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鴻一路走的極快,也不理會邵卿卿,只往妄虛林深處走。

邵卿卿無奈,只好一路跟着,直到他走到一處開闊的空地,才停下來。

此處樹木稀疏,難得的能見到星空,視野內也空曠,适合過夜。

“你怎麽了?生氣了?”邵卿卿懵懂地問道。

裴景鴻坐下樹下,擡頭看向邵卿卿。

“你過來。”

這是一個時辰裏,裴景鴻說的第一句話。

邵卿卿咽了口唾沫,走到裴景鴻身邊。

裴景鴻伸出自己的左手。

手上的鮮血早已擦幹淨,白淨的皮膚在星光下簡直像是閃着光。

他的右手常年握劍,長着薄繭,左手卻是幹幹淨淨的,纖細修長,隐約有幾根青筋分布。

很難想象,方才這只手鮮血淋淋的樣子。

“怕嗎?”裴景鴻問道。

邵卿卿點點頭又搖搖頭。

“現在不怕了,剛才确實有點怕。”

裴景鴻眯着眼看她,邵卿卿覺得他仿佛是在評估她的情緒。

“不許再違背我的命令,我要你過來,你就得過來。”裴景鴻冷冷地盯着邵卿卿的眼睛,“若再有一次,便殺了你。”

邵卿卿微微一愣,突然明白過來:“你就是因為這個生氣?”

裴景鴻冷聲道:“若我真的生氣,你現在已經死了。”

行吧,祖宗說的都對。

邵卿卿乖巧地點頭:“嗯嗯嗯,知道了。”

“去撿些枯枝,今晚不許睡。”裴景鴻命令道。

妄虛林樹木衆多,只要走上幾丈遠,便能撿到幹柴,邵卿卿走了幾步,默默蹲在地上,撿了一根小樹枝摳土十分消極怠工。

她的餘光還可以看到裴景鴻的一襲白影。

他仍穿着那件血跡斑斑的衣裳,面色慘白,瞧着有些駭人。

罷了,現如今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茍住小命最要緊。

邵卿卿一邊想着,卻聽到樹叢中有微弱的叫聲,她尋聲望過去,扒拉開樹叢,只見一只白色的小貓咪,渾身發抖,它碧色的眼睛充滿着絕望,左腳上還有一道血痕,想來應該是受了傷,所以躲在這裏。

好可憐哦。

邵卿卿下意識地伸手把它抱了起來,和枯枝一起帶回去。

裴景鴻瞧着邵卿卿懷中的貓,蹙眉道:“撿只貓回來做什麽?”

“很可愛啊。”邵卿卿道,她遲疑了片刻問道,“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裴景鴻冷笑:“你還知道這林子的妖獸會有危險?”

“我又不是傻子。”邵卿卿脫口而出,而後又忍不住自我檢讨一番,她怎麽敢跟祖宗頂嘴呢?

好在裴景鴻沒計較,他伸手拎起小貓的脖子,上下檢查了一番,丢回給邵卿卿。

“是只貓妖,根骨太差,無法結丹,與普通的野貓無異,想來是被父母丢棄了。”裴景鴻下了結論,“活不了多久,扔了吧。”

邵卿卿卻有些不忍心,她穿越之前就一直很喜歡撸貓,她家附近的貓咖那都是如數家珍,英短加菲折耳貓,都是她的愛。

尤其這只小白貓,瘦瘦小小的一只,叫聲都是咪嗚咪嗚的,蜷縮在她懷裏瑟瑟發抖,她實在有些忍不下心來。

“我養着吧。”邵卿卿憐愛地說道,“也不占什麽地方。”

裴景鴻一哂:“随你。”

他生起篝火,自顧自地盤膝入定。

邵卿卿撸着小貓,小聲道:“其實弱弱的也不一定就活不了多久啊,那我也弱,不也好好活着嗎?”

裴景鴻睜開眼,看了邵卿卿一眼:“那是因為你對我有用。”

“沒用就得死嗎?”邵卿卿氣道。

“是。”裴景鴻坦然,“在這世上,弱者活着只是給自己增加痛苦而已。”

邵卿卿撇撇嘴,沒有繼續跟裴景鴻争論這個話題。

過了一會兒,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陣沙沙聲,仿佛是有什麽東西貼着地面滑行,由遠及近。

邵卿卿機警地擡頭,看向周圍。

遠處茂密的參天大樹影影綽綽,黑暗的林子什麽也看不真切,邵卿卿抱着小貓,警惕地站起來。

“裴……裴景鴻……這不太對勁吧……”邵卿卿喃喃道。

裴景鴻睜開眼睛:“還不拔劍?”

