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她傷心難過的樣子,他心中也很是疼惜。
他伸出手來,想擁她入懷,好好安慰,可猶豫了片刻後,他還是放棄了這種念想,只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別擔心,皇天不負有心人,你這麽努力地找天葵草,相信到了寒昔城一定會有轉機的,你哥哥也一定能好起來。”
“嗯,承你吉言。”慕月淡淡一笑,抹去眼角的淚珠,“不說我了,還是說說你吧。白钰兄有沒有思念的人呢?”
她随口的問話,卻正中他不為人知的心思。分別之時朝思暮想、日夜牽念的那個人,幸而此時此刻,就在眼前。“有。”他只答了一個字。
慕月來了興趣:“哦?那你倒是說說,他是誰啊?”
白钰将目光移回湖面,眼神缥缈而遙遠:“他是我喜歡的人。”
“真的嗎?”慕月驚得叫了起來,她還以為像白钰這樣德才兼備、榮寵加身的人,只有別人喜歡他的份,他是不會輕易喜歡別人的呢,沒想到……“之前你怎麽都沒有提起過,居然藏得這樣深。那她是個什麽樣的人,是你的同門師妹,還是名門望族的千金小姐?”
“都不是,大約在別人眼中,他就是個普通人吧。但對我來說,他卻是唯一的。”
慕月不禁唏噓:“能被白钰兄你這樣喜歡,那她一定特別幸福吧。話說你們現在進展到什麽程度了?”她壞壞地笑了笑,對于八卦這種秘事,她總是十分有興致的。
白钰輕輕呼了一口氣,露出苦澀的笑容:“他還不知道我喜歡他。”
啊啊啊?呃呃呃……搞半天原來白钰兄是單相思啊。“那你幹嘛不告訴她呀?”
白钰随手拔了一根雜草,在手中擺弄:“我與他……有難以逾越的世俗偏見,我怕我說了,他反而會離我遠去了。”他怎麽能說,我對你的喜歡,不僅僅是兄弟道義、朋友之情,而是男人對男人的思慕之愛呢。
慕月并不茍同:“世俗偏見,不就是用來打破的麽,真正的喜歡,怎麽能被這種東西束縛呢。再說,你都沒有表白,又怎麽能确定她就一定會離你而去呢?
喜歡這種事情,就是要說出來才有意義。而且你怎麽就知道,她不喜歡你呢?我說如果,如果她也剛好喜歡你,那不是一件兩全其美的事嗎?”
話雖這樣講,但按常理判斷,總是壞的結果可能性要大一些:“說出來,不會被讨厭嗎?”他喜歡的是一個男人,這樣的事情,不管是自己還是別人,都很難接受吧。
“不會,有人喜歡自己高興還來不及呢,幹嘛要讨厭喜歡自己的人呢?”慕月說得很是輕松,“不喜歡的話,拒絕就好啦。只要不是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心意,應該就沒有讨厭的理由吧。”
只要不是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心意,應該就沒有讨厭的理由。這看似随意的一句,卻深深地打動了他的心。她說的對,自己并沒有過多的苛求,只是想讓她知道自己喜歡她,就可以了。
你或許很難接受,但請允許我遠遠地望着你,靜靜地喜歡你,為你遮風擋雨,守護你天真的笑容,這就足夠。
念及此處,他停止擺弄手中的草葉,轉過頭來,認真地凝視着她,薄唇輕啓:“慕岳,我喜歡的人,其實就是……”
只差一瞬間,那最後一個“你”字就要脫口而出,而就在這一瞬,突然有數條觸手沖出水面,像幹枯的樹藤一樣,在空中張牙舞爪地揮舞着,将他們的小島團團包圍。
☆、月下鏖戰
“堂堂血影魔尊和萬宗派大弟子居然在此談情說愛,還真是有雅興啊。”聲音比人身先至,陰冷的,幽沉的,令人毛骨悚然。
來者不善,慕月和白钰即刻站起身來,拿出各自的武器進行戒備。
片刻之後,一個身着黑衣、腳踏銀靴的男子,抱着雙臂在半空現出身來。慕月雖不知道他是誰,但從他的穿着打扮,也能斷定他是蒼冥教的人。倒是白钰直接呼出了那人的名字:“黑鷹。”
“哈哈,原來你認得我,那你應該也知道我今天是為何而來。”黑鷹自上而下地俯瞰着他們,言語中帶着一種壓迫的氣勢。
白钰不屑地輕哼一聲,絲毫沒有畏懼:“黑豹作惡多端,就算我不殺他,天下人也必除之而後快。而你,也是如此。”他将長劍直指黑鷹的面門,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凜然的正氣。
