下意識地用枕頭擋住那把劍刺過來的方向,于是,那把劍刺入枕芯。

當劍距離她的喉嚨僅剩一寸的距離之時,耳邊傳來一道陰冷的少年音:“住手。”

黑衣人聽從那少年的命令,從枕芯裏拔出劍,雙手交握,對着走進來的少年行了大禮,稱呼道:“主上。”

錢寧朝來人望去。

她的視線中閃過黑色長靴,花樣繁雜的黑色圓領長袍,然後看到了他冷而狠厲的眸,頗顯稚嫩的臉龐。

看着也就比她大三四歲的模樣,但那雙帶着濃重冷的眸子,卻不似一個十八歲的男子該有的。

少年只是撇了一眼她,又撇了一眼她身邊的已經死去的男女,對着死士說道:“下去。”

他話音剛落,黑衣人就從錢寧的視線中離開。

錢寧抱着已經被劍刺穿的枕頭往後挪了兩寸,地面上全是血跡,父親和母親的屍體就在一旁,可錢寧顧不得害怕,她摸到一把剪刀,對準少年過來的方向。

少年是誰并不難猜測,能命令黑衣人的無非是叛軍的頭頭。

錢寧不知道他究竟打得什麽算盤,是殺她還是想強、奸?

少年看着她忽而輕輕笑了聲,“怕我?”

忽而,剪刀被他奪去,扔下,下颚被人扼住,往上擡起。

錢寧雙眼含淚的望着他,楚楚可憐的模樣。

小巧尖尖的下颚下面是白皙脆弱的脖頸,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掐斷。

紀白手指往下挪了一寸,握上她的脖頸,慢慢收緊。

手中的小女孩兒眼中湧出更多的淚水,嘴裏無聲地喊着,“不要…”

他握得太緊,以至于小女孩兒已經發不出聲音,白皙的面容也染上了窒息的紅,紀白忽而松開了手,他不打算殺她。

錢寧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手指握緊,傷口被她掐出更重的痕跡,鮮血直流,地面上染上紅色的血跡。

她害怕,但是又不想求他。

是他殺了母親和哥哥!

父親說不定也在和她們打仗時遇難死掉。

面前的這個男人雖然留下了自己的性命,但他于她來說,卻算是仇人。

“喻黎?殺了我開心嗎?”紀白的聲音帶着幾分溫潤稚嫩,問道。

他的聲音對于她來說,即使溫潤,卻比刀劍刺入脖頸的聲音刺耳。

錢寧猩紅的眼睛望着他,脖子上的紅色尚未消退,沒回答。

喻黎…是誰?

她被這個少年當作了誰?

是他親近的人嗎?

不像,他剛剛明明要殺了她!

但他卻又放過了她,所以喻黎是誰?

“為什麽不說話?”少年又靠近了她一些,盯住她的眸,再次問道。

錢寧咳了好些聲,終于發出聲音,望着他狠厲的眸,說道:“我不認識你口中的喻黎,我叫錢寧。”

紀白挑了挑眉,掐住她脖子的手收緊,在錢寧馬上要窒息而死的時候,他又松了手,眼中的紅色血絲散去許多。

她忘了?

可是她靈魂中明明有喻黎和他的氣息。

她是喻黎沒錯。

在錢寧以為他決定放過自己時,又說道:“以後你跟我姓,做我府中死士,名喚紀十五。”

話畢,對着旁邊的兩個黑衣人使了個眼色,随即走開。

黑衣人踢了踢她的小腿,語氣毫無波瀾的道:“走吧,紀十五。”

錢寧站起身時,才發現自己的腿是軟的,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大概是磕到膝蓋又被那人吓到,膝蓋鑽心刺骨的疼,她撐着地面緩慢起身,看着那個背影,心底的恨意逐漸升起。

錢寧被兩個黑衣人扔到了一間能住四人的大通鋪房間。

裏面有兩個男子正在換衣服,白色的寝衣下是健碩的胸膛。

她膝蓋和手腕還流着血,她看了一眼已經準備就寝的兩個男人,不敢随意搭話。

這兩個人長得十分兇,錢寧覺得他倆弄死她和弄死一只螞蟻般簡單。

錢寧坐在一旁的桌椅旁邊,打算等兩個人就寝後,在桌子上糊弄一晚。

那兩個死士只是看了她一眼,什麽都沒說,只是扔給她一身明日穿的訓練服,便上床睡覺。

所行所舉并未有任何不規矩之處。

但錢寧一整夜都未曾睡好。

不僅是因為害怕死亡,是因為只要一閉上眼睛哥哥和母親死在她面前一幕幕地重放。

她不敢閉眼回憶今日突如其來的驟變。

寅時,錢寧被人推醒。

她幾乎算是整夜沒睡,昨天的傷口并未處理,整個人渾渾噩噩的穿上昨天給她的衣服,跟着兩個死士去了訓練場。

訓練場設在了一處暗室中,裏面擺放着各種刑具和武器。

為首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

“紀十五。”為首的男子喚道。

錢寧頭暈腦脹,耳朵像是被棉花堵住,聽不真切外面的聲音。

她邁着步子向前進了一步,應了聲,“到。”

