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蒼聽完我的敘述,又習慣性伸手進衣袋裏摸煙,摸到一半,手指又退出來,改為隔着黑口罩撫上自己的嘴唇。

“你的推測很有道理。”他這樣說。

說話時,他手指撫唇,狹長的眼睛盯着棺椁蓋子,仿佛能把棺椁看出個洞來。

“但是,我還是要開棺。”

我嘴角一抽,滿頭黑線,忍不住沖他翻了個白眼。

他低笑一聲,面孔未動,只是眼眸流轉看我,淡淡道:“有些事情,就算明知道不理智,卻仍是要去做的。這句話你以後就會明白了。”

言已至此,多說無益。

我站起身子,整理好背包,避開腳邊的漆器瓷罐,握緊手電筒走到了石門旁邊。

在壞事情的發展避無可避的時候,你能做的就只有選擇一個對你最有利的方向走下去。

我站在石門旁邊,若是出了事故,最起碼我能第一個跑出這件石室=_=。

大約過了十分鐘,他們終于釘完鉚釘,将滑輪組固定完畢,繩索也綁好。伍爺、胖劉、栓子和柱子四人一人收執一根粗大的登山繩,分別站在石室的四個牆角,數着口號開始起吊棺椁蓋子。

這棺椁巨大沉重,光是實木紅漆的蓋子少說也得有半噸重,四個大男人一起用力拉繩子,仍然十分勉強,尤其是伍爺身材瘦小,幾乎要被繩子拖着向前滑蹭了。

秦蒼并沒有去幫忙。

他從自己的背包裏抽出一柄長刀,那刀長三尺三寸,通體烏黑,刀身從刀鞘裏滑出時劃過尖銳的鳴聲,刀柄用暗紅的布條綁着,看着十分古樸鋒利。

昏暗的石墓室內,刀鋒劃過凜然寒光,高大挺拔的黑衣男舉刀對準棺椁,目光沉着冷靜,狹長的眼角似乎也帶了幾分冷意。

仔細看,就能發現他的手臂肌肉緊繃,時刻準備,随時能夠暴起攻擊。

棺椁蓋子在使勁繃緊的粗大吊繩下,呻吟着,掙紮着,緩緩擡起一公分的縫隙……

瞬間,一股惡臭從實木紅漆的棺蓋縫隙裏彌漫出來,那味道——仿佛你暑假外出旅游三個月,回家發現冰箱斷電冷藏室裏的凍肉全部腐爛長了蛆蟲,與臭椿樹葉漚在糞坑裏爛掉後再撈出來揉成一灘黃綠摻雜的爛菜泥,混合在一起的古怪惡心味道。

嘔!嘔……不行,不能再想象了,我他媽要吐了……

那惡臭的味道飄過來,熏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

我連忙雙手捂鼻,眯起眼睛看向他們幾人。

真不愧是專業盜墓團夥,面對這種反人類嗅覺的氣味居然還能堅持作業,雖然一個個被熏得五官扭曲面容糾結,但是手裏的活計仍然做的飛快。粗大吊繩一點點收緊,一會兒功夫就将棺椁蓋子吊上了半空,四根登山繩末端綁緊在墓室四角的雕紋花柱子上,牢牢穩固。

然後,眼前這幾人便一同松開繩子,跑過來跟我湊成一堆,大口喘氣。

“他娘的,這玩意兒咋這麽臭捏,憋氣差點被憋死!”胖劉嚷嚷道。

伍爺的眉毛胡子皺成一團,呲牙咧嘴說:“炮仗炸了旱廁也不過是滿天飛屎,這家夥簡直像是屎坑裏的航空母艦,差點要了我的老命……”

“伍爺,這棺椁裏是個啥啊,您看清了嗎?咋會這麽臭啊!”柱子用手捏着鼻子,甕聲甕氣問道。

栓子蹲下來,一起捏着鼻子說:“嗳!大夥都光顧跑了,哪有功夫看啊!等這股臭氣消掉再說吧!”

我心想,這股惡臭在棺椁裏發酵了上千年,哪有這麽輕易就能消散掉?就算在這裏蹲上一天一夜,也不見得能等到空氣緩解半分臭氣味,何況這裏的空氣還不流通。

我捏着鼻子,硬着頭皮向前走了兩步,想要看看棺椁裏究竟是個什麽主子,怎麽會這麽臭,這防腐措施做得也太不到位了吧。

才走兩步,一個黑影從我身旁越過,長刀對準棺材方向,保持在我前方半步的位置停住,原來是秦蒼。

不得不說,雖然我挺讨厭他的,但他這個保镖的确十分可靠,站在他身後,我忐忑不定的心情莫名安定了幾分。

我倆慢慢走到實木紅漆的巨大棺椁前,探頭往裏望了望。

棺椁裏面是一個同樣實木紅漆的小號棺材和一些小型陪葬器皿,那棺材上面雕刻了一些銘文,還有一些古怪的紋路花樣,我舉起手電照着看了下,仍是金文,我只能看懂其中幾個字,都是跟祭奠有關的文字。

華夏是個千年古國,祭奠習俗更是自古由來,單看這幾句字詞片語,我沒有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棺椁裏的規格與正常王爵諸侯的墓葬規格一致,唯有一件事比較非同尋常,這個小棺材表面并非棺椁外壁這般幹爽,而是滲出一種黃褐色的液體,黏黏糊糊沾滿整個棺材表面,多的地方還在往下流淌,乃至于棺椁底部已經蓄積了一層厚厚的油狀液體,将許多陪葬品都浸泡在內。

想必那股惡臭便是這個粘液散發出來的。

“喂,你們來看看,這樣子還要繼續開棺嗎?這也太惡心了吧……”我扭頭沖他們喊道。

那胖劉捏着鼻子湊上來望了一眼,頓時跑到旁邊一陣幹嘔。

“嘔!這還沒開棺材就這麽臭了,開了棺材還能待人嘛?”

