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多佛街，騎士們換上便裝，走在前面，夏洛蒂在他們後面，最後面是薩拉赫。
騎士們一步一回頭，生怕夏洛蒂被薩拉赫吃了。
多佛街上，平民見不到幾個，全是穿着華麗舉止優雅的小姐們，男人也有，只是數量偏少，架勢也不夠大，沒有小姐們顯眼。
薩拉赫還是穿着他那件白袍，在這遍地都是貴族的街道上，回頭率特高。
他佝偻着，戴着一頂黑色的帽子，帽子遮擋了他的眼睛，顯得他更加神秘。
這帽子是出來時，溫莎公爵給他帶上的，倒不是溫莎公爵人多麽的好，只是單純覺得這玩意丢人，等幾天，騎士團還得帶着他去王宮呢。
一輛金色的馬車駛過，馬車的窗戶是镂空的，路人可以看到那小姐的側臉，薩拉赫捂着嘴巴，道：“那位小姐會死，嘻嘻。”
騎士們回頭。
薩拉赫往地上一趟，幾位路過的夫人小姐皺眉，薩拉赫不為所動，再次大聲喊道：“我說，那瑪格麗特小姐會死。”
夏洛蒂也回頭：“你不會騙我吧。”
“我大占蔔師神之嘴，從來不騙人。”他右手，握拳，放在耳朵旁，“我保證。”
你的保證不值錢，夏洛蒂想起這人是如何信誓旦旦說帶她去多佛街，又是如何被溫莎公爵抓到，名正言順跑路的。
對此，大占蔔師神之嘴說：“你就說你來沒來吧。”
夏洛蒂：“……好像也對。”
占蔔師高昂着頭：“快點，救瑪格麗塔小姐去，她是莉亞城的凱瑟琳的女兒。”
話雖如此，但現在有個很嚴重的問題，該怎麽救？
用魔法嗎？算了吧。讓騎士們上吧。
她想喊騎士們，一轉頭，偌大一條街竟然空無一人。
薩拉赫搓了搓手：“嘻嘻。”
看他那神情，仿佛在說，我厲害吧。
紅月取代了太陽，黑壓壓的蝙蝠在空中起舞，地面滲出血來，垃圾堆積，店鋪門口爬滿了蜘蛛網。
夏洛蒂第二次見這情景，第一次見是在羊皮卷上，大魔法介紹說，這是最強的占蔔術，名命運的齒輪，意思是，從死神手裏搶人。
從占蔔術現世到如今，只有一位占蔔師可以做到，她是占蔔術的發明者，佛洛森.伊莎貝拉，世間最強，也是世間第一位占蔔師。
命運齒輪不屬于占蔔，元素粒子願意同占蔔師說說話，但不會白幫占蔔師做事。
果然，薩拉赫在流血，無數元素粒子趴在他身上，吸他的血，吃他的肉，直到他成為一具白骨。
但是他沒有死，人流血過多會死，魔法師失去身體會死，除了時間，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奪走占蔔師的生命。
占蔔師的壽命非常短，從出身到死亡，也不過三十年，而這位薩拉赫先生明顯是到了垂暮之年，雖然他看起來才二十多歲，人的生命裏，最美好、最舒服的年紀。
不知為何，夏洛蒂心裏抽疼了一下。
但她不能表現出一點憐憫，她只是赫爾曼地區普通男爵的女兒，她必須害怕。
夏洛蒂幾乎是本能反應，她腿腳發軟，跪坐在地上，邊哭邊喊救命。
薩拉赫笑道：“差不多得了，小姐，我可不是一位合格的觀衆。”
他只剩下一具白骨，連眼球都被吃了，他的喉嚨裏空無一物，沒人知道他是怎麽發出聲音的。
竟然觀衆發話，夏洛蒂也沒必要繼續表演了，她擦掉眼淚，從地上站起來：“你為什麽要這樣。”
你明明沒有收我的金幣，為何要為了我這樣？我們并不認識，你為何願意幫一個普通人？自昨日，美絲達為了她拿出自己的積蓄時，她就想問了。