話雖如此之說,但他心中其實并沒有十足的把握。上次與黑豹交手,在卧虎嶺鏖戰了整整一個時辰,他才得以将其擊殺。聽說黑鷹的法力還遠在黑豹之上,今日只怕是兇多吉少。
黑鷹全然沒有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裏,狂傲地笑了起來:“哈哈哈,不過就是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兒,說話口氣倒是不小。我今天就要試試,你到底有幾分本事。”說罷他便催動心法,指使枯藤朝白钰撲了過去。
白钰見勢淩空而起,揮舞着長劍在指尖旋轉成圈,形成飛速轉動的□□,将襲面而來的枯藤盡數斬斷,淩厲的劍氣猶如空中飛雪,在暗夜中四處飄散。
一波攻勢收尾,他忽地收了長劍,以人劍合一之姿,向着黑鷹沖刺了過去。那速度,翩若驚鳥,快過迅雷,非常人所能抵擋,但黑鷹似乎毫不畏懼,在他抵達的瞬間便突然消失了影蹤。
白钰愣怔了片刻,而恰巧此時,水中忽然騰起一條巨大的藤蔓,朝着他的腹部狠狠擊去,只聽一聲沉重的鞭笞聲,他整個人便被那藤蔓甩回了小島上。
慕月見他受傷,緊張地撲了過來:“白钰兄你沒事吧?”
“沒事。”白钰搖了搖頭,強忍着腹痛站了起來。剛剛那一擊,對雙方來說都只是試探。他雖只用了三層功力,但也能感覺出雙方力量的差距。既然黑鷹今日只是來尋仇,那他一個人應付就好,千萬不能因此連累了慕月。
他暗暗打量了下四周,只有東面的藤蔓最為稀疏,适合突圍,于是他壓低了聲音,對慕月道:“慕岳,聽我的,一會兒向東走,別回頭。”
話音剛落,他就将慕月整個人推了出去,喚出長劍載着她一路飛馳,又默念法訣在她周身結出結界,想要護送她順利逃跑。
“想跑!”黑鷹見狀眉頭一凜,即刻催動藤蔓朝慕月的方向追了過去。白钰不想他騰出過多的精力追擊慕月,大呼一聲“你的對手是我”,便不顧自己的傷痛,再一次向他發起了進攻。
乘着飛劍離去的慕月,一邊回頭,一邊焦急地呼喊着“白钰兄”。她并不想獨自離去,讓他深陷在危難之中,可這長劍、這結界,都由白钰的法力控制,她停不了,也打不破。
追擊而上的藤蔓,争先恐後地沖了過來。它們一遍又一遍地拍打着結界,結界內的空氣因此而振動,腳下的長劍也越發不穩了。
一記猛烈的撞擊,結界之上忽然多出了細微的裂痕,随後這裂紋越來越大,只在突然之間,随着一聲清脆的聲響,那結界就如冰層一樣破裂開來,四散成閃亮的碎片。
腳下的長劍忽然失去了光澤,再也無力支撐她的身子,慕月止不住,從半空中極速地往下墜落。眼看就要落入冰冷的湖水,突然纏上的藤蔓卻卷住了她的身子,又将她一把拉回了湖心中央。
白钰見慕月被截,驚得顧不上眼前的戰鬥,轉身就要趕去營救。而黑鷹卻是看準了時機,趁他毫無防備之時,突然現身到他面前,狠狠就是一掌。
這一掌,霸道兇狠,魔力十足,白钰因着掌力的沖擊,又被推回了島面上,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鮮血來。
“白钰兄!”慕月心疼得恨不得立馬飛奔過去,但那藤蔓将她束得緊之又緊,她除了大聲叫喚,根本沒有逃脫的餘地。
黑鷹又一次抱起雙臂,威風凜凜地欣賞着他無比狼狽的模樣,心中忍不住感嘆:弱!實在是太弱了!他怎麽也想不通,自己的弟弟就算再不濟,也不該死在如此不堪一擊的白钰手上。
白钰撐着身子,吃力地站了起來,雙臂已忍不住微微發顫。剛剛他為護送慕月脫逃,已損耗了不少法力,現在又受了如此重傷,再拖下去,只怕二人都只有死路一條。
不行,絕不能就這麽束手就擒。也許唯有使出那一招,才能為二人換得一線生機。雖然那一招他用得還不純熟,強迫出招的話只會損傷自己的修為,但眼下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心中一定,他便即刻喚回了自己的長劍,左手立劍于胸前,右手作劍指輕扶劍上,心中默念功法口訣。轉眼間便有青色的光芒從劍身上發散出來,越來越絢麗,越來越刺眼。周身劍氣波動,自然形成了強烈的飓風,卷着他的衣服,他的墨發,舞動翻飛。
平靜的湖面上、幽深的樹叢裏,化出了無數白色的光點,快速地向湖心彙聚而去。青色的光芒掩蓋了他的身姿,只看得見一個若隐若現的影子,就像是地獄中走出的審判者,冷峻肅殺,寒意逼人。
黑鷹心中不覺一驚:不好,這是萬劍歸宗!
