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的紅木蛙紋蓋子重新合上之後,空氣裏的惡臭味逐漸散去,我們終于不用再捏着鼻子說話。

于是衆人在石墓室裏盤腿坐着圍成一圈,七嘴八舌的講起自己先前的遭遇。

我聽了一下,發現不光我一個人看到了怪物的幻覺,他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在幻覺裏遭遇了各種瘋狂的場面。

至于衆人怎麽醒來的?

那就要從我們一群人裏,唯一戴着口罩的秦蒼說起了。

所謂防火防盜防霧霾,口罩實乃現代社會裏居家旅行、殺人放火必備的良品。我不得不佩服這位如此有遠見的同學,帶了如此之多的備用口罩。

秦蒼他在發現衆人變得不對勁的時候,就立刻用礦泉水沾濕了口罩,然後把自己包裏剩下的幾個未拆封的黑口罩全部掏出來帶上,變成了超?加厚型?防毒口罩。

然後他就站在一旁,眼睜睜看着我們一群人失去意識摔倒在地上,尤其是體積最大的胖劉,差點一頭栽進紅木棺材的油液裏。

衆人東倒西歪趴了一地,神經再大條的人也能察覺出來不對勁,何況是經驗豐富心思慎密的秦蒼?他立刻就意識到這棺材是陷阱。于是他決定先把棺蓋放下來,再把衆人搬到盜洞裏通通風,說不定就能像一氧化碳中毒一般,吸着新鮮空氣自己就恢複了。

然而,要是事情能這麽簡單解決,也不會耽誤這麽長時間。

紅木蛙紋棺椁蓋子,是伍爺他們用四根吊繩,通過滑輪組的原理吊起來的,尾端固定在石墓室四個角落的雕花柱子上。要想放下棺椁蓋子,就必須同時解開四個角落裏的吊繩,棺椁蓋子才能順利掉下來蓋回棺椁上。

同學們請注意,敲黑板!必須“同時”解開才行!

不然這邊才解開一條吊繩,那邊巨大沉重的棺椁蓋子受力不均,就變得傾斜、歪倒、搞不好其他繩子還會崩斷掉,棺椁蓋子就砸到一邊,蓋不到棺椁上。

于是,怎麽同時放開四根吊繩,成了一個難題。

幸好我們的秦蒼同學是非常機智應變的,他發現他自己無法解開這個難題的時候,果斷想到了另一個方案。

那就是:先救人。

只要有四個清醒的人,就能夠解決這個問題。

于是他從體重最輕的伍爺開始搬起。

伍爺是一副标準的老農民的模樣,幹瘦黝黑,臉上的褶子不少,兩撇八字胡加上中山裝,讓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漢奸,若是他睜着眼睛,那對眼珠便滴溜溜的轉個不停,似乎随時在打什麽壞主意,十分陰險狡詐。

這種壞人,做壞事都寫在臉上,縱使他不做壞事,旁人看見了這張臉也會提防他半分。我有時覺得,他去劇組裏演壞人,甚至不用導演講戲,全憑一張臉就能搞定鏡頭。

秦蒼把伍爺從地上撈起來,扛在肩頭,正打算往盜洞走,就聽見身後傳來胖劉的一聲威武雄壯地吶喊:“放下俺伍爺!俺和你拼了!”

秦蒼心裏一喜,還以為是胖劉清醒了,結果扭回頭,卻發現胖劉不是清醒,而是被幻覺操控了。這個二百多斤的大胖子從地上爬起來,仿佛鬥牛一般向秦蒼發起了沖鋒,那架勢仿佛秦蒼扛得不是他老板,而是他家過年祭祖用的家豬。