憐憫，富裕者實施一塊面包給貧窮着，這是憐憫，可富人把全部家産贈予乞丐時，這又是什麽呢？
感恩，報答，這是她的母親交給她的，接受了別人的幫助就一定要回報人家，她覺得自己可以回報美絲達，把那十個金幣還給她，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報薩拉赫。
王城的好人，出奇的多。
薩拉赫也感到奇怪：“你們魔法師，不都是高高在上，接受下面的人供養的嗎？為什麽要問為什麽呢？”
“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麽，遇到了些什麽樣的魔法師。”夏洛蒂說，“我的母親對我說，要知恩圖報，我不知道我該如何報答您。”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我接受了十二年的教育。祂賜予我新生，要我殺了他，可是我不願意，我本是已死之人，機緣巧合下多活了十年，值得了，幫你，只是順手罷了。”他擡起手，白袍下滑，露出森森白骨，“我死後，真正的薩拉赫會回來，如果你真想報恩的話，就幫一幫他吧，他腦子不太好使，太绛了。”
眼睛一閉一睜，天地動蕩，伴随着一聲嘆息，蝙蝠被元素粒子絞殺，紅月破碎，死神現身，被刺眼的陽光殺死。
夏洛蒂站在一顆大樹下，四周是金燦燦的小麥，腳下是黑土地。
她滿身是傷，耳朵滴着血，手裏握着一把尖刀，身前躺着兩個男人，一個男人身上有很多的傷，但致命傷在胸口，另一個男人的腹部被捅穿，死狀凄慘。
男人旁邊，是一個衣不遮體的女孩，女孩有一頭淺金色的頭發，墨綠色的眼睛，皮膚白淨細膩吹彈可破，一看便知家世顯赫。
女孩眼眶紅腫，很堅強，沒有哭，而是脫下一個男人的黑色袍子，穿在身上。
她說：“我是瑪格麗塔.美樂蒂思。”
她扯了扯白袍，這白袍不似裙子，她扯不起來，只好放棄手上的動作，彎腰行禮，
“這是我的朋友，我家的車夫。”她指地上那個腹部受創的男人，“我要去鬧市街參加安東小公爵舉辦的盛會，沒想到半路遇上劫匪，他埋伏在小麥田裏，突然沖出來捅死了我的朋友，他把我拖下了馬車，不僅搶了我的珠寶，還撕了我的衣服。”
堅強的女孩，遇到這種事情還能保持冷靜，實在是難得，夏洛蒂心裏感嘆。
“小姐，謝謝你救了我。”她看向夏洛蒂手裏的刀，夏洛蒂也看了過去。
此時，夏洛蒂發現她并沒有穿美絲達為她準備的裙子，還是穿着那身褐色的裙子，肚子也餓。
瑪格麗塔又叫了她一聲：“小姐，你還好嗎？”
夏洛蒂把刀扔了，撿起地上的碎片擦去手和臉上的血，道：“還好。”
金色的馬車在右手邊，缺少了一個輪子，地上這些顏色鮮豔的布條，應該是瑪格麗塔的裙子。
夏洛蒂問：“今天是飲酒節嗎？”
瑪格麗塔：“是的，小姐。安東公爵在鬧市街的廣場上舉辦飲酒節的盛會，邀請了鬧市街的所有居民和商販，以及我。”
可飲酒節已經過了，夏洛蒂想。
她又回到了飲酒節這天，但是她的口袋裏沒有金幣，她也沒有去尋找薩拉赫，選擇了獨自一人前往多佛街。
這位小姐，本該死在前往鬧市街的路上。
那麽，為什麽會這樣呢？
薩拉赫占蔔到這位小姐的死亡，于是改變了她的命運。
