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爾夫,你來瞧瞧這是怎麽回事?”布洛南困惑地站在隧道中段一處岩壁前。

這條隧道全程以實木梁柱支撐,每隔十步就做一組橫梁和牆柱。

杜爾夫當初的預估沒錯,山的內部極堅硬,雖然挖掘起來備感艱辛,卻也支撐力強,不用擔心像以前露天的路面那樣容易坍方。

整段隧道長約一哩,中間有一個弧度,所以站在頭尾只能互相看見一半的洞口。

杜爾夫正在隧道尾端和其他工人架最新的梁柱,一聽工頭叫他,立刻把肩上的橫梁卸下來。

“交給你們了。”

“啊浮浮浮——”兩個大男人接過他的柱子差點頂不住。他一個人是怎麽扛起來的?

“布洛南,你叫我?”他扛着自己的十字鎬走過來。

“你有沒有發現這一塊特別深?”布洛南指了指面前的山壁。

他看看壁面,再退開看看左右。

“嗯,對,這一塊顏色比較深。”

不等布洛南回應,他舉起十字鎬,轟!重重一鎬敲在壁面上。

布洛南吓了一大跳,退都來不及退。

奇怪的是,以他的神力,這一鎬下去竟然沒有太大的影響,壁面只出現一個小訃洞。

“這是怎麽回事?”布洛南非常清楚他的臂力驚人,大惑不解地走上前,摸摸那個小訃陷。

杜爾夫搔搔頭發。“我當初挖洞的時候就覺得這塊很硬很硬,挖不過去,所以繞開它繼續挖。”

原來這就是隧道有弧度的原因。

“既然硬,就表示它是安全的吧?不會崩下來吧?”布洛南和所有村民一樣,聞崩色變。

“是不會啦!只是很奇怪而已。我檢查過它的砂子和石頭,明明和其他地方都一樣,不曉得為什麽就這一塊特別硬。”

“沒事就好。”布洛南登時笑容滿面。“杜爾夫,我們真的快把路打通了!”

“對啊,再一個月。”杜爾夫憨實地笑着。

最近其卡一改以往的蕭條氛圍,村民只要想到完工在即的新路,都喜逐顏開。

經過三年的封村,他們終于可以走正路出去了,不必再攀山越嶺,和峭壁或野獸搏鬥。而且隧道一旦鑿好,甚至比以前的路縮短了三哩,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杜爾夫,多虧你了,唉。你很好,真的很好!”布洛南不擅言詞,只能拚命拍他的背。

“我、我就是挖洞啊。”他覺得很別扭,不曉得該說什麽。

“杜爾夫,隧道做好之後,你要不要幹脆留在其卡?大家都很歡迎你。”

這也是最近杜爾夫聽慣了的話,每個人都争相邀請他住下來。村長甚至說要選一處最清靜漂亮的地,大家一起蓋一棟房子給他。

“我答應雪洛送她回佛洛蒙。”他老實說。

“然後呢?你會向她的父母提親嗎?”布洛南非常關心。

這是村裏第二個熱門問題。

“我不曉得……”他甚至不曉得雪洛有沒有父母。她沒有說太多她的事。

另一個工人瓊斯見他久久沒回來幫忙,走過來看,正好就聽在要緊的點上,連忙加入戰局。

“這樣不行!桂的不講,你們在其卡都同住了快要一年,怎麽一點進度都沒有?你想不想娶她?有沒有培養一下感情?”

“嗯……她一會兒要過來,我說要帶她看山洞。”這樣算嗎?

“山洞?山洞黑漆漆的有什麽好看?”布洛南不以為然。

“布洛南,這你就不懂了,就是黑漆漆的地方才好看!”瓊斯回頭振臂大喊∶“喂,兄弟們,杜爾夫要帶雪洛過來約會,大家家夥收一收,撤走撤走!”

“不用了啦!”

“什麽?約會?那還等什麽!走走走。”洞底的工人紛紛吆喝,大家把東西收一收,吃飯家夥扛在肩上往外走。

“杜爾夫,把握機會啊!”

“是啊,良辰美景。”

“天時地利人和又沒有人打擾。”

“不要辜負了我們的一番好心。”每個人經過他身邊都擠眉弄眼。

他們到底在想什麽?杜爾夫瀑布大汗。

一幹工人走到出口,午後的春陽曬得整個世界發暖,一個俏生生的纖影悠緩地走過來。

“雪洛,你來了。”

“杜爾夫在裏面。”

“我們不打擾了。”

工人從她身旁嘻嘻哈哈走過,最後頭的布洛南向她眨了眨眼。她停下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們。

她的紅發巨人站在洞口迎接她。

“你跟人家亂說什麽?”她兩根尖尖的手指對住他的厚臂。

“沒有、沒有!我就說你要來看,他們就走了。”害他也跟着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她望着他紅臊的臉孔,又好氣又好笑。

“走吧,你不是老誇耀你們的山洞挖得多好,要帶我進來看?”

