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匕首刺進了黑鴉的胸口,身體順勢向後一仰,堪堪擦過鳥喙,匕首劃出一道直線,生生将黑鴉開膛破肚。

“吃你奶奶個腿啊!”

溫熱的鮮血灑了她一臉,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喻南不敢耽擱,收起匕首就地一滾,想要搶在黑鴉反撲之前滾進小溪裏。

千百只黑鴉先後發出悲壯的哀鳴,森冷又不祥,響徹這片光禿禿的林子,與此同時,那些黑鴉的眼睛更紅了,模仿着大黑鴉的樣子一飛沖天,再朝喻南俯沖而下。

喻南只能勉強用手臂擋住自己的雙眼,以防被這群該死的畜生啄瞎,一邊磕磕絆絆地順着溪流漂向未知的遠方。

疼,被堅硬的鳥喙啄到的地方疼,被溪石撞到的地方也疼,可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鮮血染紅了溪流,血腥味順風擴散開去。

山中某處,嘯夜聞到空氣中似有若無的腥味,倏地睜開眼睛,辨明方向後向着夜色深處狂奔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昏死過去的喻南才重新醒來,剛睜眼,便看到一雙狹長的狐貍眸子。五感歸位,她感覺到身體緊貼着一個溫熱的存在,頓時尴尬了起來。

變成了人型的嘯夜正抱着她,而她的衣服被不知數量的黑鴉啄了個遍,早就破爛得不成樣子了。

也就是說,現在兩個人差不多是肌膚相貼的狀态。

害臊不至于,喻南有種把任何整體都看成原子的本事,嘯夜再英俊也就是一堆0和1,不然就是一堆“CCCCC”的碳基有機物,沒什麽大不了的。

她只是覺得尴尬。

“別動。”

她剛要掙紮,卻被嘯夜按住:“你傷得很重,別動。”

“不動你就能給我治傷麽?”喻南慢條斯理地說着,“我們人類有句話,叫‘男女授受不親’,雖然現在大家都開放了很多,但是這樣不穿衣服貼在一起還是……”還是過于親密了。

嘯夜看着她:“我變不出衣服。抱着你是為了取暖,你的身體跟冰塊一樣,等回溫了就放開你。”

“你都能變成人了,居然變不出衣服?”

故事裏那些變成人以後随便換裝的妖怪敢情都是作者懶得描寫賺錢買衣服才編造的嗎?

嘯夜張了張嘴。

其實他的人形本來就不是變的,但是……似乎沒有和她解釋的必要。

人類啊,統統都是……

他想了想,什麽也沒說。

反而是喻南先妥協了,她想,小狐貍也沒有天天擱她面前裸奔,體溫的确是目前這種情況下最科學的取暖方法,她沒什麽可不滿的。

畢竟太冷了。

“我看過了,你的右肩骨折了,身上有黑鴉啄傷的傷口不計其數,最深處深可見骨;另外還有各處撞傷,有擦破皮的、淤青的,另外還有傷到骨頭的,不過這些都還好,最嚴重的是你的肩膀。”

“嗯。”喻南應到。她對自己的受傷情況有粗略估計,因此并不意外。

“不過那些黑鴉群呢?”她問。

“都殺了。”嘯夜輕描淡寫地說,“你的血染紅了溪流,我順着血腥味找到你……”

剛說過“不會讓她死”沒多久,就發生這樣的事,嘯夜的臉被打得啪啪響,氣得想掀了這座山。不過他沒說這些,以免讓這個人類誤會他很重視她就不好了。

“呃,”喻南尴尬地抽了抽嘴角,“那應該不是我的血……我要是出那麽多血現在應該活不成了,那大概是我刺傷領頭的黑鴉濺到我身上的鴉血。”

“哦,難怪,我都沒找到出血量大的傷口。”

感覺到她的瑟縮,嘯夜抱着她的雙臂收緊了些,好讓她不至于瑟瑟發抖;他的眼神有點冰冷:“但我找到你之後才發現,那些黑鴉在數據庫以外……”

“什麽?”

“系統資料庫中沒有黑鴉的資料,我不知道它們是個什麽種族,也不知道它們為什麽要攻擊你。”

“唔。”喻南轉了轉眼珠子,輕輕一笑,“沒事,我大概猜到了。”

“嗯?”