萬劍歸宗,顧名思義,就是以道法為媒介,借天地之力彙聚成的千萬道劍氣,披荊斬棘,無往不利,是道宗最高的教義和道法精華的所在,若是全面爆發出來,即便是他,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但凡是大招,必有破綻,只要在萬劍形成之前,他就先發制人,便能輕易破了他的功!
黑鷹連忙催動藤蔓向白钰席卷而去,密密麻麻,如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鋪天蓋地地朝他傾軋了過來。白钰動也未動,任憑黑鷹攻擊,只因那藤蔓在觸到青光時,便如烈焰灼燒般化成了灰燼。
黑鷹見勢不妙,只能親自沖了上去,而恰在此時,白钰凝足了劍氣,揮舞着長劍向他的來處用力劈坎,千萬道劍氣從青光之處閃現出來,以排山倒海之勢,朝黑鷹撲射了過去。
黑鷹即刻停下身子,化出魔障,用盡全力抵擋。但無窮無盡的劍氣就像是冰錐一樣,狠狠地鑿在魔障上。不需片刻,他的魔障就難以支撐,數道劍氣以破竹之勢貫穿了他的身子,他便整個人湮沒在那片青光之中。
身上的藤蔓突然松開了,如灰燼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慕月像一只斷翅的飛鳥,不可避免地墜入了湖中。
白钰法力耗盡,撐着長劍跪跌了下來,即便這樣也難以維持,他身子一歪,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慕月拼盡全力游回了島面,一刻不待地向他跑了過來:“白钰兄,白钰兄!你沒事吧?”
他看着她一臉焦急地拉起自己的手腕,為自己診察傷勢。他好想伸出手來,去撫平她緊皺的眉頭,好想對她溫和一笑,告訴她“我沒事”,好想對她說完那些未盡的話語,可他卻只能一動不動地躺着,什麽也做不到。
所有的情感全都彙聚到幽深的瞳眸中,那一刻,他好想時間就此停留,就這樣靜靜地望着她,一輩子望着她,直到天長地遠、海枯石爛。
然而驀然蹿出的枯藤卻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帶走了他最美好地奢望,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慕月,又一次毫無防備地,被卷到了空中。
“不錯嘛……看來是我小瞧你了。”陰沉詭谲的聲音又一次在暗夜中響起,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痛不欲生
黑鷹又一次現身在島面上,踏着沉重的步伐向白钰逼來。他的右臂因為沖擊,已然無法凝成人形,只能以本體的樣貌——一只巨大的黑翅呈現,并且僅靠一絲血肉黏連在身上。
他一邊走着,一邊将殘翅狠狠扯斷,順手抛入了湖水中。他的臉色陰暗而猙獰,漆黑的瞳眸中載滿了嗜血和虐殺的欲望。
他走到白钰身邊,擡起腳來,用力地将他踩在腳底下,一點一點地加重力氣,看他痛得容顏失色,心中就愈加解氣。但就這麽殺了他實在太便宜他了,他就是要折磨他、□□他,讓他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一點點被摧毀。
慕月見不得他這般極端的模樣,不禁破口大罵:“混蛋,快把你的腳拿開!你的腳那麽臭那麽髒,不知道自己很惡心麽?”