“對對對,你進來。”他舉起挂在洞口的一根火把,小心地攙着她。“另一面還沒有通,所以裏面很黑,小心不要跌倒。”

她一走進洞內就聞到一股潮濕的氣息。這麽大的一座山,他們竟然能夠挖通,她不由得好奇。

“不會塌下來吧?”她擡頭看着每隔一小段就架起來的木梁。

“不會。”杜爾夫走到旁邊,踢踢其中一根木頭柱子。“這種柱子是用非常堅固的木頭做的,我們很短的距離就架一段,而且這座山的內部很堅硬,一點都不用怕。”

“所以,村長家前面的那個廣場曬了一堆木頭,就是拿來做梁柱的?”她摸摸實木溫潤的質感。

“嗯。”他點點頭。“木頭一定要曬幹了才堅固,所以我們一邊挖洞,一邊進山裏砍樹做柱子。”

他的步伐特意放慢配合她的速度,手中的火把随時都将她罩在光亮中,以免她害怕。

從隧道開挖到現在,這是她第一次真正的走進來。一開始是因為她對這種髒兮兮的工地不感興趣,後來是杜爾夫擔心裏面工具太多,她會受傷,不讓她來。

現在一看,發現內部情況完全不是她想像中的髒亂。

整條路面已經鋪得相當平整,空氣裏雖然有潮濕的氣味,洞壁摸起來相對幹爽。将來等兩邊打通之後,空氣流通,氣味會更淡。

“杜爾夫,你怎麽會挖這些東西?”她問。

“因為我就是一直在挖洞。”他不曉得為什麽每個人都說得一副他很厲害的樣子,所有挖礦的人不是都知道怎麽挖洞嗎?

果然是很杜爾夫的回答,他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和價值。

她的笑容在橘紅的光影中豔麗動人,他腦子裏又升起一堆“奇奇怪怪”的事……

“幹嘛?”雪洛換上兇巴巴的表情。

他帶着厚繭的大手輕撫她的嬌顏。

“雪洛……我、我好想親親你。”

她一楞,然後迅速反應過來。

這一年來,他都很規矩,即使碰觸到她也是短短的一下,她猜想村裏的人應該讓他明白了外頭世界的男女之防。

甬道裏靜悄悄的,只有他們兩個人。

“……好吧,只能一下下。”

杜爾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為自己又會被暴打一頓,沒想到她、她竟然答應了。

雪洛微紅的臉頰在橘色的火光中無比動人。

“你不想?那就算了。”

他連忙按住她的肩膀,不讓她轉身走開。

他小心地将她拉進自己的懷中,輕撫她的臉頰,然後笨拙地彎下腰,輕觸一下她的櫻唇。

她的唇在他觸到的時候微微分開,杜爾夫一楞,不曉得該怎麽做。

她嘆了口氣,決定還是采取主動。

她對男女之事并不熱衷,所幸她有一個技巧還算不錯的“前夫”,多少也學到一點。

她的雙手滑進他蓬亂的紅發中固定他的頭顱,舌尖點一下他的唇。他将雙唇分開,她的舌頭溜了進去。

杜爾夫暈陶陶。他好喜歡她軟軟甜甜的舌頭。當他唇間的小舌要收回去時,他強烈的不願意。

本能再度接管。他大手按在她背後,換他将她緊緊地固定在他的懷裏,舌頭攻回她的唇內。

他們互相的吸吮,糾纏,他粗重的鼻息噴在她的臉上,散亂的紅發拂擦她的臉頰,狂跳的心重重震在她的胸口。

他的每一個部分都讓她覺得無比的安全感,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讓她有過這樣的感覺。

她的小腹被一個硬硬的東西抵住。她突然起了使壞的念頭,小腹故意貼緊他扭了一扭。

她滿意地聽見男人倒抽一口氣的聲音,杜爾夫急急忙忙退開,轉過身去。

“你……你不要過來!”他窘迫地低吼。

“為什麽不能過去?”她故意道。

“我現在有點奇怪,你不要過來!”

她可愛到讓他好想……好想把她整個拆了吃下去,他怎麽會有這種可怕的念頭?他又困窘又不解。

“笨蛋。”他身後的女人輕聲嬌笑。

連她的笑聲都可愛到讓他受不了。他如果再不做點什麽,一定會對她做出很糟糕的事情!

“你來這裏,我帶你看一個很奇怪的硬硬的東西。”他舉着火把,急急往前走。

“我剛剛已經看過很奇怪的硬硬的東西了。”她調侃地跟上去。

如果是在三年前,她完全不敢想像自己會說出這種輕佻的話,可是在天與地與山之間,任何事情好像都自然無比。

在這裏她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只是平凡的村女雪洛。

“你看,在這裏。”杜爾夫走到剛才他和布洛南讨論的那處壁面。

她悠悠哉哉地晃過來。

“就一面黑洞洞的牆,有什麽好看的?”