他冷聲道。

邵卿卿“啊?”了一聲,下一刻那沙沙聲突然停了下來,她轉身,只見數條三尺長的蟒蛇朝二人竄了過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邵卿卿的尖叫聲劃破長空,她下意識地把小貓丢給裴景鴻,拔出佩劍開始砍蛇。

裴景鴻抱着小貓,慢條斯理道:“蛇妖群居,這都是先鋒軍,重頭戲還在後面。”

邵卿卿好歹是元嬰後期的修為,對付這些小喽啰不在話下,只是這一路砍砍砍,飛濺的血跡沾染了一身。

一襲白色裙裳頓時滿是血污。

裴景鴻一邊撸着貓,一邊滿意地瞧着邵卿卿的樣子,不是嫌他嗎?現在不知該是誰嫌棄誰呢。

邵卿卿砍完一撥先鋒軍,轉頭看着裴景鴻好整以暇的模樣,不禁氣不打一處來。

“你不幫忙?”她氣道。

裴景鴻懶懶道:“我修為盡毀,能幫什麽忙?”

邵卿卿微微一愣,見裴景鴻神色間意味深長的神色,她慢慢反應過來,這是有人在試探他?想來應該是了,否則以這個危險程度,南華宗的弟子回回試煉只怕都得死傷無數吧。

看來今夜注定不會太平。

她只得打起精神,凝神靜氣,橫豎妄虛林中修為最高的赤焰狐已經被搞死了,這蛇妖再厲害,又能怎樣?

此時,陽華真人正禦劍于妄虛林上靜靜看着這一切。

他對白日裏赤焰狐如何被擊殺的事始終存疑,一個剛剛結丹的女修,當真能給赤焰狐以最後一擊?

這女修的身份只怕不一般吧。

是以,今夜他故意引來蛇妖,想要看看裴景鴻的境況。

而裴景鴻又怎會覺察不到,他看向邵卿卿:“蛇妖修為雖在你之下,但你對戰經驗太少,一會兒速戰速決,不要拖延。”

邵卿卿輕輕點了點頭。

只這片刻,不遠處突然又傳來一陣沙沙聲。

這聲音極大,與之前群蛇的攻勢并不一樣,沒一會兒,只見一只水桶粗的大蛇盯着腦袋慢悠悠出現在邵卿卿面前。

它動作不快,兩只綠豆大的小眼瞪着邵卿卿,蛇信子一吐一吐,發出嘶嘶的聲響。

邵卿卿瞧着這大蛇,腳下發軟,雙手握緊了劍。

裴景鴻微微蹙眉,露出些許遲疑。

“小心些,務必一擊必殺。”他叮囑道。

邵卿卿緩緩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舉起手中劍,朝蛇妖攻過去。

蛇妖張開大口,一股腥風自它口中噴出,尖銳的獠牙猶如兩把匕首狠狠朝邵卿卿咬過來。

邵卿卿一劍砍在它的七寸,只聽一聲輕響,劍身與蛇皮撞擊,擦出火花,卻沒有傷那蛇妖半分。

反而是蛇妖尾巴一掃,重重撞在邵卿卿腰間。

邵卿卿飛起來,撞在樹上落下,喉頭一甜,咳出一口鮮血來。

蛇妖見她受傷,又撲了過來。

這一切不過電光石火,邵卿卿本能的捂住臉,下一刻魑魅的紅光大盛,神兵自她體內沖出,蛇妖的眼中露出驚恐神色,卻已是來不及了。

魑魅的紅光剎那間将蛇妖吞噬,蛇妖的軀體很快便化成粉末,只留下一顆綠瑩瑩的內丹。

陽華長老認得魑魅,他面色扭曲,心中暗恨果然,殺了那赤焰狐的,根本就是合歡宗的妖女?

裴景鴻只怕已淪為唐心兒的禁脔。

想到此,陽華真人心中閃過一絲邪念,既然此人甘為下賤,倒不如為我南華宗所用……

然而就在此時,裴景鴻擡手,一道黑氣驟然射向空中,陽華真人猝不及防,被打中肩膀,自天上跌落下來。

裴景鴻把小貓扔給邵卿卿,她接住小貓,愣愣看着天上。

只見一個白衣的中年人自天上落下來,肩膀上有一道傷口,沁出血跡。

裴景鴻身上冒出團團黑氣,那些黑氣很久将整塊空地包裹。

“陽華師叔,我本不欲先殺你,倒是你自己先撞上門來了。”裴景鴻森然一笑,神色陰枭說道。

陽華一臉駭然,聲音微顫:“你……你竟已入魔!”

