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山海(三)
沈稚瞧着自己笨拙的模樣,一時間氣得慌,旋即捏住裙擺下方細細打量,一聲唉嘆就使得自己的心情變得異常焦躁。
自己剛沖進小巷就摔了一跤。若是叫陸硯回瞧見,又要打趣自己了。
真是見鬼了!這麽多事全讓自己遇上了!
月白色裏裙染上褐色泥土,因為沈稚方才路過一架小車,不慎踩到蘿蔔堆,叫腿邁不開故而在原地摔跤,惹了一身污漬。
外邊兵荒馬亂,百姓四處奔竄,沈稚緊緊貼着牆壁,不由得啐了一聲:“啧!”
沈稚從腰帶扣出一把匕首,橫在胸前,很快進入了禦敵狀态,眼看那外頭行情不好,沈稚趕忙撤退,一退就是回到客房。
沈稚緊緊貼在門前,雙手死死扣住門栓,生怕賊人闖進來把自己殺個措手不及。沈稚靜靜聽着門外動靜,殊不知擡眸望向窗前那一刻,正坐着個俊俏的男子。
“你沒事吧。”祁逍問道,說着就拍了拍手,從窗檐翻下來,沈稚看他一身血,沒敢多問。
沈稚松了口氣,收好匕首後就拍了拍褲腿跟裙擺上的泥巴,坐着問道:“陸硯回?你怎麽會在此處。”
祁逍:“我若不在此處,你現在早就躺在這裏了。”話語落罷,祁逍擡手指了指他所立之處,沒好氣地剜了沈稚一眼。
沈稚黛眉猝然揚起,她看向神情淡漠的祁逍:“那你可知是何人作祟。”
祁逍皺眉道:“不是什麽大麻煩,許是齊寧郡中混入了敵軍奸細,洩露了我軍情報。”
沈稚不解:“倘若一切真如你所說,是奸細作亂,那為何不在你出城之時作亂?而是選擇在你駐守之時作亂呢?難道是想混淆視聽?”沈稚開始琢磨起來,在廂房之中走來走去,祁逍坐着撐着下巴看着沈稚走來走去,覺得甚是奇怪。
“你覺得呢。”
祁逍笑了笑,他的視線死死扣住沈稚的身影,“你難道不覺得,這些人的行蹤與你有關嗎。”
沈稚一聽,作勢往後退去,臉猝然蒼白。“你可莫要胡說?我為人清白,家中族人個個都是清白之身,上到祖宗十八代下到奴仆十七行,個個都是清白的!你說這些話,別不是想誣陷我?”
祁逍眸中寒冷漸漸,蔓延到整個眉目,一雙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從護臂中取出一張小紙條。
沈稚湊過身前,仔細看完後眸光震顫,祁逍迅速提刀上手把持住沈稚的脖頸,漠不關心道:“回答我,你跟趙扉有什麽關系?”
沈稚皺眉道“你瘋了?陸硯回?!我能有什麽關系?還有就是你說的那人是誰啊!你無緣無故拿刀扣着我,可是……”
說着那窗臺上就跳上來兩個人,個個蒙着黑色面巾,手裏拿着北荒樣式的彎刀,旋即面面相觑,沈稚看下來已是目瞪口呆。
看着沈稚在祁逍手上,二人又從窗邊消失了,沈稚被祁逍緊緊扣在懷裏,陰沉沉的一股風飄進了沈稚的耳朵裏:“你看到沒,如此說來,你跟他們的關系可是匪淺啊。”
沈稚勉強擡眸往上看,“我!陸硯回,你信我,我從未……”
“可是現實就是這麽殘酷,若陛下知道你一個朝廷重臣之女與北荒人有所關聯,是不是得狠狠敲打沈氏一番?”
沈稚:“你果然記仇!”
沈稚聽完後猝而跪坐在地,她十根手指頭緊緊捂住腦袋,往事如流水般狠狠沖刷着她腐朽的記憶根,可是不管怎麽想,都還是不能回想到這些事來。
沈稚眸光微閃,似乎有話要說:“陸校尉,沈氏是清白的。”
祁逍:“我信,可是當皇帝的不會信。你給我的條件不足以讓我心動,我就沒辦法幫你。陛下本就忌憚你沈氏功高震主……”
沈稚警醒道:“你要我做什麽。”
祁逍:“不要你做什麽,你只要老實呆在齊寧郡,讓我看看趙扉到底要做什麽才肯善罷甘休就行了。”
“僅僅如此?就非得要待在齊寧郡才可行嗎?”
祁逍點了點頭,把沈稚從地上拉起來,“你就按我說的做,這般可保你性命,也可順皇帝心意,更何況,趙扉這人想利用你,你呆在這裏,我能保護你。”
……
祁逍走後,沈稚癱坐在床邊,手裏握着白定峤給的堕雲簪,似乎其中星星點點滿是沈稚的思念。
沈稚心道,峤哥哥到西線已經有幾日了,自己得想個辦法混過去才是,不然戰事一旦拉開,誰會竭盡心力地保護白定峤,遠在家鄉之外,只有保護好白定峤,自己日後的日子才不會難過,沈稚如實心道,說來說去起碼是自己的真實想法。
可是陸硯回那邊應該如何呢?
