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八境

玉京沒記錯的話,君憶是旻焰在人間的名字。

旻焰自從人界回來,外出雲游用的都是人間君憶的容貌。

玉京曾在君憶年滿十五歲時,去人間看過他,當時他是太子殿下,風光無限,沒吃過任何苦。

玉京看完才放心,回去在蟠桃宴上喝了些酒,潇灑地回自己的神山睡了幾天。

誰曾想,他一覺起來,旻焰就站在自己那淩霄殿的榴花樹下,落了一身的雪。

不過幾日沒見,昔日少年意氣風發的臉,便多幾分滄桑。

後來玉京才知發生了什麽,從小被追捧着長大的太子殿下,失去了最疼他的父親後,被最親近的哥哥拉下太子之位,關在冷宮裏好幾年,最後得到的只有一杯毒酒。

什麽都是假的,冷宮幾載光陰,君熹不曾來看過他一眼。

也是,兄弟情分早就在君熹奪位那日便煙消雲散,他有何臉面來見他,只會把他當作心頭刺,忍了幾年,終于拔除。

十幾歲的太子最是單純稚嫩,被寵着簇擁着長大,待任何人都是真心,他見過開的最盛的花,也曾策馬馳騁疆場,如何受得了一朝失去所有。

幸好他是旻焰,所以他沒有死在被關進冷宮的第一日,也沒有死在多年之後,他永遠清醒地知道自己追求的是什麽。

*

玉京不曾聽旻焰說認識這樣一個魔,他看了看旻焰。

旻焰見到面前的陌生男子,面上也沒有久別重逢的神情,一派淡然:“君憶是我在人間歷劫時用的名字,你認識我嗎?”

巫勻影看着面前的人,除了身上多出濃郁的魔氣,無論相貌,還是氣質,都和君憶一樣,更別說他親口承認,他就是君憶。

歷劫,玄天界的仙神大多需要去人世歷劫。

而在魔族,有無數禁術可以增長魔力,同樣也有魔通過玄天界的這種方式助自己提升修為境界。

看來真的是他。

都說太子君憶出生便天降祥瑞,誰能想到他原本竟是個魔。

瞧這周身魔息,還是個不尋常的大魔,可那又怎樣,在巫勻影眼裏,他只是君憶。

她做夢也想不到,她能再見到他。

“認識,”巫勻影強行平複自己的心緒說,“巧了,我也下界渡了劫,看來剛好和你是同一批呢。”

“是嗎?”旻焰眉眼帶笑,“敢問閣下是?”

巫勻影眼下不是說清自己身份的時候,自然也不會和他相認,她道:“你猜,你看我長得像誰?”

“倒是有些像同我征戰沙場的一個将士,”旻焰面露驚喜,“難道你是連宥?”

巫勻影沒想到誤打誤撞,還真有人和眼下的她長得一樣,咳了聲道:“昂,是我。”

“好久不見,你消瘦了不少。”旻焰打量着她說。

巫勻影盯着他看:“你倒是半點沒變啊,太子殿下。”

“都是魔族兄弟,不是在凡間的時候了,還叫什麽太子,”旻焰道,“連宥,如今你叫什麽名字?”

巫勻影脫口而出了“吾皇”二字後,想抽自己,她就編不出一個正常大衆的名字嗎?

“吾皇啊,”旻焰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好名字,你我許久未見,要不去我那裏坐坐?”

巫勻影擺手:“今日我還有事,就不去坐了,改日吧,我定去尋你。”

“好,”旻焰從掌心變出一塊靈葉遞給她,“想找我時,可以用它。”

巫勻影接了過來,眸光從他身邊那人頸上的蛇紋一掃而過,看來那是條蛇魔。

而君憶,她倒是瞧不出來,但他發間簪着根黑蛇烏木簪,恐怕也是蛇魔。

魔界蛇族衆多,光靠打聽也無從得知君憶到底出自哪個蛇洞裏。

巫勻影捏着那片靈葉:“今日我有要事,改日我會去找你敘舊。”

她擡眸看向他,眼裏泛着光,“好嗎?君憶。”

旻焰沒說什麽,淺笑道:“好啊。”

紅衣男子很快消失在群魔中,旻焰收回視線,感受到某人探究的目光。

“這麽巧?”玉京眯着眼說,“你下界時,隐了真容,此番化作人界時模樣,便剛好遇上熟人。也算他運氣好,要是見到你身為神尊的模樣,恐怕半點也認不出來。”

旻焰挑了個威風凜凜的蛇魔面具給他,自己拿了個狗頭面具,笑說:“就是這麽巧。”

玉京付了錢,跟上他:“我怎麽沒聽你說起過這麽一個人?”

旻焰:“人族将士千千萬,自然來不及都和你提一次。”

玉京道:“這人不一樣,他可是魔,你是神,該保持距離,你還給他靈葉。”

“怕什麽?”旻焰笑說,“我一介神尊,還擔心身份會暴露麽?她看不出來的。”

“我剛才探過他的魔息,此魔不簡單。”玉京說。

旻焰但笑不語,玉京也懶得管他了,瞧見他發間簪着的白澤簪子,不知何時化成黑蛇烏木簪,道:“你怎麽把白澤化成這個模樣?”

