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X的日記】
今日晴。
她成功幫助了一個孩子,很是高興。
然而,未來的路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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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一個通訊發達的社會,想隐藏一件事,實在太困難。似玫變美自然而然引起了少女們的注意。下課時窸窸窣窣的聊天聲,迅速飛過的眼神,看似無意的碰觸,擠出的富有親和力的表情,都是女生們私下所做的努力。終于,不知是誰撬開了似玫緊閉的雙唇,關于神奇心理咨詢室的消息在女生圈內不胫而走。
于是,這幾日,安靜的茉莉巷突然變得熱鬧起來。聽着那一撥又一撥急切的門鈴“叮咚”聲乃至是叩門聲,我就知道門口站着的又是個年輕的女孩,她的眼裏也一定充滿了那熾熱的花火。有幾次,我甚至還能遇到似玫夢中的那幾個漂亮女孩。人們對于美麗的追求,往往是永無止境的,而在這個将顏值提升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位的社會裏,美除了觀賞價值,似乎還多了一分權勢的意味。
對于這些女孩,我均是微笑着婉拒。
“我只是個心理醫生,不是整容師。”我說。
她們離去的背影裏往往夾雜着落寞與質疑,或許,還有那麽一絲不甘心。但時間真的是個有趣的東西,若非很深的執念,往往都經不住時間的淘洗。你說,這些處于青春期的少女們,她們會有多深的執念呢?
果不其然,當新一輪的八卦襲來時,茉莉巷的心理咨詢室也就成了過去式。久而久之,她們便也淡忘了自己叩響茉莉巷大門時的那份看似堅定不移的決心。
茉莉巷又恢複了往日的安寧,我依舊獨自生活,煮茶讀書,偶爾做做甜點,倒也十分惬意。
第二位客人的到來是在幾日後的下午,可惜,這不是似玫所說的那位朋友。
我正在廚房裏擺弄新做好的法式甜品,突然聽見了熟悉的“叮咚”聲。
“您是周醫生?”
我點點頭,一邊在心裏評估着眼前的客人——锃亮的鞋面,筆挺的黑色西裝,系着的溫莎結微微有些緊,領結之上是一張幹淨的面龐,沉穩的眼神中藏匿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天真。“這樣的裝扮對他而言有些老氣了。”我想。
“請問,我可以進去嗎?”他問。
“當然。”我聳了聳肩,往後讓了讓,示意他進門。
他禮貌地點點頭,随我走入了咨詢室坐下,臉上保持着禮貌性的微笑,腰杆挺得筆直。
“我恰好做了甜品,嘗嘗吧。”覺察到他從容不迫之下所掩飾的不自然,我決定緩和一下氣氛,“不過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沒有紅茶,只剩苦丁了。”
“沒關系的,謝謝您。”他的微笑略微放松了些,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我感覺,我離真實的他更進一步了。
我端上甜點和茶水,他禮貌地接過,拿起銀勺輕輕地刮下一點品嘗,微笑地稱贊。老實說,我對他的表現并不是很滿意,他的眼神中沒有我想看見的愉悅,很明顯這只是例行公事的贊美,不帶半點感情。作為回應,我便也微笑着客套幾句,順便為他添上一杯苦丁茶。
“我長這麽大還沒嘗過苦丁茶呢。”他笑着接過,嘗了一口。
我看見他的眉頭緊皺了一下,正欲詢問是否太苦,卻又見他低頭連喝了幾口,之後若有所思地放下茶杯,眉間的小山輕輕地被撫平,這倒讓我感到有些困惑了。
“茶很好。”
“這只是極普通的苦丁茶,還不及那法國甜點精貴。”我放下茶壺,直視着他的雙眼。
“苦,卻有味道。”他的眼神慢慢缥缈起來,背部也放松了許多。
我仿佛領悟到了什麽,剛剛對于敷衍甜點的不快一掃而光,自信心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
“說說你的故事吧。”我說。
“嗯?”
“你來,不就是為了告訴我你的故事麽?”
他笑了笑,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苦丁茶,身子微微後傾,往椅背上靠了靠,開始訴說他自己的故事。
“我近來總是失眠,頭痛也是常有的事。”他低垂的眼神帶着苦丁茶悠悠的苦澀,“感覺有種巨大的壓力包裹着我。”
“工作壓力?”
“嗯。”他輕聲說,像是在回應他自己。
“能具體說說你的情況嗎?”
我看到他的眉梢微微地挑動了一下,眉心處又泛起了幾縷波瀾,但很快,就被他悄無聲息地抹去了。他稍稍挺直了略微放松的背部,放下苦丁茶,十指交叉。陽光從窗外照入,落在他幹淨的臉頰上,我看到他太陽穴處的血管微微在跳動。
“他還是戒備着。”我有些自嘲地笑笑。
果然,接下來的敘述都是零星的拼湊,繞來繞去還是身體方面的不适感,對于私人生活的部分,他卻異常小心地保留着,不願過多提起。我不知道這是出于一種男性尊嚴的戒備,亦或是出于對我的不信任感。我感覺,我和他之間仿佛隔着一道無形的屏障,屏障那頭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隐秘,而那份隐秘,應該就是打開他心鎖的唯一鑰匙。
“無論如何,我都得到把鑰匙。”我暗暗下了決心。
那不及中心的論述很快就因為素材的缺乏而中止了,他合上嘴唇,一臉平靜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回應。可此時的我卻不願說話,直視他的目光冷靜而冰涼。
沉默了幾秒後,他有些忍受不住,迅速移開了與我對視的目光,端起了桌上的苦丁茶,來緩解這份尴尬。我發現,他低頭喝茶的時候,眼神裏才又恢複了那份柔和的感覺。
“既然不舒服,那就開始治療吧。”我說,“姓名?年齡?”
“哦?哦…哦,那好。”他被我突然的言語吓了一跳,但很快表示了配合。
“呃……葉長逸,26歲。”
香氣緩緩升騰,治療室內響起了輕輕的鼾聲。
“果然是許久沒睡好了,熏香還沒點多久就已經睡得這麽香甜了。”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輕輕搖了搖頭,轉身帶上門。
眼前的夢境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漸變得清晰——鳳尾森森,龍吟細細,那是一片碧色的竹林。竹葉在風中搖曳成翠色的巨浪,卷上蒼穹,将人世的喧嚣消滅殆盡,只剩下那并不真切的沙沙聲,在耳邊呢喃低語。交錯的竹葉篩落一地涼意,悠長而清亮的鳥鳴聲穿梭其中,帶着來自天空的惬意。
一聲悠揚的竹笛聲響起,那樣的聲音,總讓人想起那清澈的山泉水,抑或是空谷間蘭花的香氣。是那樣缥缈,卻又是那樣自然得宜,連天上輕輕流動的白雲都為之凝滞,不舍向前。夢中的場景不斷地推進,沿着空氣中殘留的餘音,追尋着笛聲的發源地。
笛聲再度響起時,夢裏的翠色更濃了一些。在這片竹海之中,我看見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輕盈地立在輕輕搖晃的碧竹枝頭,手執一把翠色的笛。微風起,少年揚起的衣角染上了天空的雲影,他的笛聲中有着無憂無慮的歡愉。
“這樣的夢境倒是有趣。”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