“可能是我惹到的‘麻煩’,從外部輸入的數據吧。算了,這些也和你沒關系。”喻南搖頭,顯然不準備繼續往下說。

嘯夜不樂意了:“你怎麽知道和我就沒關系?!”

“……”

能和你有什麽關系?你不是一只系統內生成的妖怪麽?

這是喻南的第一反應,不過她沒說,只話題一轉道:“話說那只樹魅去哪兒了?”

“不知道,跑了吧。”嘯夜自知失言,頗為心不在焉地說,“上天的時候被吹散了,我落地以後沒心思找她。”他也沒有和喻南分享秘密的意思。

“不帶她沒關系麽?”

她們還是要去找山神和風神,那樹魅看似和山神認識,本想帶上她說不定會有用,可惜現在跑不見了。

嘯夜搖搖頭:“不帶就不帶吧,總會找到風神的。”

聽他說得篤定,喻南仰起頭:“你有辦法?”

這個姿勢,她說話時呼出的氣息會一股腦吹到嘯夜的下颚上,怪癢的,嘯夜側頭避開,輕聲說:“沒有,不過總有辦法的。”

“我都這個樣子了,派不上用場,”喻南輕笑,“交給你?”

“嗯,交給我。”嘯夜突然有些不自在,“你是不是不那麽冷了?那我去周圍看看?”

“好。”

他把她放下,一轉身又變作狐貍的樣子,将從喻南身上沾到的泥土從毛上抖落,邁着優雅的碎步,美其名曰去偵查環境。

喻南一個人平躺着,只能看見漆黑的天空,忽然有些好奇起來。

小狐貍不是有潔癖嗎,為了救她,泥也肯沾?

還挺善良的嘿,也不像他自己說的那麽讨厭人類嘛。

雨和雷都停止了,天空漆黑一片,不見星辰。

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吧,喻南想,天快亮了。

而在同樣漆黑一片的實驗室裏,只有計算機屏幕閃着熒光,桌前坐着個矮小的男人的,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制式眼鏡片遮掩掉他的目光。

就在嘯夜現身救下喻南的那一刻,天空中電閃雷鳴,奏鳴曲似的此起彼伏,瓢潑大雨傾盆而下,帶着将要吞沒世界的氣勢。

屏幕上的曲線圖節節攀升,終于達到一個新的峰值,男人便忍不住勾出一個冰冷的笑容。

☆、chapter16

這裏離黑鴉群聚的森林有點距離,周圍的樹木以闊葉林為主,山坡趨于平坦,溪流也不像剛才那麽湍急。

喻南躺了會兒,感覺身上各種疼痛漸漸緩解到一個可承受的範圍內,然後她支着身體坐了起來。

鳥喙造成的傷口基本已經結痂,只剩疑似骨折的肩膀不見好——怕是好不了了,只希望現實世界裏她的身體沒事,不然等她出去,這條胳膊還能不能接上也是兩說。

嘯夜踱着步子回來,就看見她正低頭揉肩膀。

“別揉了,越揉越容易錯位,你是不是不要這只手了?”

喻南聽見聲音,擡起頭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啊?啊……這個啊。沒事的,我上學的時候有一回爬樹摔斷了手,跟醫生請教過該怎麽揉。用正确的力道和角度不會影響骨頭的,我只是想緩解一下疼痛……有點難忍。”

“看不出你也會爬樹。”嘯夜有點意外。

“小時候調皮,我……後來家裏沒人了才懂事了些。”喻南搖搖頭,“不說這個,你找到路了嗎,我們該往哪裏走?”

家裏沒人。

也是一個人啊。嘯夜聽了一耳朵,有些同病相憐的感慨。

“沿溪流往下有個湖,我在湖的另一邊發現一條隐蔽的上坡。沒別的路了,走那邊看看?”