“伍爺,您看俺們還開棺材嗎?這黃色的粘液會不會是屍油啊,都滲到外邊來了,裏面估計全泡了。”

遠處,伍爺的胡子一翹,龇牙咧嘴罵道:“放你娘的狗屁,屍油能滲出棺材板嘛!讓你平常多讀書多讀書,就是不聽!這種規模的墓,棺材板質量能差成這樣?這玩意兒肯定是外人弄得塗層,防腐的,或者是專門用來惡心咱們摸金校尉的。”

“那得嘞!俺們還是趕緊的幹活吧!早幹完早回家!”胖劉掏出兩團衛生紙塞到鼻孔裏,然後往自己手掌吐了一口唾沫,使勁搓了搓,抓起一旁的撬杆。

我後退幾步給他們騰出位置,看着他們将棺椁內的小件陪葬品取出來放到一邊後,再次熱火朝天的撬起棺材蓋來。

秦蒼站在我身旁,我側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目光一直鎖定着那口棺材,面上沒什麽表情,看不出是期待還是緊張。

棺材蓋與棺材連接處的衽很快就被他們撬開來,接下來便是真正意義上的“開棺”。

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再次後退半步。胖劉與柱子兩人帶上手套一左一右扶住棺材蓋,對視一眼,同時鼓起肌肉猛然發力!

實木紅漆的棺蓋碰撞擠壓發出沉重的吱呀聲,顫巍巍地掀起挪到一旁,幾束手電光不約而同的照進棺材內。

手電蒼白刺目的光柱下,棺材裏乘着滿滿一棺材的黃褐色油狀液體,液體表面一圈圈緩慢擴散着波紋,随着水波蕩起,一股惡臭無比的氣味迎面撲來,幾乎将我熏個跟頭。

我捂住鼻子,側頭看向秦蒼,只見他手裏的黑鋼長刀握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後反倒是想開了一般,輕松笑道:“白來一趟,罷了。”

再擡頭,伍爺的臉色也很難看。他剛說了棺材外面的粘液是故弄玄虛,結果就被實力打臉,我都替他覺得臉疼。

棺材旁,胖劉站在那裏一邊幹嘔,吐着酸水,一邊不死心地将鋼制撬杆伸進那滿滿一棺材屍油之中攪動。

“伍爺,這一棺材的屍油滿的都快溢出來了,是不是有點玄乎啊?難道裏面是個三百斤的大胖子不成?俺就不信裏面沒點別的東西……啊啊啊啊!”

霎時間,狹小的石磚墓室裏,胖劉的驚恐萬分的尖細慘叫聲,如利刃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我被猛地吓一個哆嗦,想都沒想,“蹭”一下向墓道方向跳出兩米遠,站定後再驚魂不定地扭回頭,看向棺材的方向。

只看見胖劉傻站在原地,右手掐着蘭花指平舉那根鋼制撬杆,手指和撬杆在半空中抖啊抖,腿腳卻邁不開步子。

“胖劉,怎麽了!”伍爺站在我旁邊焦急地喊道,腳下卻一步未動。

“伍、伍爺……這個裏面、裏面的是……”那胖劉身上二百斤的肥肉都在打擺子,表情快哭出來了,“這棺材裏面的人怎麽…長得這麽像青蛙呀……”

哈?青蛙?

我是不是聽岔了?

我再扭頭看其他人,他們表情也是一臉懵逼,大家一起緩緩聚集在棺材前,發現剛剛都被胖劉吓出了一身冷汗。

胖劉還保持着那個姿勢抖啊抖的不敢動彈,一向沉默寡言的柱子反倒是一把搶過他手上的撬杆,伸進棺材的油狀液體裏攪動打撈起來。

随着鋼制撬杆攪動,油液一圈圈波紋蕩起,內部顏色明顯渾濁起來,偶爾還有一些小塊的東西在表面上浮起一閃而過。

柱子手上的撬杆突然停止了攪動,看樣子是勾到了什麽東西。

我吞了口唾沫,感覺口水裏都是那股子臭椿樹葉與糞便的味道,卻也顧不上惡心了,只是直直的盯着撬杆的末端。

金屬撬杆表面挂着黃褐色的油膏,滴滴噠噠地落下來,油膩膩的撬杆頂端緩緩勾出了一具古怪的東西。

那東西長得确實像一只青蛙,或者說,更像一只蟾蜍,腦袋大而方,兩只巨大的凸眼睛渾濁成白色,褐色疙疙瘩瘩的蛙皮泡的腫脹不堪,四肢腳蹼軟趴趴爛唧唧的耷拉着,但是,它個頭足足有一個臉盆大小!

好家夥!

這是個什麽玩意,竟然長得這麽大?!

我們面面相觑,都有點莫名其妙。

那柱子把這東西撈出來扔到一旁地上,撬杆伸回棺材油液裏繼續打撈,很快又撈上來一具巨蟾蜍的屍體。

他用撬杆在棺材裏使勁捅了捅,說道:“這裏頭好像還有,好幾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