她想起了剛見到薩拉赫時，薩拉赫那不協調的膚色——他第一次開門時，手是黃褐色，第二次開門時，他的膚色卻變白了。
他在那時候就打算用自己的死亡換回這位小姐的生，那他現在死了，屍骨還在嗎？
“他死了，粉身碎骨，但薩拉赫還活着。”怪物花在她耳邊說。
于是夏洛蒂問瑪格麗塔：“你知道神之嘴嗎？”
瑪格麗塔正在給馬車夫包紮傷口，聞言搖了搖頭。
“那薩拉赫呢？”
“知道，古怪詩人，我在母親的沙龍上見過他。”
夏洛蒂明白了，神之嘴已死，這個薩拉赫，或許才是真的薩拉赫。
怪物花來的快，去的也快，見瑪格麗塔正艱難地搬屍體，夏洛蒂前去搭了個手。
把馬車夫打理幹淨，夏洛蒂問：“這是那兒？”
瑪格麗塔有問必答：“這裏是王城最大的麥田，整個王城都靠這裏的麥子過活。”
可是在舊時代，王城就只是一座城，并沒有麥田，是整個王國的行政中心，就像莉亞城是王國的文化中心，赫爾曼是整個王國的糧倉，種出來的糧食運往全國各地。
夏洛蒂又問：“為什麽要走這條路去鬧市街呢？”
為什麽不走大教堂那條路呢？
“因為大教堂那邊不能走，只能走這邊。”瑪格麗塔眼珠子轉了轉，“小姐，你真的沒事嗎？”
夏洛蒂搖頭：“我們現在怎麽辦呢？你能跟我走去多佛街嗎？”
“這附近有很多友好的農民伯伯。”瑪格麗塔說。
于是夏洛蒂跟着她，敲響了一戶人家的門，開門的是一個婦女，她一見她們這樣子，差點被吓暈，萬幸她沒有，她叫來了她的丈夫。
瑪格麗塔把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帶着夫婦來到她遇害的地方，男人留在原地，讓她們随着女人去叫人。
她們敲開了好幾戶人家，瑪格麗塔長得漂亮，嘴巴又甜，不僅叫到了人，還獲得了一些小點心。
點心進了夏洛蒂的肚子裏，她們帶來的人把馬車夫安葬了，那殺人的男人就躺在原地，農民們的意思是，等騎士團來再做決定。
一個比較富裕的農婦給了她們兩條裙子，夏洛蒂與瑪格麗塔在她家洗了個澡，換上裙子，出門時，農婦已經做好了飯。
她們同農婦一家人坐在餐桌前，農婦家最小的孩子說：“姐姐們多吃點。”
夏洛蒂笑着點頭。
吃飯吃到一半，有人來敲門，門口是兩個人，女人捧着珠寶，男人端着一盤豬肘。
這家熱情的夫妻招待他們一起吃。
他們進來了，卻并沒有吃飯，女人把珠寶還給瑪格麗塔，男人把豬肘放在餐桌上，女人說，害怕小姐們吃不慣農家飯菜，特地給她們整了個肘子。
他們走了。
夏洛蒂從農婦口中得知，那對夫妻的孩子明天要去多佛街上國王舉辦的大學，今天一大早，他們特地去鬧市街買了個肘子。
夏洛蒂感到過意不去，瑪格麗塔更是要把肘子還回去，女主人說：“沒事，吃吧。”
這個肘子進了夏洛蒂和瑪格麗塔的肚子裏，瑪格麗塔也想把肘子分給孩子們，但孩子們拒絕了。
吃完飯，瑪格麗塔數了數珠寶，夏洛蒂陪着她，把珠寶分給了農民。
臨走時，夏洛蒂把自己最後的三塊葉子幣放在盤子下面。
門口，瑪格麗塔的金馬車已經被人扶了回來，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駕駛馬車，往多佛街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