“好。”喻南贊成這個提議,一瘸一拐地跟着嘯夜走。

他本想幫點忙,不過喻南表示自己可以獨自行走,只是速度會慢一些,拒絕了他的好意。

下坡比上坡難走,天又格外昏暗,喻南走得很小心,正因為如此,到達湖泊的時候,天邊已露出些許魚肚白。

眼前豁然開朗,密集的樹木、灌木和野草将湖泊圍成一圈,嘯夜擡起前爪指向一處植物略微稀疏的地方道:“路在那邊。”

喻南輕輕嘆了口氣,認準了方向,低頭往前走。

人體在疲勞卻又不得不前進的時候,盡量保持勻速并且不要讓自己輕易停下是個好想法,走走停停會更疲憊,因此她強行忽略擋路的半人高的灌木和沒過腳踝的野草,只盯着腳下,一步一步前進。

過了樹叢,漸漸露出條山路,一路盤山向上,不知通向哪裏。

他倆越走越高,越走天就越亮,又走了一陣,身邊的景象逐步變得迷迷蒙蒙起來。

這裏有霧。

“海拔高了。”喻南說。

“前頭有個斷崖。”霧氣能阻擋喻南的視線,卻擋不住嘯夜的眼睛,他還是能分別出前方的地形。

“到頭了?”喻南邊問邊朝前方移動。

“不是,”嘯夜否認道,“路轉向了,因此形成了斷崖。”

這會兒喻南已經能看見這處斷崖了——繼續前進向上的路在左後方,比之前更陡峭,這裏就形成了一片空地,幾步就到斷崖邊。

此處海拔很高,霧氣和斷崖之外,有稀疏的雲層翻滾,微微帶着些粉色。喻南難得看見這麽壯麗的景象,就想走近點仔細瞧瞧。

“別過去!”

可惜嘯夜的示警沒趕上,喻南忽然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大力推來,她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幾步,還是沒能穩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別過去——”

“別過去……”

“……過去……”

“……去……”

回聲在山谷中來回傳了幾次才散去,喻南揉着屁股呲牙咧嘴道:“什麽東西?”

“……我猜是幽谷響。”嘯夜說。

“啊?”喻南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這麽說我們到山神老家門口了?但是我什麽也沒看見啊?”

“幽谷響本就是山谷回聲,無形無色,”嘯夜道,“山神把它放在家門口看門,當個門鈴使。”

“……真是個好門鈴。”

這時,背後傳來了悉悉索索的響動,喻南回頭一看,迷霧深處出現了一個人形的黑影。

“我還說是誰來我這破地方,原來是外來者。”

說話的聲音既渾厚又蒼老,和他輕快的步伐完全不符。

走近了,喻南才看清來人的樣子,他确實滿頭白發,連胡須也是白色的,臉上道道溝壑似的皺紋,眉目慈祥,身着一件土褐色的長袍,遮住全身,連腳都沒有露出來。

從他現身起,喻南就被一種無形的壓力所包裹,這種感覺随着對方的走近而加強,特別是他說話的時候,仿佛耳膜都要被震破。

也不是多響亮的聲音,就是沉重。

胸口因為壓力的關系微微缺氧,喻南臉色發白,張開嘴大口喘着氣,感覺自己快吐了。

嘯夜往前邁出一步,擋在喻南身前。

“我們來找風神。”

說來也怪,當他站在喻南前面的時候,那股無形的壓力似乎散了。

“小孩還挺護主,”男人笑了下,“說吧,怎麽知道風神在我這裏的?”

原來他就是所謂的山神啊。

喻南喘過氣來了,不合時宜地想到,難怪身上的袍子是土褐色的。

“我們抓到只樹魅,據說認識你,”嘯夜和山神對視着,似乎完全沒有受到其氣場的影響,“可惜半路讓她跑了。”

“小孩,說謊話要像樣一點,樹魅死去幾百年了,這些年,這座山裏沒有誕生過新的樹魅。”

……啊?

喻南愣住了,那他們遇見的是誰?

嘯夜顯然也很意外:“我們遇到的絕對是樹魅沒錯。”

“我和風神下了五十年的棋,未曾出門巡山,多了些小妖未查倒也正常。但樹魅誕生本就稀奇,再說我這幽谷響和她有些恩怨,我不知情,難道它還不知情嗎?”

山神招招手,就見到那斷崖外吹來一陣風,白色的氣旋繞着山神的手指打了個轉,變出一張臉來。

“我身化山風,每日游蕩于山中,确信這座山裏沒有樹魅。”

嘯夜和喻南交換了一個眼神。

“先不提我倆抓住的樹魅是真是假,我們确實上山找風神大人有事,希望山神大人能給個方便。”

“風神還在琢磨棋局呢,你們有什麽事,可以先跟我說。”山神遣散了幽谷響,抱胸看着他們,“不過,你們要說的事,若是無關輕重,我可是要懲罰你們的。”

“事關山下村民的性命,應該不算無關輕重之事吧。”

“哦?”