秦蒼立即向旁邊一躍,閃身躲過。

胖劉的一次沖鋒未見成果不說,還砸壞了地上的許多明器,但他無知無覺,只是瞪着通紅的一雙眼睛,盯着秦蒼,摩拳擦掌準備第二次沖鋒。

秦蒼這人做事成熟穩重,臨危不懼,縱使在這種詭異的情況下,他仍然在思考着對策,比如:扛着伍爺當誘餌,吸引胖劉一起去通風的盜洞口透氣,一次搞定兩個人。

然而事情發展并未如此順利,因為伍爺也“醒”了。

伍爺的症狀跟胖劉還不一樣,如果說胖劉視野裏的世界是真假參半的話,那麽伍爺的幻覺明顯更加嚴重,具體表現為:伍爺上半身倒挂在秦蒼背後,睜開眼視野正對秦蒼的屁股,于是他就兩手捧住眼前晃動的臀部,湊上去咬了一口……

“這個肘子變味了!都馊了咋還端上來,誰做的飯!”伍爺倒挂在秦蒼背後,扯着嗓子瞎嚷嚷着。

我猜,這時候秦蒼的心情一定十分複雜。

秦蒼把一路嚷嚷着好餓好餓的伍爺扔在了墓道被挖開的石磚牆洞邊,腦袋塞進牆洞裏,讓他在牆洞裏吃土吃個夠。

這邊胖劉也蹬蹬追過來,摟着伍爺的麻杆腰,悲憤地喊着:“伍爺你要保重身體,俺們饑荒年代都不吃土,您咋吃這玩意兒呢?實在不行你就吃我的肉吧!”

然後他撩開衣袖,把毛乎乎的黑壯胳膊塞進了伍爺的嘴裏。

秦蒼沒理這倆人發瘋,他返回石墓室裏正準備拎第三個人,卻發現石墓裏情況又有了變化。

理所當然,栓子、柱子和我都“醒”了。

柱子拿着黑驢蹄子,栓子舉着麻繩,兩人作勢要把石墓室裏的一個半人高石蛤蟆雕像綁起來,而我正站在一旁渾身哆嗦,滿臉驚恐,不知道看見了什麽幻覺。

好吧,這些都不是什麽大事,症狀跟伍爺胖劉差不多。但接下來,栓子跟柱子兩人不知為何把目标看成了我,不綁石蛤蟆雕像了,改成要把我綁起來,而我還在無知無覺的跟空氣裏的幻覺作鬥争,絲毫沒有看見兩人的行為。

秦蒼自然不可能讓兩人得手,他可是我的臨時保镖……于是他只得前去先制止兩人。

柱子和栓子一看就是練過的,一身腱子肉撐得背心鼓鼓脹脹,都屬于隐忍爆發型選手,這三人若是打起來,對比動物世界那就是兩只巨蜥與黑豹的争鬥。

三人開始在石墓室裏周旋。

秦蒼說,他今年遇到的最糟心的事,就是在這個墓裏沒有一個正常人,還全都需要他來救醒,他明明是一個開義莊的,又不是開慈善堂的。

好在這時候胖劉清醒了,抱着還在恍惚的伍爺蹬蹬跑回了石墓室裏。

對了,胖劉是被伍爺咬醒的。

我看着胖劉胳膊上的那圈滲着血珠的深牙印,也不知是該感慨伍爺下嘴狠呢,還是該感慨胖劉愚忠呢?

總之,胖劉的到來解了秦蒼的燃眉之急。

他一個人,就抱住了兩個巨蜥……不對,是兩個男人,粗壯厚實的長臂将兩人死死鎖在懷裏,任他們如何掙紮都解脫不開。

秦蒼趁機用麻繩将兩人手腕捆起來,放倒在地上。

控制住攻擊性強的這兩人,秦蒼才有時間來仔細詢問胖劉,很快便意識到疼痛才是從幻覺裏醒來的關鍵,于是他和胖劉一人對付一個,用疼痛将地上的兩人喚醒。

有了四個清醒的人,大家一起齊心合力解開吊繩,小心放下棺椁蓋子,讓棺椁的紅漆蛙紋蓋子正好扣在棺椁的棺身上,嚴絲合縫,不再洩露一絲氣味。

接下來便是最後兩個未喚醒的人——我和伍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