黑鷹擡起頭來,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旋即産生了一個不錯的想法。白钰對這小子似乎很是在意,倘若讓他看着這小子,在自己眼前受盡折磨而毫無辦法,應當比直接對付他要好玩千百倍吧?
想到此處,黑鷹不禁俯下身來,邪笑着對白钰說道:“白钰,你有嘗過失去的滋味嗎?”
失去至親至愛之苦,是怎樣的撕心裂肺,你讓我體味過了,如今怎麽能不還給你呢?
他的笑聲,奸險惡毒,像恐怖的魔咒,于無聲無息中纏繞上心頭。縱是一向鎮定的白钰,此時此刻也亂了分寸,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能猜到,他的那句話指的是慕月。倘若慕月因自己而遭遇什麽不測,即便是以命殉葬,他也無法原諒自己!
他想掙紮、想反抗,可虛脫的身體就像是囚困他的牢籠,他使不上一分力氣,只能将目光死死地鎖定在黑鷹身上,痛苦、不甘,那其間還夾雜着一絲絲求饒。
“對,就是這個表情。”看着他萬般痛苦的模樣,黑鷹不禁興奮起來,“不過還不夠,接下來還有你更痛苦的時候。”說罷他便松開腳來,一個閃身,出現到慕月面前。
“王八蛋,你要做什麽,快放我下來!”慕月恨恨地盯着他,只恨不能将他抽筋撥皮、喝血吃肉,咬爛他的骨頭。
面對慕月的叫罵,他顯然不是很愉快。“太吵了!”他眉宇微皺,右手用力一揮,便有一條藤蔓突然勒住了慕月的喉頭,讓她說不出話來。
他不緊不慢地回過頭來,笑望了白钰一眼:“白钰,你可要好好看着了。”說罷他便将左手化成了鋒利的五爪,噗呲一聲紮進了慕月的胸膛。血肉綻裂的聲音分明在耳,慕月毫無預兆地定住了身子,瞳孔放大到極限,這一刻的苦楚已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
黑鷹陰笑着,一點一點将利爪抽出,指尖沾滿了新鮮的血液和紅色的肉末。滾燙的鮮血從傷口處洶湧而出,須臾便将白淨的衣物染成了妖豔的顏色,像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凄美綻放,又帶着無盡的絕望。
不,這不是真的!白钰不敢相信地望着這一切,無窮無盡的自責、悔恨、憤怒、絕望交加而來。他多希望這一切都只是場噩夢,只要夢醒來,她就還是那個完好如初的她,在自己面前甜美地笑着。
他好想再帶她去一次梨花峰,看霞光萬丈落英紛紛;去萬宗派,看桃花灼灼四季如春;去雪原山,看白雪皚皚天地無窮。他想牽着她的手,走過千山,踏遍萬川,去尋找這塵世最美的風景,相依相伴,終此一生。
可如果,如果還有再次選擇的機會,這一切他通通都可以不要,只願……只願換得二人從未相識。只要不曾遇見,他就不會一心一意地喜歡她,不會帶她來這裏,不會讓她承受這份苦楚……
眼淚一發不可收拾地奪眶而出。白钰此生此世,從沒有為誰哭過,即便是以前流落街頭被人欺淩,亦或是犯了錯誤被師傅責罰的時候,他都未曾流過一滴眼淚。可是此情此景,除了眼中的淚水,他已沒有別的方式來宣洩自己的情緒。
他好恨,恨自己無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心愛的人被人荼毒,卻無力阻止。如果這場報複,定要以生命為代價才能結束,他寧可死的人是自己,死一千次一萬次都願意!可為什麽偏偏,偏偏是現在這樣子……
長長的痛楚過後,慕月慢慢失了力氣,如同頹敗的花朵般,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垂下了頭來。黑鷹收了她身上的藤蔓,她便如斷線的風筝般,不可遏制地落入了湖水中。
湖水很冷,而她卻感覺不到,任由身子緩緩下沉,沒有呼吸,沒有意識。不知墜落了多久,傷口處隐隐約約出現了碧綠的光芒,有涓流一樣的東西,在心口裏緩緩纏繞、慢慢流淌。
有一股融融的暖意,從胸口彌散開來,逐漸傳遞到全身。身體好像變得不那麽冰冷,冥冥之中,她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髒,微弱搏動的聲響。
我是活着還是死了?她不禁問自己。
大概是死了吧。都說人死後意識是游離在身體之外的,應該就是現在這樣吧。
這種死亡的感覺,不是第一次了,也沒什麽可怕的……可是接下來,我又該去向哪裏,去找誰呢?