喻南清了清嗓子,接過嘯夜的話頭:“我們從山下來,見山下暴雨傾盆,良田覆滅,村人沒有糧食,心生憐憫;誰料等天色轉黑,村中半個人影都沒有,全是鬼魂。我們想到風神能呼風喚雨,來此想問問這場成災的洪水是怎麽回事。”

山神的洞穴就在這條上坡山道的盡頭,風神端坐在洞窟中央,正對着個破舊的棋盤蹙眉思索,見山神出去轉了一圈,又帶着人進來,還招呼到:“老弟,你這棋局真妙啊,我還是想不出來!”

聽他那興高采烈的勁,還以為他是破了棋局呢。

也是因為他轉過了臉,跟在嘯夜身後進來的喻南得以看清他的樣貌——如果說山神還像個端正的老人,風神的樣子可就完全不像人了,因為他只有一只眼睛。

嘯夜曾和她介紹過,風神本體是只單眼青龍,堪稱貨真價實的“獨眼龍”,本性溫和,化成人形,想必也只是為了和山神下棋罷了。

兩位客人說明來意,風神先是一怔,随即奇到:“我并未為山村降雨。”

“更奇怪的是,”坐在一邊的山神接話到,“我倆都沒有感覺到山下有異動,可這兩位卻說,山下已經沒有活人了。”

“如果情況屬實,這罪過可大了去了……”

一個村落,少說幾百條人命,在他倆的眼皮子底下發生這種事,他二人卻渾然未覺,少不得要被天帝怪罪。

“我倒是有一點想法。”嘯夜突然說道。

頓時,洞穴裏一人兩神五只眼睛同時看向他。

他悠悠然道:“我在想,我們先前抓住的那只樹魅,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喻南一怔。

是了,嘯夜連接着系統的資料庫,負責為她答疑解惑,供她查詢資料使用,連他都沒看出那是個假冒的樹魅,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不會用那套法力高低的邏輯去思考,她只覺得,能蒙蔽系統數據庫的東西,那只能是……

系統設定,或是病毒和bug。

“只可惜我等輕易不可幹涉人間事,有些事只能拜托二位,”風神突然打起了官腔,從懷中摸出一顆珠子遞過去,“此乃‘避水珠’,想必能派上用場,調查的事,就要交給二位了。”

喻南可是怕了這些自帶氣場的神,站在原地沒動。嘯夜躍起吞下珠子,沖風神點點頭。

“若是遇上解決不了的困難需要我倆幫忙,咬碎避水珠即可。”山神道。

山路崎岖,兩人搖搖晃晃往山下走,遠離了幽谷響,那持續不斷的山風漸漸減弱,沒多久便風平浪靜。

喻南身上帶傷,對氣溫的變化很是敏感,照理說山神住的高,他的洞穴應該最冷,可走着走着,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嘯夜,你有沒有覺得有點冷?”她問。

“嗯?”嘯夜回過頭。

他皮毛厚,輕微的降溫影響不到他,因此沒有感覺,可正準備說話,一小撮白色的東西飄落到他的鼻尖。

冷。

雪花沾到他鼻尖的一瞬間便化身成水,從他鼻子上流了下來。

下雪了?

兩人同時擡起頭,就看見天邊随風刮來片片雪花,很快就變得凜冽起來,刮得人臉頰生疼。

怎麽回事?

喻南看了小狐貍一眼,卻見他表情不太好。

離開了幽谷響,哪來這麽大的風?

白雪如袍,裹挾住喻南的身影,她本就虛弱,被這狂風驟雪一吹,更覺得自己走不動,只好扶着山壁勉強前進。嘯夜看了看她被凍紅的臉和踉跄的雙足,放慢了腳步。

剛才他就發現,在這場風雪裏,他的結界張不開;誠然,如果他變回人形,好歹能用軀體為喻南遮擋一下,但這樣一來,先不說喻南會不會尴尬,他自認也不需要為一個人類做這麽多。

兩人沉默着走到方才的湖泊處,發現湖面已經凍結成冰。

湖邊有一棵特別粗壯的老樹,長得奇形怪狀的,光垂下的藤條就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根根胡須似的垂在地上。樹枝上停着一只黑鴉,滿身黑羽被大雪覆蓋,變成了一只白毛鳥,正用紅彤彤的眼瞳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們。

喻南後退一步,吃驚道:“這是之前襲擊我的那種——”

嘯夜眯起眼睛,碧綠的狐眼和血紅的鴉眼之間交換了一個旁人看不懂的眼神。

風雪大而潮濕,落在人身上的同時化成冰水流進衣衫裏。喻南感覺自己快要凍僵了,連血液循環都變得遲緩起來,因為她感到她大腦的思考速度已經跟不上趟了。

這兩只動物在打什麽啞謎?