“偶爾變換一下,白澤喜歡。”旻焰說。

玉京:“……”

我差點就信了。

和旻焰一起去了一遭千面墜幻境的白澤:“……”

他越來越不懂尊上了。

*

大選仍在進行,魔族英才輩出,有隐逸避世的絕世高手,有天賦異禀的魔族小輩,有血統高貴的魔獸後代。

其中部分魔即使敗在場上,也被觀戰的魔尊手下請去了尾蠍魔尊那裏,詢問意向,合适便委以重任。

說是選魔君,其實也是借此挖掘魔族人才,壯大魔族勢力。

尾蠍離魂歸天地的日子不遠了,此計可謂謀劃深遠,全為了魔族日後考慮。

不說有多麽繁盛,至少不要在玄天界舉兵進犯時,毫無還手之力。

第二天傍晚,留在修羅臺的是饕餮。

她自午後上了修羅臺,直到現在,仍在臺上。

有魔上來挑戰,她便化為原身,用她最擅長的鯨吞之術,将對手吞進去再吐出來。

對手被困在她的濃稠口器黏液中,不戰而敗。

四只小饕餮扒在臺邊上,為它們的母親吶喊助威。

饕餮每戰勝一魔,尾巴便掃過它們的頭頂,撫摸它們。

臺下之魔議論紛紛。

“不愧是饕餮魔将,鯨吞之術如此厲害,怎麽打得過啊。”

“恐怕只有三魔君來,才能一敵了。”

“三魔君該現身了吧。”

“再等等吧,又一個勇士上去了。”

……

臺上新來的魔長着三頭八臂,八個手掌黑絨絨的,布滿細小的刺,扒在地上,附着力很強。

饕餮原身兇猛巨大,比他高出幾倍,張嘴時,吸力掀天卷地,即使修羅臺四周有屏障,可以隔絕術法,觀看者也無不被震懾着往後跑了幾步。

那魔渾身的絨毛都被吸入,露出狡猾的笑。

饕餮眸光有片刻失焦,下一瞬便嘔出一口黑血,嘴中密密麻麻的,都是被絨毛刺出來的小洞。

小洞連成片,血糊糊一片,瘆人極了。

臺下之魔無不倒吸一口涼氣,四只小魔焦急地要沖上臺去,被人從後面抓住了四條小尾巴。

“吃飽穿暖”忿忿扭頭,就見一個紅衣男子身姿如松,低眸看它們的眼神宛若神祇,飒爽中又有幾分柔和。

吃吃緩慢地睜大了眼睛,瞬間忘了娘:“後,後爹,我要讓他當吃吃的後爹。”

飽飽拍了一下它腦袋:“就知道看臉,沒出息,我才不要後爹,我們跟着娘親每天吃飽喝足,要後爹做甚!”

穿穿牽着“噫嗚嗚噫”哭泣的暖暖的小手,涼聲說:“娘親受傷了,你們還在這說這些無聊的閑話,好好站在臺邊準備接她。”

它看了一眼紅衣男子,“謝謝你幫我拉住它們,不然又要闖禍。”

“無妨。”

那人看了看暖暖的圓腦袋,沒忍住揉了一把,微笑一下,轉身消失在群魔裏。

暖暖哭着說:“娘親她沒事吧。”

穿穿從紅衣男子身上收回視線,道:“沒事,看着可怕,其實只是小傷,解了毒就好。”

修羅臺上,饕餮被毒性逼得化回人身,半跪着,眸光狠厲。

她的人身豐腴圓潤,一身黑甲如同天生的,緊緊包裹着她飽滿的身材,豔麗的紅唇被黑血沾染,勾起一抹冷笑。

“我當是誰,原來是蛛王。”饕餮說。

魔界早有傳聞,蛛王是隐逸避世的魔族高手,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樣貌,但他的褪骨毒殺術很聞名。

死者身上會出現這樣密集的小孔,黑血糊成一片。

蛛王也化作人身,臉上的胡須向兩頰蔓生開,如蒲如羽,覆蓋了半張臉。

他彎眼一笑:“早聽聞饕餮魔将大名,今日親眼見到鯨吞術,果然名不虛傳。”

饕餮嘴角溢血,運氣調理內息。

勝負已定,是她太過輕敵,才讓蛛王詭計得逞,以招制招,特地以此招制她的鯨吞術。

蛛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能強撐到何時,饕餮倒是坦然,很快抹掉唇邊血,站起身說:“我輸了,技不如人,請予解藥。”

蛛王一笑,毛茸茸的手掌一揮動,一根小刺紮到饕餮的額頭上,饕餮眉頭皺起,悶哼一聲,随即感到周身毒氣退散。

她一拱手,飛身下了修羅臺,幾只小饕餮擁了上去。

吃吃心疼道:“娘親沒事吧。”

“小傷。”饕餮雖然心有不甘,但面對孩子時不會顯露,淡然道,“孩兒們打道回府。”

飽飽牽着她的手,感覺到一點她微妙的情緒,道:“娘親,輸了沒事噠,你有我們。”

穿穿:“娘親才不在意,本來就是來比着玩的,難不成你真想當魔界少主?那到時候你可沒現在這樣自由,想做什麽做什麽。”

“我才沒有想當少主,”飽飽其實是口是心非,本來心裏有些遺憾,被穿穿這麽一說,倒是打消了成為魔界少主的念頭,愉快地說,“娘親我們逛逛再回吧,我想吃酒釀小丸子。”

暖暖嬌滴滴道:“娘親,我也想。”

“好。”饕餮笑了笑,心中郁結在孩子們的你一言我一語中,消散了個幹淨。

現在這樣就很好,有“吃飽穿暖”在,其他好像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