“小月,今日是你的誕辰,咱們早點收工,好回去給你包餃子吃。”
是哥哥,在濟世堂裏,親昵地摸了摸她的頭,對她溫和地笑着。
“雪兒,姑姑不在的時候,記得聽大伯的話。等天宮朝會結束,姑姑再回來,教你吹你最愛的那首曲子。”
是姑姑,臨行前替她掩了掩衣裳,小心地叮囑着。
“等你長大了,不是小女孩了,叔叔帶你出去看看好不好?”
是肅叔叔,初見的時候,微笑地對她承諾着。
“我也喜歡你,很早的時候就喜歡了。這就是我對你的心意。”
是何青玄,在般若寺後山,鄭重地對她傾訴着。
他們,他們都是我最珍愛的人,給了我最寶貴的記憶,我怎麽能就這麽輕易地舍棄了……
慕月伸出手來,想要去觸碰他們的身影,感受他們的溫度,可是突然燎起的火焰,卻将所有溫馨的畫面全部湮滅。
轉眼間,她又回到了浮霖島,慘劇發生的那一天。新鮮的屍體滿地橫陳,熊熊的火焰無處不在,血液的味道叫人惡心,煙霧的灰塵讓人窒息。這裏仿佛就是地獄的修羅場,到處都充斥着死亡的影子,沒有一絲生還的氣息。
熾熱的焰火焦灼着空氣,焚燒着大地,也炙烤着她的心。這感覺,真的好痛,痛入骨髓,生不如死……為什麽只有她一個人活着,孤零零地存在于這世上,為什麽不一起奪走她的生命?
神思恍惚間,有一個身影,從缭繞的火焰中緩緩走了出來。銀色的長發,黑色的衣袍,還有如火焰般明豔的血色瞳眸。
原來就是這個人……是他,殺了島上所有人!
對,我還不能死,還沒有找到這個人,我怎麽能輕易死掉。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努力活下去,只為為有一天,能夠找到他,為全族的人報仇雪恨!
☆、神祇降世
收拾完慕月的黑鷹,又一次回到了島面上,看着白钰那痛不欲生的面容,心中是說不出的舒爽和惬意。
他再一次将長靴踏上白钰的胸口,笑着挑釁:“接下來就該輪到你了,說說你想要什麽樣的死法呢?是割了你的耳鼻、剜了你的眼睛,讓你穿心而死好呢?還是挑斷你的手筋腳筋,将你扔進這湖水溺死好呢?不不,這樣的死法都太簡單了,得找點更有趣的才行。”
黑鷹端着手指,摸着下巴,故作思忖的樣子,卻沒注意腳下的白钰,神情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啊,我想到了。還是這樣好了,我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來,讓你每一刀都能嘗盡淩遲的痛苦,想死而又死不了,直到最後流血而亡,你覺得怎麽樣?”黑鷹十分興奮地假裝與他确認,然而在他說盡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卻突然有一只手攀到了他的腳腕上。
黑鷹震驚地往下望去,只見死死抓住他腳腕的,居然是白钰的手!
怎麽可能,這小子居然到現在還留着一絲力氣。黑鷹不屑地擡起腳來,想再給他重重一擊,然而須臾之後,他就發現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這樣簡單。
他竟然動不了,不單是被他抓着的那條腿,而是整個人!他立即催動魔力想要反擊,但只是運了一下功,就有一種無形的威壓将他的魔力盡數逼了回去。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剛剛還嚣張狂妄、不可一世的黑鷹,此時此刻也生出了一絲恐懼。然而還不待他細想,他便被白钰拎着腳腕,徒手甩到了十幾丈開外的湖面上。
原本寂靜無波的湖面此刻卻突然狂風大作,擠着波濤向湖心彙聚而去。狂風和水流互相纏繞,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将湖心的小島重重包圍。
風聲飒飒,水花四濺,洶湧的波濤中央,一襲青衣長衫的男子緩緩從地上爬起,額上閃着妖異的銀色法紋。他的玉冠不知何時掉了,散落三千如墨的發絲,在凜凜的狂風中,狂亂地飛舞着。他的瞳眸變成了高貴的金色,面色也不複往日的溫存,而是冷漠的,嚴肅的,冰寒得叫人害怕。
他直起身來,在旋轉的水幕中單手負立,一種與生俱來的神威從他的周身散發出來,仿佛是降落凡塵的神只,高高在上,遙不可及,讓人忍不住要俯首下跪、頂禮膜拜。
黑鷹看着如此變化的白钰,心中湧起了莫名的恐慌。眼前之人非人非魔,到底是何身份?