半晌,那黑鴉仰頭“哇——”了一聲,抖落一身雪片,拍拍翅膀飛走了。

“走吧,”嘯夜說,“她在前面。”

喻南奇道:“誰?”

“那只樹魅。”

“……你怎麽知道的?”

“那只烏鴉告訴我的,走吧。”

嘯夜拔腿就走,卻不見喻南動。

他回頭一看,喻南縮着脖子站在原地,冰雪在她頭頂和肩膀上落了一層。

“我……走不動了。”

脆弱的人類,嘯夜有些嫌棄,但又不由得覺得喻南這樣子看上去有點可憐。

忍着焦躁,他低吼了一聲,從口中吐出火焰。那火焰在喻南面前一燒即止,燒化了她身上的雪,卻不至于燒傷她。

“這樣能走麽?”嘯夜問,“抓住那只樹魅就好了,要是還走不了,你就趴在我背上,我帶你走。”

“不用……好一點了。”喻南從随身背包裏翻出她帶進來的巧克力,顫抖着撥開包裝紙,一口吞了下去,“走吧,我可以的。”

過了這片湖,撥開樹叢,正是她們來時的路。

喻南看見路邊坐着個白衣的女人,皮膚白到發青,青絲長至腳踝,那兇獸般呼嘯的風雪到了這裏卻變得異常溫順,親昵地環繞在她的周身。

她漆黑的眼瞳靜靜地看着二人。

嘯夜輕輕一笑:“雪女,或者我們該叫你樹魅?”

喻南往手心呵了口氣,來回搓着自己的胳膊,看着這一幕。

雪女從地上站起來:“想來你們去過山神那裏便要來尋我,我就在這裏等着,果然讓我等到了。”

“山下的事是你做的?”

雪女咧嘴笑起來,水草從她張開的嘴裏滑下來:“對,是我做的。怎麽,你們想為村民報仇?可是我看這位小妹妹……都快凍死了啊,還有力氣報仇麽?”

喻南全身都是僵硬的,聽到雪女這麽說,她艱難地逐字逐句道:“不是……報仇……就……問問……為什麽……”

“為什麽?當然是因為他們該死!”雪女說話間,又從口中吐出幾口水草來。

幾年前,山下村落平靜祥和,村民安居樂業,村外有千頃良田,食物自給自足,是個令人樂不思蜀的世外桃源。

少女是個孤兒,向來獨自居住,但村民們友好熱情,時時幫扶,日子倒也過得不錯。

直到那一天——

☆、chapter17

那晚,月明星稀,路被月光照得很亮。

村中無盜,家家戶戶少有落鎖,少女在村中長大,不識世間險惡,也從不落鎖。

路上無人,少女屋中卻進了個影子。

三個月後,少女腹部微顯,竟是有了身孕。

和善的村民變了嘴臉,紛紛罵她不知檢點,定是趁人不備,勾引了村中哪家的漢子。

別說她不承認,村裏的漢子也沒人承認,為了開脫自己的嫌疑,更是人人加倍責罵她。最後村長出來主持公道,要将她浸豬籠。

少女大喊冤枉,然無人相信。

河水淹沒了她的身軀,她的口鼻,她從此葬身在河中。

“我在河裏,意識沉沉浮浮,渾渾噩噩到冬天,突然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擁有了掌控風雪的能力。”雪女說道,“山下天暖,喚雪成雨,沒幾天就淹了。我就是要讓他們都嘗嘗被水淹死的滋味!”

“那孩子究竟哪裏來的?”嘯夜問道,“那晚的影子是什麽?”

“我怎麽知道!”雪女瞠目欲裂,“我睡得好好的,恍惚間看見一個龍影,還以為是什麽吉兆,誰料這吉兆卻奪去了我的清白和性命!”

“那孩子呢?”

“誰知道?”雪女道,“等我醒來,哪還有什麽孩子,不僅腹部平坦,也沒有生産的跡象,要不是天天吐水草,我都快以為一切都是我的一場夢罷了!”

