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自己發的誓,含淚也要吞下
唐羽走進了乙舍。
紫霄學院今年共招了一百名考生,分為甲舍和乙舍。而唐羽則是第一百零一名,也是唯一一名旁聽生。
唐順在乙舍讀書。
教谕還沒有來,教室裏很鬧。學子們都聚在一起,三三兩兩地談着一些風花雪月。他們談話的內容無外乎是神京哪家館子裏的菜好吃,酒好喝。或者是哪家瓦舍裏新來了什麽樣子的戲班子,那個旦角漂亮,諸如此類的八卦趣聞。
唐順被幾個學子圍在中心。他坐在凳子上,抖着腿,正口沫紛飛地說着自己昨晚的經歷:“嘿,你們不知道那小翠那腿那個白啊。白得像是一塊羊脂玉……”
大商的社會風氣比較開放,當時的人們并不歧視妓女。相反,名士與豔妓的故事到處流傳。因此嫖妓在那個時候,被年輕的學子們當作了一件風流韻事。
唐順來到神京之後,順利地進入到紫霄學院修行。他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地方,每天除了修行之外,還有大量的業餘時間無法打發。于是就結交了不少神京當地的公子哥兒,跟着他們一起吃吃喝喝,逛逛風月場所。
他正談得起勁,唾沫星子亂飛,就聽見有人叫他:“唐順!”聲音非常的耳熟。他一時沒想起是誰,匆忙中應了一聲,從人縫中向外望了過去。
唐羽站在一群人的外面,站得腰杆直直的。見唐順還在繼續聊天,他又叫了一聲:“唐順!”
圍坐在唐順周邊的學生一起扭過了頭,他們看到一個穿着藍袍子的男孩正直直地站着,目光盯着唐順。他們想起來了,這個男孩不就是和唐順打賭的那個嗎?難道他真的考進來了。
唐順站了起來,他疑惑地上下打量了幾眼唐羽,一時間目瞪口呆,不知道該說什麽,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唐羽走了過來,拿起了他桌子上的一本厚厚的書。舉在胸前,目光直直地盯着唐順,說道:“唐順,我考進來了,請你履行你的承諾,吃下這本書。”
說出這句話,唐羽感覺心情舒暢極了,像是搬掉了壓在自己心上的一塊石頭。
喧鬧的教室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起望向他們。
唐順站了起來,一張圓圓的臉紅得像是塗了豬血。他接過了書,手有點抖,厚厚的書差點掉下去。他忽然将書重重地摔在桌子上,怒吼道:“我不相信你考進來了,你是不是從誰那裏借了一套袍子來騙我的。”
旁邊圍觀的人也幫腔,說道:“是啊,這年頭什麽騙子都有。唐順你要小心,不要上當。”
唐羽沒有說話,慢慢地掏出自己的學子證,遞了過去,說:“我是光明正大地考進來的學生,這是我的證件。”
唐順看了一眼證件,這才閉口不言。他拿起書,瞪着唐羽,眼中既有憤怒也有不解。但唐羽的袍子、唐羽的證件都明明白白地證明着唐羽就是紫霄學院的一名學生。他自己發的誓,含着淚也要完成。
嗤的一聲響,他撕下了一張書頁。望了望唐羽,又望了望周圍的學生,塞進了嘴裏。
大家都笑了起來。都是年輕人,當然都樂于看熱鬧了。
唐順嘴裏塞着紙,用力嚼了幾口。一股濃重的油墨的味道進入了他的身體裏。他立即将紙頁吐了出來,彎下腰,捂着肚子用力地幹咳了起來,眼淚順着眼角流了出來。
唐羽盯着他,臉上浮現出一個勝利者的微笑。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自小到大,從來都是唐順欺負他,打他,罵他。雖然他從來都未曾屈服過,但受傷的卻一直是他。今天他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一次了。
唐順嘔吐完了,擦去了眼角的淚花。又撕下了一頁紙。望了望唐羽,見唐羽一副不為所動的表情,咬了咬牙,再次将紙向嘴裏塞去。
忽然人群外傳來了一個溫和的聲音:“諸位,你們在幹什麽?”這聲音并不高,也不嚴厲,非常的平和,但卻帶着一種天然的威嚴,讓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敬畏。
唐羽情不自禁地扭過了頭。他看到一個身材颀長,穿着錦袍的男子走了進來。這男子約莫十六七歲,長得非常美。他的臉色像是春天早晨花朵的顏色一般,兩道濃眉像是用重墨描過。一雙眼睛像是秋日的湖水,整張臉就像是最高明的畫師畫出來的一般。他沒有穿院服,錦色的袍子上滾着金邊,顯得奢華而又內斂。他微微一笑,如柔風輕輕吹過一般讓人心曠神怡。
他一走進來,所有人都主動給他讓開了一條路。他走到唐羽面前,微笑着說道:“在下楚肅,請問這位小兄弟是剛剛入學的嗎,我怎麽沒見過你?”