他應該不會這般絕情真要把我跟那些亡命之徒聯系在一起吧!
沈稚搖了搖頭,一時半刻琢磨不下來。沈氏家大業大,總會被皇帝敲打,到時候家破人亡,這可如何是好?
沈稚嘭的一聲倒在床上,看着地上一攤血色,她不免膽戰,旋即推開門,正中祁逍懷裏。
“餓了?”祁逍淡淡問道。
沈稚點了點頭,看着祁逍手裏的糕點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嗯。”
祁逍放下點心,沈稚如狼似虎地啃起糕點來,一口茶一口點心,一邊喊着幹,一邊吵着要喝水,不過祁逍也都順她心意,給沈稚倒了一杯又一杯的溫水。
“陸硯回,你說好要保護我夫君的,如今還算數嗎。”
沈稚瞅見祁逍瞳孔微微一震,旋即平穩下來,看他溫和地笑了笑,如春日海棠般,讓人不由得一覺安定,平和。
“算數。”祁逍答道。
“那你說的要幫我,打消陛下對沈氏的猜忌,這個約定也作數麽。”沈稚又問道。
“作數。”祁逍答道。
“那你圖什麽。”沈稚頓了頓,她看着祁逍不動如山的神色,忽而覺得這人真真是個能讓人安心的人,是個呆在身邊就會覺得安全的人。
祁逍不再作答,他只是簡簡單單地咬了一塊糕餅,眉頭一皺,“太甜了,不知道你怎麽吃下的。”
沈稚不由得笑了起來,“沒想到,你皺眉的樣子還挺好看,要是碧珠看到了,肯定高興得整晚睡不好覺。”
祁逍道:“碧珠是誰,你的好姐妹麽。”
沈稚毫不避諱地說:“是啊。她貪圖你的美色。”
祁逍:“……”
話語落罷又拿了一塊糕餅,“ 太膩了。”然後沈稚又接着吃了一塊。沈稚一開始就是愛吃甜的,這些小小愛好也沒告訴過別人,只是白定峤覺得她愛吃甜的,她就真的愛吃甜的了。
祁逍托着下巴,“你從前也這樣麽?”
沈稚點點頭,“那是自然。”
祁逍很小聲的嘀咕了一句“不知道他怎麽下得了口的。”繼而把目光擡向了另外一處窗臺,那窗臺勾着風,時刻不停歇,風裏有些許柚子花香,甜甜蜜蜜的,一如今日般。
沈稚自覺飽腹,準備一伸懶腰睡大覺,門外哐啷起了敲門聲,祁逍大步流星地走過去,皺眉問道:“怎麽了?”
小侍衛先是一愣,然後答道:“邊關告急,齊寧郡岌岌可危啊将軍。”
祁逍拍了拍護臂,轉過身去同沈稚說道:“跟我走。”
“啊?”沈稚皺眉,倔強道:“為什麽。”
祁逍冷冷道,“這裏不安全,走。你若出事,我沒法同你夫君交代。”
沈稚沒再否定,僵硬的點了點頭,“所以我夫君知道我的事了。”
“不知道。”祁逍轉身,從窗口飛了出去,沈稚只聽到外邊門檐上瓦片哐啷,人就不見了。
沈稚則跟着裴染一路小跑回了軍營,眼看着駐軍重地就在眼前,那深沉的厚重的感覺就開始作祟,迅速壓迫着沈稚的軀體。
沈稚感到不能收放自如了。
沈稚捂着胸口,她擡眸看着天上振翅欲飛的鷹,高高揚起的绛紫色旗幟,以及各種各樣的冷兵器……
走了一個時辰左右,裴染沖沈稚說道:“你就住在這裏,這裏離陸将軍的帳篷近一些,你有事直接找他就是了。”
沈稚:“那我呢,我能做什麽。”
小侍衛:“邊疆告急,北荒軍隊人多力量大,陸将軍恐怕一時半刻回不來,你就安心呆在這裏,待到敵人退卻即可。”
沈稚垂眸,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絕不會給你們惹麻煩的。”
沈稚候在軍帳裏,她忽而想到,那日祁逍歸來,眸光偏冷,神色冰涼如晝日寒霜,遙遙可見的一絲絲垂憐挂在臉上,不知為何,沈稚的心突突地加快,根本不能自已。
我在幹什麽?
我關心陸硯回做什麽……
沈稚走來走去,她心急如焚,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她只能待在軍帳裏等着他們回來。這個時候,沈稚忽然想到了那位楚将軍,這樣一回想,沈稚心中急不可待地沖出了嫉妒的心思來。
沈稚羨慕楚将軍能有力量去做這些事,她能帶着兵打勝仗,自己……卻只能被保護,坐着自己的乖乖世家嫡女的位子。
那是多少年以前,楚将軍還未出征前,楚将軍的姐姐進了宮,得到了剛剛登基的皇帝的寵幸。
那等寵愛冠絕後宮,所有人都無法匹敵。沈稚對楚貞玉是有印象的,說是天人之姿不為過。
沈稚的眼前忽而浮現着楚貞玉蹁跹的身姿,還有那一震心弦的海棠紅,原來陸硯回中意的便是那樣的女子罷。
沈稚感到絕望,這兩人是何等的相配!天若有情,怎麽會讓有情人分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