“好了,故事聽完了,你們還有什麽想做的?”

喻南和嘯夜對視一眼。

雪女繼續說:“如果沒有的話……其實呢,你們兩個不是村子裏的人,我和你們也無仇無怨,放了你們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嘛,剛才你們綁了我,害的我好疼,總要卸下你們一條胳膊半條腿的我才能舒心。”

她說完便要動手,卻見喻南緩緩地開口:“等、等。”

“怎麽?”雪女笑了,“現在知道害怕了?”

“不是,我是想問你……”喻南看着她,逐字逐句說,“如果,我、們幫你、找到、那個影子的、真、身,你會放過我們、麽?”她實在是體力不支,再加上太冷,這麽一句說得她快去了半條命。

雪女臉色大變:“什麽!你們是認真的?!”

“真的,”嘯夜明白了她的意思,接過話茬道,“不過你也看到了,她動不了了,你要想知道那個人是誰,就走近一點再說。”

這太有誘惑力了,對雪女來說,她所有的怨恨,都始于那個影子。

她急切地走上前去——

雪女來時帶風,風中帶雪,喻南用盡最後的力量,用幾乎凍僵的手扣緊了藏在腰間的匕首。與此同時,和她交換過眼神的嘯夜,不動聲色地咬碎了口中的避水珠。

寒芒閃過,尖銳的匕首刺進雪女胸膛;而她反應也不慢,反手一抓,将喻南的心口抓了個血肉模糊。

“人類——”

嘯夜一驚,一尾巴将雪女無力的身軀打出三米開外。

那一刻,地動山搖,大塊的雪從山崖斷裂處墜下深淵。

雪女的身體無血無肉,匕首捅穿的地方正呼嘯着灌進雜亂無章的雪片。嘯夜無心看她,焦急地跑到喻南身邊:“人類,你……”

喻南垂下的頭輕輕搖了搖,示意自己沒事。

當然,這個沒事絕對是騙人的,雪女不會流血,她卻會,此時的喻南半個人成了血糊的,被暴躁的風雪凍住,感覺脖子以下都失去了知覺,呼吸變得分外困難。

退回到一分鐘前,系統發出了提示:

“尋找土地被淹的原因”已完成。

【您的主線任務已更新為:殺死雪女。】

這條提示兩人都能看見,雪女卻不知道,因此才有了兩人互換眼神誘雪女近前的一幕。

“哈,狡詐的人類。”雪女的眼神冰冷而狠厲,“果然是騙我的!”

嘯夜怒火中燒,煩她煩得要命,看在她馬上就要死去的份上才忍住沒上去補刀,因此并不理她。反倒是喻南磕磕絆絆地擠出一句:“沒、騙你……你看這是……誰……”

雪女順着她顫抖着舉起的手指方向看過去,只見半空中緩緩出現了一道青色的龍影,和記憶中模模糊糊的黑影的形象漸漸重合。

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風神盤踞在空,慈悲的單眼凝視着正逐漸化為風雪的雪女,搖頭嘆息道:“是我的錯,我原見你善良,又是獨身,這才将胎兒降于你體內,本想等幼龍胎體成熟便來接你走,卻沒想到在那之前就惹出這一系列孽障,害了山下村落裏幾百條人命,是我錯了啊!”

雪女聽見他這避重就輕的話,怒火中燒,甚至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歇斯底裏地大吼:“我善良就是錯了麽,為什麽要這樣害我?你們神就這麽了不起,想降生就降生,說走就走,考慮過普通人的感受麽?!”

“神龍将要降生于此處,是主神的旨意,非你我所能左右。”風神說道,“但村中多婦人,我不能往有夫之婦的肚子裏放個孩子啊!”

雪女失聲痛哭起來。

她歸于山中,身化白雪,呼風喚雪的同時,也再流不出眼淚,說是在哭,此時空洞的眼眶內只有冰柱根根下落,像個詭異的人形冰雕。

“那孩子……”

“唉,幼龍未出生便遇水,不是好事。”風神惋惜道,“遇水化蛟,此生變不成龍了。”

蛟?!