“選一把趁手的兵器。”

錢寧這才注意到周圍放着一個兵器架,上面擺滿了武器。

很多兵器她不認識,于是,他四處張望了一下,拿了一把劍。

沒人告訴她,這些兵器都是之前已經死去的死士所持有之物,在他們死後,又重回了兵器庫。

她的名字也是繼承了之前人的名字。

或許不能稱之為名字,只是一個代號罷了。

錢寧選好劍後,就聽到為首的男人說道:“今日大亂鬥,贏者可以吃飯,輸者加練至酉時。”

錢寧一整晚沒睡,加上昨晚受了太大的驚吓,此刻根本毫無勝算的可能。

但為首的男子根本不會因為她新來,是一個未曾接受過訓練的女子而優待于她。

來此處之人,生死無人在乎。

缺人了便會補進來,沿用上一個人的名字。

死士之間毫無情誼,只要是動手,鬥死鬥傷都是常有之事。

對戰已經開始。

錢寧跟着父親和哥哥學過一些簡單地招數,但身體乏力,頭暈腦脹,僅僅接了三招,就被人用刀劃開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液順着胳膊往下流,順着手掌,劍身,滴到地上。

不…

她不能死!

錢寧心想。

她還沒有給父母報仇,她不能死在這裏!

可是對方是身經百戰的死士,和她打鬥,她幾乎沒有任何贏得可能。

錢寧幾乎用盡自己的全部力量進行反擊。

卻因為經驗不足,加上力量軟綿,再次被對方劃了好幾道口子,身上四處流血。

錢寧終于堅持不住,暈倒在地。

當她再次醒來之時。

她身處一輛馬車之中。

身下鋪着柔軟的墊子,身上蓋着一層薄被,馬車很大,能容納五六個人。

她微微翻身,旁邊是一個小茶幾,上面放着應季的水果。

她沒死?

錢寧做起身,剛想開一下馬車的簾子,忽而聽到那熟悉的溫潤少年音響起:“醒了?”

錢寧這才注意到她身邊還有一人。

他換了一身淡紫色衣袍,頭發用白玉做成的簪子束起,滿身的貴氣,和那天在血泊中出現完全是兩個人,身上的陰冷不見,可錢寧在見他第一眼,還是往後縮了縮身體。

“你想幹什麽?”錢寧的手朝周圍摸索着,試圖找到一件利器防身。

可周圍除了柔軟的被子,就剩下這個放着水果的茶幾。

她微微一動,身上未曾愈合的傷口泛起痛來,在這種情況下,她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還怕我?還是又想殺我?知道是誰救了你嗎?”紀白望着她的動作不屑地輕笑,問道。

錢寧只是盯着他的動作,不敢回答。

她被他說中,怕他又想殺他。

可是根本不可能,她現在的處境不被他殺,都是這個人面獸心的家夥良心發現。

紀白見她不回話也不惱,從果盤裏慢悠悠地剝開一個荔枝,遞給她,“吃嗎?”

錢寧自然是不會接,也不敢接。

她神情緊繃地望着他,手指鎖緊,撐着地面,被褥從她身上滑下,錢寧才發現自己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寝衣。

她看了看身上的白色寝衣,想到什麽,又将被褥重新蓋到身體上,仍舊一言不發地望着面前的少年。

她想過,這個少年能在黑衣人手上救下她,又能從死士組織裏救下她,他只能是這次敵軍的将領,是這個隊伍中最具有權利的人。

只要他不殺她,願意保她,她就死不了。

但是,她也很難為父母報仇。

而這個少年也十分奇怪,明知道自己對他是恨的,是想殺他的,但并沒有讓她死在那場大亂鬥中,而是再一次的救下了她,并給她療傷。

錢寧不說話,也不動,等待少年先開口。

紀白将遞給她的荔枝又放進自己口中,嚼了兩口,視線未曾望向她,漫不經心地開口道:“你不好奇我為什麽不殺你嗎?你問,我就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