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八境

幻境徹底化作廢墟，巫勻影伸手探了探額頭，片刻失神。

此刻她早已出了幻境，聖恩輕輕拉着她的衣袖，擡着小臉看她，安安靜靜的，沒有打擾她。

尾蠍魔尊早已回了魔宮，伏翼魔君見邪神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下一喜。

看來大計可成！

伏翼上去搭話道：“邪神可是已經拿到千面墜了？”

巫勻影一言不發，直接無視他，神色落寞地離開。

伏翼看着她的背影，心道，竟然受了這麽大的刺激，看來邪神成為真魔指日可待，遲早振興魔族。

想到這裏，伏翼的态度都恭敬不少，笑眯眯道：“恭送邪神殿下。”

*

幻境裏匆匆過去許多年，魔族才過去半日。

黑水境茶樓裏，玉京遍尋旻焰不到，走到長街，剛好看到他迎面走來。

“你去哪裏了？”玉京說，“我竟然探不到你在哪兒。”

旻焰的視線從虛空轉到他的臉上，淡淡一笑，只道：“天機不可洩露。”

玉京狐疑：“如此春風滿面，難不成回了天外春山一趟？”

旻焰搖頭，慢慢地長舒一口氣：“本尊幹了一件大事。”

玉京：“？”

旻焰又開始賣關子不說話了，他确實幹了件大事。

人間歷劫那一世一直是他心頭一根刺，所幸，他料到巫勻影會去惡靈冢，與玉京喝完酒後，便也去了那裏。

他趁伏翼和尾蠍談話間不注意，悄然進入了幻境，見到了人間禦花園柳枝下的巫勻影，一如從前。

雖然無法改變過去，但至少今後她想起這段人間經歷，不再全部是痛苦的。

他們一起度過了很美很好的幾年。

他讓她十八歲那一年沒有承擔流言蜚語，沒有被任何人辜負，沒有萬民血書，沒有骊山之死。

那些遺憾的，他未能參與的，終于都得到圓滿。

*

巫勻影回到鲛螭秘宮，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

夢中是君憶從她摘來的花裏選出一朵最美的給她，他低頭給她縫衣服時安靜的眉眼，他輕點了一下她染了灰的鼻尖，讓她出去等着開飯就好，不用幫忙。

還有最後，落在她額頭的一吻，炙熱滾燙。

幻境中，他沒有選擇自由，而是選擇了她。

巫勻影一直以為，這一次君憶是因為幻境中的很多事情有所改變，所以做了不同選擇。

直到君憶讓她住進了坤寧宮，他不願娶妻，卻時常來陪她，一如從前在冷宮中時一樣。

她才反應過來，讓他做出不同選擇的，一直是她。

許是因為這一次她有記憶，所以對他少了些猜忌和懷疑，也溫柔順從了幾分，如此他便滿足，甘願為她犧牲自己所向往的一切。

原來他只要知道她不願讓他死，他便會打翻那杯毒酒，和君熹對抗。

這個人可真傻，傻得讓人不知道他的情之所起。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救贖她。

難道君憶當真是天生的佛陀心腸，注定憐惜所有受傷不堪的靈魂。

那個吻，真的是愛麽？

邪神當時以為自己懂了情，現在又好像不懂了。

巫勻影本不願耽于情愛之事，索性不去想了，反正一切都是過往，幻境虛無中的過往。

她也許此生再也見不到那個人，向他問個明白了。

*

巫勻影昏沉沉地一覺醒來，次日便是大選。

意外的是，她竟然收到了神尊的回信。

附珠變成的燕尾靈蝶在她面前，邀功似的翩翩起舞，蝶尾流光溢彩。

巫勻影将它收入懷中，看着空中的字，徹底放下心。

神尊傳信說：“一個月後便回，勿念。”

鳳神可能還要兩個月才能回神山，時間很充裕，夠她做好她想做的事。

巫勻影一揮手，信便消失在空中。

門外鲛螭求見，她默許對方進來，鲛螭帶着聖恩，一進來便磕頭謝她。

“多謝陛下，聖恩才能找回七情，終于能像正常孩子一樣了。”

巫勻影扶起她和聖恩，道：“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聖恩也幫了我的大忙。”

鲛螭道：“恭喜陛下拿到千面墜，如此一來，可以省去不少麻煩。”

“最大的麻煩還沒解決呢，不過……”巫勻影思量一番，“我這幻境有幾分蹊跷，或許魔尊老兒，早就知曉一切。”

“那該如何是好？”鲛螭焦急道。

“他不出手，還故意延長幻境企圖折磨我的精神，只能證明，他對我有期待。”

鲛螭恍然大悟：“看來事情變得更容易了。”

巫勻影沒說什麽，手中變幻出一顆靈珠，遞給她，說：“這是我用千面墜幻境中，關于你的部分記憶凝成的靈珠，抱歉，只能在幻境中改變過去，希望你可以記住美好的一切，忘卻前塵過往的痛苦。”

鲛螭接過珠子，腦海中陡然間浮現出很多畫面。

幻境裏，那年她沒有被賣，而是來到皇都，鮮衣怒馬，金甲加身，俨然是一個英氣逼人的女将軍。

她過上了最恣意的生活，騎馬射箭，喝最烈的酒，泡最俊俏的男人。

山川湖海，任她馳騁。

所經之處，百姓安居樂業，一切悲傷的慘痛的過往都沒有發生。

鲛螭久久沉浸其中，好像過了很長的歲月，将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全都推翻重新走了一遍。