少女死而又生,拖着一身濕淋淋的水草爬上岸,指引她往山中來,指引她向村民複仇的,正是一只蛟。

難道那就是……

“你安心去吧。”風神說,“既是我犯下的錯,那孽畜自有我去收。”

“哈哈哈哈……都說神無情無欲,我算是領教了,你害我不算,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你誤解了,”風神眼神悲傷,“你終究是個人,僅憑你的雪,是淹不掉山下數千頃良田的。蛟雖不是龍,也有引水之力,怕那洪水便是這個孽子渾水摸魚做的,到頭來,卻要你來背這口黑鍋!”

雪女逐漸消失在天地間,風神盤旋在天,遙遙對着嘯夜和喻南點頭致意,随後長尾一甩,向山下而去。

怕是去抓那只蛟龍了吧。

“殺死雪女”已完成。

“洪水淹沒的村落”副本已完成。

【正在結算。】

【恭喜您的三星三尾狐升級為三星半 三尾狐。】

【恭喜您的災禍之匕,彼岸升級為風雪之匕,青梨。】

【正在傳送。】

【傳送完畢,正在載入。】

【載入完畢。】

……

【歡迎來到第十三代歐皇改造系統。】

【2級副本已完成,副本危險度+1。】

【遇外部代碼,副本危險度額外+10。】

【您的數據已修複。】

“撲通。”

喻南又一次從半空掉下來,這回的撞擊聲很悶,身體砸進一片松軟的地方。

“嘩——嘩——”

海浪有節奏地拍打着海岸,留下波浪形的海岸線,轉瞬退去,不多時再次卷土重來。

澄澈如洗的夜空之上,有輪盤大的明亮玉鏡在天,月光照亮四周,露出三面環山的白色沙灘。

喻南爬起來一看,一身破破爛爛的傷竟然好透了,就連衣服都原封不動地被複原。嘯夜正蹲在她身邊靜靜地注視着她。

這就是系統提示中的“數據已修複”?那敢情好,只要不在副本中死去,豈不是受多重的傷都沒關系麽?

多了半顆星的嘯夜比之前更大了,四肢着地的高度大約能到喻南的腰際,她掏出那把匕首看了看,銘文已經更改,還添了個召喚風雪的特效。

唉,在這種妖魔鬼怪橫行的系統裏,她總算有點像樣的武器了,再遇見之前黑鴉群之類的東西,也有個靠譜的手段防禦。

上次副本危險度+10,她差點送命,這回再+10,還不知道要發生點什麽事。

這群人可真是見不得她好過啊,喻南啐了一口。

“你看那邊。”見她檢查完裝備,嘯夜揚起頭,指着遠處。

順着他指出的方向看過去,喻南依稀見到遠處的沙灘上,有個奇怪的東西團在地上,看樣子像是一個白色布包,被拱起的沙丘擋住了一部分,叫人看不分明。

“那是什麽?”她問。

“不知道,”嘯夜張望了下,“辨認不出,咱們走近點看看?”

喻南點頭,正要站起,突然又被嘯夜的狐貍爪子按住:“你能走麽?”

“沒事,”她搖頭笑道,“貌似是數據還原了,我現在沒有傷,不信你看。”

她站起來,原地跳了兩下,又轉了個圈,示意自己毫發無傷。

“嗯,那過去看看吧。”嘯夜收回目光。

恢複了活蹦亂跳的她,話也比渾身是傷的時候多:“唉,要不是我剛才說不出話……剛就想吐槽風神真是個渣男了。”

“嗯?”

“也不能說渣男,該怎麽說呢……”喻南蹙着眉頭思索着,半晌突然茅塞頓開道,“啊!對,我想說這幫神真是太傲慢了。”

“嗯?”嘯夜還是只回給她一個音節。

“你不覺得麽?他要找個女人降生自己的後代,卻不問問那個女人自己願不願意,在神眼中,人的意見不重要對麽?”

嘯夜作為一只連接着系統的式神,比她對這個系統的設定更熟悉,因此喻南才找他聊這個。

嘯夜低下頭。

柔軟的沙粒間突然拱出一個小洞,悉悉索索一陣之後,一只幼小的寄居蟹裹着沙泥從裏面爬出來,橫行霸道地在兩人眼皮子底下路過,一路朝海中而去。

“你會問一只蟹他願不願意被吃麽?”嘯夜突然問道。

“不會,不過我也不吃寄居蟹。”喻南說,“我明白你什麽意思,我也能理解,但我自己是人,當然不服神将人類當成蝼蟻了。”

其實……就算在他看來,人類和蝼蟻也沒什麽不同。

不過這些年的經歷讓他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