他本能地催動魔力,指使着千萬藤蔓向白钰進攻而去,但白钰僅僅是右手一揮,那些藤蔓就瞬間化成了塵埃,在狂風中彌散殆盡。除此之外,遠在湖面的黑鷹驀地覺得身子一麻,突然跪跌了下來,就連停留在半空之中都很難維持。
怎麽可能,那小子僅憑接觸他的操縱物,竟就将他體內的魔力抽空,這到底是怎樣可怕的力量!此時此刻的他,已不是有一絲害怕來形容,而是心中被滿滿的恐懼占據着。
一貫的理智和求生的本能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這個戰場,然而根本不待他轉身,白钰就先一步現身到他面前,卡住了他的喉嚨。
黑鷹死死地抓着他的手,想要抵禦他手中的力度。而他的眼神缥缈遙遠,看不出有任何的情感。
白钰只用手輕輕一捏,黑鷹就霎時間化成了千萬片血肉,在他面前炸裂開來。飛濺的血液灑滿了他的面容和衣袍,但他的神色,自始至終沒有起過一絲波瀾。
稍許,他額上的法紋漸漸褪去,随同周邊的景致也慢慢恢複了平靜,他才好像突然恢複了神智,擁有了自己的意識。
想起落入水中的慕月,他便一刻不待地沖進了冰冷的湖水裏,也不管剛剛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種種異象。
摸索了一陣後,他終于找到了慕月的身體,便立刻帶着她,游回了島面上。他第一時間去查看她的脈搏——心脈還在,太好了,她還沒死!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喜悅,便去解她的衣服,然而接下來的情景,卻讓他徹底怔住了。
剎那的恍神後,他本能地撇開了視線。怎麽會,她居然是個女子!心中閃過一絲猶豫,但救人的理智還是很快戰勝了禮義廉恥,他速速解開她的束胸,看了下傷口的形勢——還好,并不如想象中嚴重。于是他立即從胸口掏出止血藥,在她的傷口鋪了一層做緊急處理,随後便喚出自己的長劍,抱着她朝遠處的上空禦劍而去。
在離京華城幾十裏遠的石峰鎮上,有一處清幽靜谧的竹苑小屋,屋子的主人姓柳,名如是。這一夜她本是早早地睡下了,但突如其來的敲門聲硬是将她從睡夢中擾醒。
這麽晚了,會是誰呢?下了床,點了燈,執着燈盞打開院落大門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倒是讓她大吃一驚:“白大俠,怎麽是你?”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白钰如此落魄狼狽的樣子,還有他手中抱着的那個清秀少年,又是誰?
“秦夫人,請你救救我的朋友。”白钰看起來很是焦急的樣子。
因着他的話,她又再次向那閉目昏睡的少年打量了過去,發現他胸口染滿了血跡,似是受到了很大的創傷。
按理說,白大俠的醫術遠在自己之上,他為什麽不親自治療,還要将人送到這裏來呢?心中雖有諸多疑惑,但她什麽都沒問,便将人引到了東面的廂房。
白钰将慕月安置到床上後,便主動退出了房門。柳如是更加覺得他的行為有些奇怪了,然而在解開那少年的外衣後,所有的疑惑都自然明了。這少年原是個女子,難怪白大俠想着要避嫌了。
她仔細檢查了下慕月的傷口,發現傷口外貌雖然恐怖,但好在每個洞口都不是很深,并沒有傷及心脈,只需将傷口縫合靜養,過段時間便能恢複了。于是她吩咐白钰去燒了些熱水,自己則是準備了麻沸散、桑麻線等縫合的物件。
約莫半個時辰後,縫合的工作終于完成,柳如是這才輕吐了一口氣,撚起袖子擦了擦額間的汗珠。給慕月換了套幹淨的亵衣,蓋好被子,又收拾了東西,她才退出房間。
白钰站在門外,正癡癡地凝視着自己的手掌心,不知在想些什麽。見她出來,便即刻放下手來,緊張地問到:“秦夫人,她怎樣了?”
