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衛生間裏，男人不顧她激烈反抗地将她當成玩物擺弄。
她在男人手中不斷破碎，是撞裂的陶俑、摔碎的瓷器、扯破的棉花娃娃。
疼痛、痛苦、煎熬、脫力。
終于，她熬到了天明。
她在殘缺的片段裏看到男人拿着一把刀朝另一個人而去的背影。她看到自己死死地箍住了一個身影。她看到他跪地痛苦慘烈地嘶嚎。她看到他抱着她一聲一聲地說對不起。
沒關系，沒關系。
這不怪你。
她喃喃地說着原諒，像是要說服他，也說服自己。
本來，本來。
該得到懲罰的人接受了法律審判，受害者也該了結痛苦，重新開始人生。
可他們熬過了一場酷刑，卻沒能熬過一場“狂歡”。
何曼檸睜開了眼睛。
她幾乎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黑漆漆的室內開了一盞小燈，書桌對面坐着一個穿着白大褂的女士身影，她問她：“曼檸，最近還好嗎？”
她的情緒在她的催眠下變得和緩，呼吸也漸趨穩定。
手臂被輕輕握了握，她側頭看見了梁茜的身影。
心裏安定了不少，她啞聲說：“我最近進入過一個平行時空。”
“平行時空？什麽樣的平行時空？”
“是未來。我們養了一條狗，起名為檸檬，他很喜歡那只狗，他還說要給我泡蜂蜜檸檬茶……”她的話戛然而止。
“然後呢？”醫生問。
她頓了頓，說：“沒有了，時空消失了。”
感覺有些棘手，心理醫生組織着措辭，“你，經常看見‘平行時空’嗎？”
她搖頭，“最近，偶爾。”
“你想起來很多事了嗎？”醫生又問。
“很多。”
“比如說？”
“他想要跳海，是我把他救了起來。”
“他為什麽要跳海？”
“他的公司虧了，他欠了很多錢。”
“對，是你給了他生活的希望。”醫生說。
“不對。”她輕輕搖頭，“如果不是我，他不會自殺。”
醫生糾正她的錯誤心理暗示，“他自殺不是因為你。”
“那是因為什麽呢？”
“你沒有想起來嗎？”
她恍惚了一下，反問：“想起什麽？”
醫生溫和地笑着，“沒什麽，你壓力太大了，産生了一些幻覺，你只是需要好好休息。”
“醫生，平行時空是真的存在嗎？”她冷不丁地又問。
“量子力學被證實了，平行宇宙或許是真的存在的。”心理醫生附和道。
她點點頭，“我也這麽認為。”
“來吧，我們再來接受一些物理治療。”醫生打開了音樂和手電筒，示意她的目光跟随手電筒而移動。
當她徹底進入催眠狀态後，醫生将梁茜叫到了門外，單獨又和她了解了一些情況。
醫生：“她的幻覺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梁茜：“就這周三，她突然說她看見許劭東了。”
“我猜測是她的記憶正在慢慢恢複，所以出現了一些片段的淩亂和對真假存在的判斷失誤。”
“這是好還是壞？”
“如果只是單純的記憶恢複，好一點，但如果是精神分裂的征兆，可就麻煩了。”
“需要怎麽治療呢？”
“她現在只能接受催眠和藥物控制，否則她清醒的那天，會很痛苦的。”
……
目送兩個女孩走出治療室，醫生輕輕嘆了一口氣，在記錄本上記下此次治療過程和患者經歷。
這是一個極其不幸的女孩。
她在即将和男友領結婚證的前一晚被暴力侵犯。
好不容易走出了施暴者的陰影，可事情又被媒體挖掘出來大做文章。
“女孩婚前被男友老板侵犯”
“引狼入室，男子竟讓老板對女友幹出這種事”
……
嘩衆取寵的标題吸引了數百萬的流量，不良媒體的引導讓網民發動了第二場施暴。
下流的評論，人肉，短信電話轟炸。
最開始的施暴者成了隐身人，受害的情侶在網友下流的揣測中面目全非。
“我聽朋友說，女的就是故意勾引那個老板”
“我一個朋友和那個男的是一個公司的，他說那個男的早就和老板商量好了，把那女的給他玩玩”
……
心理醫生認識那個小姑娘時，她已經把什麽都忘了。
在和她朋友的溝通中，醫生才知道了所有的原委。
自殺過一次的男生被女生救贖，他承擔起數百萬的巨額債務，振作精神沒日沒夜的工作，終于在兩年內還清了債務，還買了一套房子落戶在女孩名下，約定今年就要結婚。
他們熬過苦難，本該過上幸福的人生。
一場精蟲上腦的施暴，一場奪人眼球的流量狂歡，毀了不止兩個人的人生。
情人節的前一天，她飛去男友工作的城市，想給他一個驚喜。
那天男友在一個工作酒局上，人很多，有男有女，誰也沒想會發生意外。
在衛生間裏，女孩被獸性大發的老板強迫了。
長達數月的官司後，老板最終被繩之以法。他們都準備好往前看，可輿論的發酵，突如其來鋪天蓋地的網暴侵吞了他們。
男人死在了家鄉境內的一片海域，是一個小孩報的警。他說一個大哥哥把他從浪裏撈了出來，然後就再也沒有上來。
男人被定性為“見義勇為”身亡。可他最愛的人都知道真相，他們收到了他定時發布的短信，只有三個字——“忘了我。”
大約是上天的垂憐，她漸漸真的把他忘了。
他是什麽樣的人，想不起來了。
他們是因為什麽相識的，想不起來了。
她忘了曾經痛苦的經歷，只記得有過那麽一個男友。
可上天的垂憐如此短暫，僅僅半年，她的記憶就在恢複了。
心理醫生唏噓地在患者主訴寫下“平行時空”四個字，然後破折號，“疑似精神分裂，需進一步診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