眼看是神仙打架的局面,邵卿卿忙抱着小貓躲到角落裏,她召出魑魅,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中年人。

她來南華宗好歹也過了十幾日,還是認識這位陽華真人的。

此人在原著中是個一句話都沒有的炮灰,但看裴景鴻的架勢,顯然是要殺他滅口了。

陽華的面色扭曲,此時他已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微妙的困境。他無意間撞破了裴景鴻的秘密,今日裴景鴻定然要殺他滅口,二人只能死戰。

“裴景鴻,你便是入魔,只怕也沒有多久,我修行千年,你便覺得自己會是我的對手嗎?”陽華冷哼一聲,不慌不忙拔出自己的本命神兵。

幽藍的劍光在黑夜中愈發盛大。

“那便試試看!”裴景鴻冷聲說道,他升起一個結界,将整塊空地籠罩,如此,再大的法術波動,也不會驚擾旁人,而邵卿卿也被框在外面。

下一刻,二人同時出手。

黑色的妖火和藍色劍光發出陣陣碰撞。

邵卿卿只能看到結界內一道道強光閃過,可整個妄虛林仍是一片平靜。

她心中狂跳,擔心不已。

此時的裴景鴻雖然有魔界妖火傍身,但到底比不得他全盛時的狀态,陽華的修為不比紫玉真人低,裴景鴻這樣與他硬碰硬,當真能行嗎?

且不提,今日裴景鴻必須速戰速決,若叫陽華引來旁人,只怕就要麻煩了。

戰鬥不過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邵卿卿卻覺得這一刻度日如年,過了許久,裴景鴻的結界突然散去硝煙散盡,裴景鴻手中虛握着一道黑火,而陽華真人手中只有半把殘劍,二人面對而立。

陽華真人突然口中噴出一口鮮血,慢慢跪在地上。

他身上開始出現大片大片的傷口,漸漸皲裂,鮮血飛快地流出,在他身下形成一道血泊。

“你……”陽華斷斷續續道,“你筋脈盡毀,待紫玉發現這魔氣,你一樣沒有好下場。”

裴景鴻冷笑:“那你便先在地獄裏等着我吧。”

下一刻,陽華的身體分崩離析,爆成一片血霧。

裴景鴻的身形晃了晃,邵卿卿覺得不對勁,忙走到他身邊。

“你還好吧。”邵卿卿小聲問道。

此時的裴景鴻面色慘白如白紙,就連唇上都血色褪盡,他的眼角漸漸沁出血淚,神色格外猙獰。

裴景鴻抓住邵卿卿的肩膀,讓她扶着他慢慢坐下。

他看起來很不好,渾身上下滾燙的要命,就連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

邵卿卿慌亂地擦着他眼角的血,俨然吓得不輕。

裴景鴻咽下一口鮮血,他的眼神已經有些散了,嘴角卻勾着一絲笑意:“我若死了,你就離開南華宗,躲得遠遠的,若是紫玉難為你,便去找瑤光,她性子古道熱腸,不會不管你的。”

這俨然是交代後事的語氣,把邵卿卿吓到了。

“你別吓我,你不是大反派嗎?怎麽這麽容易就死了,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麽辦?”邵卿卿六神無主地說着,聲音裏已帶着哭腔。

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有點沒用。

裴景鴻笑了笑,卻慢慢閉上了眼睛。

邵卿卿愣住了,她晃了晃裴景鴻的肩膀,叫道:“裴景鴻?裴景鴻?你醒醒啊?你不是大反派嗎?”

她叫了好幾聲,卻沒有換來裴景鴻的回應。邵卿卿大腦一片空白,她看着裴景鴻的臉,眼淚不知不覺落下來,一滴滴落在他的臉上。

一股絕望的情緒湧上邵卿卿的心頭,她摟着裴景鴻的脖頸,頭一次這般無助。

妄虛林一片靜悄悄的,只有那只小白貓咪嗚咪嗚的叫着。

許久,邵卿卿感到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

邵卿卿擡起頭,只見裴景鴻虛弱地睜開眼。

“你哭了?”他輕聲問道,神色間有些微妙,“為我哭的?”

剎那間,邵卿卿很有一種沖動,想給裴景鴻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