☆、禁斷之戀
“她沒事,好好睡上一覺,明早應當就能醒來了。倒是你們,這是發生什麽事了,怎麽弄得這樣狼狽?”
白钰與柳如是交情匪淺,便沒有隐瞞:“我們被蒼冥教的人偷襲了。”
蒼冥教……柳如是聽了倒吸一口涼氣,蒼冥教的可怕她是見識過的,當時要不是白大俠出手相救,只怕自己也同夫君一樣死在蒼冥教的手下了。
“那蒼冥教的那些人呢,現在怎樣了?”
“已經被我殺死了,秦夫人不用擔心。”
“那就好。”柳如是心下安定了些,但見白钰還穿着那身血跡斑斑的濕衣服,不由有些擔憂,“白大俠,夜晚寒涼,你穿着這身衣服容易感染風寒,我去拿套夫君的衣服給你換上吧。”
“一會兒的吧,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等回來之後再去找你。”
“也行,那白大俠早去早回,我就先回裏屋候着了。”
白钰點了點頭,柳如是便先行告退了。白钰擡起頭來,遙望了長空上的皓月一眼,便又再次喚出長劍,駛向了蒼茫的遠空中。
二次歸來的時候,他的手中多出了一把玉笛,那是慕月的心愛之物,與黑鷹搏鬥時不小心落入湖中的。
換上幹淨的衣裳,輕輕推開東面廂房的門扉,屋中燈火明滅,床上的人正安靜地熟睡着。
白钰悄然踏進了屋子,将玉笛放在屋中的圓桌上,望着慕月恬靜秀美的容顏,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上前。
今日之事,對他來說實在太過深刻,直至現在,心緒還是很難平定下來。
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個男兒,為此更是自責了很久。如此離經叛道之事,發生在普通人身上,都不可避免地要落人口舌,何況他是萬衆矚目的萬宗派大弟子,一旦被人知曉,只會給自己、給師門蒙羞。他明知道不可以,可感情還是在不經意間說生就生了,與日俱增,難以控制。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初見之時,只是覺得她是個活潑可愛的少年,讓他忍不住與她多說兩句。再見之時,見她蒙難,便發自肺腑地想要為她證明清白,四處奔走。天鸾門一聚,風和日麗,落花翩翩,她如那日的景致一般,深深地刻入了他的腦海裏,再也揮之不去。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一月不見兮,念穿肚腸。随後的日子,雖有傳聲鏡聊表衷腸,但思念之情卻如滔滔江水般,永遠都訴說不盡。
這是一杯名為愛情的□□,可以使人肝腸寸斷,他卻甘之如饴。只是不敢将心思與她全部說盡,怕她會讨厭自己,怕她會離開自己。
如今知道她是女兒之身,心中自是輕松了很多,但也有顧慮。她既有意瞞着自己,那定然是有諸多不想讓自己知道的緣由。如今就這麽戳破她的身份,只怕她會心生憤懑,深深地埋怨自己吧。
也罷,就當什麽都不知道好了。我只要像以前那樣,名正言順地陪在你身邊,就足夠了。
白钰苦澀地笑了笑,終是沒有邁步向前,悄悄地退出了房間。
另一端的京華城,時至半夜,慕月仍然未歸,肅不免擔心得又一次離開祈願的身體,在茫茫黑夜中探尋着她的氣息。
行至郊外的時候,有清脆的鈴音從幽暗的山林裏傳來,叮鈴叮鈴,在寂靜的黑夜裏分外鮮明。
這是,绮伶的追魂鈴音……
肅即刻停下身子,心中緊張不已。
糟糕,難道自己最近頻繁現身,已被天後有所察覺了麽?
追魂鈴近,無可藏匿。用不了多久,绮伶就會找到自己的所在之處。他不能再去找小月了,免得绮伶知道她的存在,反而會生出許多禍端。可就這麽被帶走,也終究是難以放心。小月那麽貪玩,又容易感情用事,以後自己不在,她若遇上什麽事情,又該由誰來守護着她呢?
無盡的苦澀之下,他忽然想到了那個人。與他接觸的時日雖不算多,并且自己打心底裏也不怎麽喜歡他,但從往日的點點滴滴來看,他待小月還是不錯的。
倘若說這世上還有誰最在意小月的話,除了自己,他應當也算是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