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像一個渾渾噩噩的人如夢初醒,何曼檸驟然間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
想起她參加的第一場葬禮,僅僅是在看清躺在玻璃冰棺裏的冰冷遺體的那一刻,她天旋地轉,昏倒在地,然後忘了一切。
于是,又有了一場“專門”給她參加的葬禮。
沒有遺體,沒有親戚,只有許劭東的父母在對着他的靈牌哭泣。
他們在她面前聯合起來演戲。
連梁茜都和他們一起“騙”她。
他們說,許劭東根本沒想和她結婚,他在老家已經和一個姑娘訂過親了。
他們說,許劭東是意外死的,他逞能去救一個小孩,小孩上來了,他沒能上來。
他們說,許劭東心機深沉,所有存款沒有留一分給她,全部都留給了父母。
梁茜說許劭東是渣男,葬禮回來後,她将何曼檸身邊一切和許劭東相關的東西全部扔了。
牙膏牙刷杯子剃須刀鞋子襪子衣服枕頭……
還有,一條小狗也被送走。
許劭東好像就這樣徹底從她的人生裏消失了。
她分明忘了,卻還是時常痛苦。
梁茜說是因為她工作壓力太大了,換一份工作就好。
她是全世界最好的死黨,陪着她看醫生,換工作,開始新的生活。
醫生和梁茜說她可能是精神分裂。
她也聽到了。
現在她都想起來了。
平行時空的說法很扯,她也清楚。
許劭東已經死了,人死了,就是沒有了。
走出醫院,在十字路口,她突然說:“茜茜,我想吃甜筒了。”
梁茜拉着她的手臂道:“那走,我們買甜筒去。”
“我在樹下等你吧,那家店人太多了,我不想去擠。”她說。
梁茜看了看店裏擠滿了學生的奶茶店,心道人确實多,叮囑道:“那我去買兩個甜筒,你要是覺得熱就過來。”
“好。”她應下。
梁茜松開了挽着她的手,大步朝奶茶店走去,到了奶茶店門口往回看時還看到何曼檸站在樹下朝她笑。
見梁茜擠進了奶茶店裏,何曼檸走上了路島邊緣。
行人綠燈亮了,大家都過了,唯獨她還站在那兒。
紅燈亮了,左轉車輛速度緩慢,緊接着,直行的路燈也亮了。
車輛駛過時帶起的風讓她感覺到一陣輕快和涼爽。
鈴铛也随之作響。
這一次,她清晰地聽到了鈴铛的聲音。
她低頭看向手腕,只見一條紅繩如藤蔓般從她的腕骨處向外蔓延,穿過馬路,系在了另一端的人的手腕上。
她怔了怔,竟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許劭東。
許劭東。
許劭東。
她看見他在朝她擺手,時空在這一個停滞。她怔怔地走下了路島,邁開了腳步——
“不!”
“曼檸!”
兩聲同時響起但她卻只聽見一聲尖銳爆鳴,噗、呲——
她身體一個踉跄,感覺像被撞開了,手腕處一松,珠子連同鈴铛噼裏啪啦地散落了一地。
她還沒回過神來,就聽見身後又一聲仿佛時空倒轉的“曼檸!”
伴随着一陣迅猛的風掀起她的長發,散落一地的珠子鈴铛被汽車碾壓近大半粉碎。
梁茜跑上路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不是說好在樹下等我的嗎,怎麽跑得離馬路這麽近了!”
她恍恍然回過神,說:“斷了。”
梁茜皺起了眉頭,仔細檢查她全身,确認那車只是和她擦肩而過,“吓死我了,剛剛那車怎麽開那麽快。”
“那是他去寺廟替我求的,主持說,手鏈能替我擋一災。”她喃喃自語。
梁茜莫名其妙,“什麽手鏈?”
“不,不是手鏈,”她張了張嘴,忽然渾身戰栗起來,“是,是許劭東,是他,他替我擋了災!”
“許劭東,他真的在,不是我瘋了,他真的在!”她語無倫次,手足無措。
一低頭,梁茜這才注意到地上落着一根紅繩,她蹲下身撿起了地上那根紅繩,發現這根繩沒有頭也看不出尾,像被外力扯斷了,留下兩節不齊整的斷面。她将紅繩遞給何曼檸,問:“是這個嗎?”
“珠子沒了,鈴铛也沒了……”
她接過紅繩,渾身發抖,眼淚便如珠子般往下掉。
梁茜眉頭緊皺,“什麽珠子鈴铛,我怎麽沒見你戴過這手鏈。”
“我戴了半年了。”何曼檸喃喃說,“這是劭東給我求的平安鈴。”
紅線斷了,鈴铛碎了。
只有風吹拂她的臉龐,如愛人的手輕撫臉頰,無言擦拭她的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