那些讓她痛不欲生的回憶，都被掩蓋塵封，不幸的事都成序章，她會有很好的未來。

鲛螭收起靈珠，眼角落下一顆晶瑩的淚。

她擡眼，眼裏閃爍着水光，哽咽道：“陛下，其實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巫勻影不在意地輕笑道：“是麽？我可是要成魔的。”

鲛螭道：“無論陛下做出什麽樣的決定，變成什麽樣，你永遠是你。”

*

魔尊的大選在魔界的修羅臺。

這裏滿天都是火紅色的卷雲，修羅臺築得很高，臺下便是滾燙的熔漿。

魔族之人傳出去的都是惡名，實際上這裏民風淳樸，連魔尊之位也是以這樣普通的方式選出來的。

上古時期的魔尊也是靠從萬魔中厮殺，能活下來的便是一界至尊，此種慘烈的方式選出來的。

尾蠍魔尊将這種形式加以改進，擊敗即可，無需置對方于死地，最後留在修羅臺上的便是下屆魔尊。

說是大選，衆魔皆知最有希望的魔尊候選人便是三位魔君。

大選為期三日，第一日直到過午，臺上都是些小打小鬧的，三魔君沒有現身，圍觀的小魔們興致缺缺，準備上場的魔将們摩拳擦掌。

無人注意到的地方，鲛螭魔君已經現身，她頭戴幕籬，帽裙遮住半身，身旁站着一位男子。

那人烏發高高束起，身形高挑卻不壯實，略顯纖瘦。

他一身暗紅色的勁裝，背後一把低調的銀劍，胸前的墜子隐沒在衣襟裏，脖頸上的紅繩若隐若現。

“看來我們來早了。”

鲛螭道：“陛下，可需要我将兩位魔君引出來？”

“不必。”那人正是巫勻影，她以千面墜化成普通魔族男子的樣貌，身上帶着自然的魔氣。

她看着修羅臺上的場景，“也給其他魔一些機會，魔界諾大，能人輩出，其中必有翹楚，我們晚些時候再來，說不定能收獲驚喜。”

鲛螭道：“那我陪您去逛逛，今兒街市熱鬧。”

“好。”巫勻影說。

修羅臺在魔尊的魔宮腳下，這裏屬于魔界的朱漱境，長街更為繁華，處處張燈結彩，長犄角的小魔在街上追逐打鬧。

這裏的地底是熔岩，地面溫暖，因此路上女魔皆衣料稀少，若隐若現地露出胳膊和小腿，妩媚動人。

饒是鲛螭，也被“亂花”迷了眼，目光不自覺地往她們身上瞟。

巫勻影在她身邊，一副俊俏男子長相，一對尖耳白淨微紅，如此秀氣幹淨的魔，自然也吸引不少女魔炙熱的目光。

巫勻影見鲛螭盯着女魔身上的衣衫看，遂道：“喜歡她們的衣衫，我陪你去買？”

“好呀，”鲛螭在現在這般模樣的巫勻影身邊呆久了，險些忘記她是陛下，趕緊說，“謝謝陛下。”

巫勻影看她一眼：“以後不必這樣叫我，就叫我本名吧，在我身邊，你可以随意些。”

鲛螭忙搖頭：“那怎麽行？我不能直呼陛下名字。”

巫勻影無奈：“那便随你吧。”

魔界的成衣鋪子很大，像人界染坊似的，各色各樣的衣服漂浮于半空中，一眼望去，如同無數彩旗招展飄蕩。

巫勻影立在門口，等着鲛螭。

鲛螭一進這種衣飾鋪便釋放了本性，紮進去半天出不來，巫勻影百無聊賴，閑散倚靠在門上，看街上打鬧的小魔。

餘光裏，恍惚間有一個熟悉身影。

巫勻影當即擡眼，就見那個身影被人群淹沒。

巫勻影皺了皺眉，追了上去，她用了魔息追尋，混雜的魔族氣息裏，倒感受不到任何異樣。

正當打算折返時，巫勻影回頭。

長街上，衆魔熙熙攘攘，兩個人立于面具鋪子前試着面具。

“不好看，你選的這是什麽，”其中一個男子怒極，“竟然還是個狗頭，你損我呢？”

另外一個男子嘆氣：“這分明是狼。”

“狼和狗有何分別？”

“那我問你，龍和蛇有什麽區別？”

“好啊，你瞧不起蛇是吧。”

“……我沒有。”

“請問。”有人出聲，兩人話音一止，扭過頭來。

正是玉京和旻焰，只不過兩人都隐去了原本樣貌，也隐藏了神息。

而巫勻影此時沒有心情探查他們的氣息，看着眼前的人，險些以為自己看錯。

怎麽會是他？

玉京見面前的陌生男子一動不動地看着旻焰，有些莫名：“閣下有何想問的？莫非是想要這個狗頭？”

巫勻影凝視面前和那人一模一樣的臉，不敢置信地出聲：“請問，你認識一個叫君憶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