在他面前,不知道為什麽。唐羽第一次有了自慚形穢的感覺。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說道:“我今天是第一天報道。”
楚肅拿過唐順手裏已經撕去兩頁的書,對唐羽說道:“這位小兄弟,我不知道兩位有何矛盾。但大家都是同窗,能在一起讀書修行已是天賜的緣分。”能有多大的仇恨,鬧到這個地步,兩位都聽我一句勸,化幹戈為玉帛,彼此放開手好嗎?
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既不讓一方下不來臺,也不讓另一方感覺難堪。
唐羽見自己心中的惡氣已出,也明白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何況真讓唐順吞下一本書也是不現實的事情。如今有人前來說情,自己正好就坡下驢,放開手也就是了。于是一笑說道:“那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楚肅伸出手來,抓住唐羽的手一握,說道:“小兄弟怎麽稱呼?”
唐羽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回到甲舍,教室裏的人都注視着他。有不少人已經知道了他在乙舍逼迫唐順吞書的事情,于是向他打招呼。唐羽微笑着,一一擺手,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甲舍教室的最後一套桌椅前,坐了下來。
忽然,他發現原先注視着他的目光都一齊望向了門口,楚肅微笑着走了進來。原來他和唐羽在同一間教室修行。
教谕推開門走了進來,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穿着一件繡着花紋的黃色袍子,帶着一頂黃冠。
唐羽看了一眼,忽然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去前自己村子裏給天坑施加禁制的仙師嗎?
仙師也認出了唐羽,他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他忽然将手中的教材放到講臺上,蹙着眉頭,大步向唐羽走了過來。
唐羽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
仙師走到了他的面前,兩只白多黑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突然怒道:“你一個放牛的娃子,誰讓你進來的。”
唐羽毫不畏懼地迎着仙師的目光,答道:“先生,我是通過考試進來的。”
仙師用鼻子哼了一聲,冷笑道:“考試,你認識幾個字,你也會考試,真是笑話。修道院這麽神聖高大的地方豈是你這樣一個窮小子進的。”
唐羽想了想問道:“請問先生的父母是做什麽的?”
仙師楞了一下道:“我的父母當然都是神京城中人,是這紫霄學院的教谕。”
唐羽接着說道:“那先生的祖父祖母呢?先祖父先祖母呢?”
仙師大概沒有碰見過敢直接頂撞自己的學生,一時為之瞠目結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唐羽咄咄逼人,毫不退讓,繼續說道:“想來先生的祖先定然和我一樣,不過是個滿腿爛泥的放牛娃,後來因為某種機會進了神京城,成了修道院的雜役,然後才逐漸有了先生的祖父祖母,一代一代延續下來,才有了先生今日的地位。先生對我這樣的泥腿子瞧不起,其實就是對先生先祖的蔑視。因為先生的先祖和我一樣都是泥腿子。先生,我這話可有道理?”
教室裏發出一陣輕微的笑聲,大家的目光都盯向他們兩個。
仙師被氣得臉色發白,胡子亂顫。恨不得舉起凳子砸向唐羽。但守着這麽多學子,他又不敢公然動手。以自己的修為,向一個尚未修行的學子動粗,傳出去豈不讓人笑掉大牙。最後,他一揮袖子,悻悻然哼了一聲,回到了講臺上。
唐羽坐了下來。今日連番受辱,更堅定了他的修行之心。他翻開了教材,看見上面寫着:“欲修行,先打坐。納天地靈氣入體,此為氣蘊境。靈氣入體,經神識引導,游走于周身,遍布四肢百骸。此為神游境。靈氣遍體則可聚光,可聚光則可普照。可普照,則可通玄。可通玄。則神識通天地,窺天地之秘境。神識通天則離凡,離凡則入聖,聖體晶瑩,則可在天地間架風馭雲,自由暢行,一步跨天。”
“一步跨天!”多麽令人神往的境界,我唐羽一定要進入到那個境界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