“這個地方比較硬,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土和旁邊是一模一樣的。”他撿起剛才自己敲下來的一點碎土。

雪洛随手一摸。

一陣強烈的電流貫穿她。洶湧的魔法在她體內奔流!

她痛叫一聲,體內蟄伏的暗獸受到驚擾,翻滾撓動,四肢百骸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拆開。

“雪洛!”

除了血管中的鮮血與魔法流竄的聲音,她的耳中聽不見任何聲響。她的身體同時極冷與極熱,冷得像是進入冰封之國的地底,熱得像是掉入煉丹的火爐。

發生了什麽事?

她的頭好脹,魔法的氣流仿佛要從她的眼耳口鼻同時爆出來,她好難受好難受……

吼!她體內的暗獸抓狂嘶吼。

“雪洛!”杜爾夫硬生生将她從牆壁前拔走。

所有異感消失,暗獸不甘願地蟄伏。

驚魂甫定的她,呆呆望着那面山壁。

“雪洛,你沒事吧?”他依然在緊張地輕晃她。

“那裏……”她的手擡起來。

“別碰!”他火速将她的手壓下去,趕快再抱遠一點。

那面牆,有問題。

牆的後面,有巨大的力量存在,她不曉得是什麽。那個力量與她的魔法相呼應,突破了魂魄與肉體的界限,将她的魔法送回她體內。當她的手離開那片牆時,所有法力跟着消失了。

正常的山林不會有這麽強的魔力,難道是什麽異獸困居在這片山裏?

她莫名其妙的全身發冷。

“你是不是會冷?走,我們回家。”杜爾夫發現她在打寒顫,急急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覆住她。

他不曉得剛才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他有一種雪洛好像差點飄走的錯覺。他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她的唇蠕了一蠕,沒有說話。

杜爾夫抱起她,大步走出山洞之外。

她一直盯着那處特別黑的牆面,眉間一陣陰影。

冷意一直困在她的體內,無論如何都化不去。

雪洛煩躁地下床,安靜無聲地走到卧室外。

夤夜時分,起居室裏一片安靜,杜爾夫的卧室門緊閉。

這間屋子裏所有的家具都是他到森林裏砍樹做成的,他是一個巧手的男人。

她繼續往外走。

屋外一輪冷月,她站在星月之下,長發如泉,月光輕吻着她的肌膚。

黑夜是屬于魔法的,女巫是屬于黑夜的,月光對她們總有一股無法解釋的誘惑力。

她雪白的肌膚放出瑩白的光,她在月光下翻轉指尖,白芒在她的掌中流轉。

黑暗曾經是她力量最強大的時刻,所以她施法時總是選在黑夜。

那樣的日子已經離她很遠,遠到……如果不是今天的觸動,她幾乎忘了魔法在體內流轉是怎樣的感覺。

原來是那樣的痛楚,她以前為什麽都不覺得?

她體內的獸受到滋養,又開始騷動難安。

曾經錦衣華服的日子,她只感覺到不滿足,仿佛日子過得越好、敬畏恐懼她的人越多,她就越想源源不絕地索讨更多東西。

而今,在最粗茶淡飯的時候,她的心靈卻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不想回到那座金色的牢籠去!

她終于願意向自己承認。

在這個身體中蘇醒過來的那一刻,她所有的怨與怒都還在,于是她千方百計要回到那座宮牢,可是她現在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一個即使身無魔法都能安然自得的世界。

就是這樣的心情,讓她在過去的一年來,絕口不提要回去佛洛蒙的事嗎?

一想到回去,所有的陰暗恐懼都會推壓過來,她又會變成那個鑽牛角尖的女人,她不想再變回那樣的人。

皇後必須是最美、最棒、最好的,可是雪洛不必。

雪洛只是一個平凡的村女,教教山裏的小孩讀書識字,聽鄰居女人們閑話家常。

可是,她能就這樣留下來嗎?她的靈魂開始被魔法觸動,會不會有一天醒來,她又回到自己的身體裏?

那杜爾夫該怎麽辦?

他能接受他所知的小村姑,變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後嗎?

可是她不能不回去。她很清楚。

所有魔法的反噬都有嚴重的後果,并不是埋頭不理就可以的。她的靈魂被換了身體,極有可能就是某種魔法的反噬。唯有回到莫洛裏家族去見長老,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她才不會一輩子生活在未知的恐慌裏。

想到還要再回去面對那些人,她的心一陣寒顫。

杜爾夫是一定不可能和她進宮的。宮裏的人心太過險惡複雜,她不想将純良憨厚的他拉進那團亂局裏。

原來,這個世界上也會有一個人讓她想保護。

她深吸一口氣,讓夜與月的清涼灌進她的心肺。

她回頭走進屋子,停在杜爾夫的卧房前,寒氣繼續在她體內流竄。她打開房門,安靜地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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