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發出沉重的轟鳴聲,在我們面前緩緩打開,黑暗中一股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我瞬間被凍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地下真冷啊。”我兩手搓臂,瑟瑟縮縮的說。
胖劉也罵罵咧咧道,“他娘的,咋裏面這麽冷捏,得有零下了吧。”
說話間,口鼻前飄起一層白霧,仿佛大家穿越到了冬季。
我們一行人下來之前穿的都是夏裝,單薄的長袖長褲根本抵禦不住這種嚴寒,沒走幾步,我感覺我的關節都被凍僵硬了,骨頭深處凍得隐隐作痛。
秦蒼是我們裏面穿的最厚的,此時站在最前方,伸臂舉起狼眼手電,平直的光柱照射着石門後的空間。
我從他肩後探頭一看,随即倒吸一口冷氣。
這件石室正中擺着一個巨大的木質棺椁,上面刻滿了美輪美奂的花紋圖案和銘文,外層是漆器獨有的圓潤包漿,而石室四壁雕刻着精美的浮雕,顏色鮮豔的仿佛昨日才剛剛畫上去,牆角堆滿了各種瓷器漆器青銅器,目光所及,鋪滿了整間石室地面,全部都是墓主人的陪葬品。
兩千年前尊貴之人的墓葬,如今終于暴露在世人眼光之中。
伍爺小眼睛一瞪,兩撇小胡子瞬間翹得老高,脫口而出:“祖師爺在上,這下子可發了!”
就連沉默寡言的柱子也長大了嘴巴,口水差點流下來。
胖劉咽了口唾沫,粗嗓門喊道:“伍爺,這麽多明器,俺們也拿不動啊,到底要拿哪個啊?”
伍爺激動地沖進去,兩手哆嗦地捧起一個漆木盒又放下,又捧起一個陶瓷花瓶,最後擡起頭目光落在了牆上的浮雕壁畫上。
這座石室呈四方形,四面牆分別雕畫着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方神獸,正好對應着四個方位。
正南牆上雕畫的是一個仙女乘着朱雀拉着的木車,在天空雲朵上飛行。
正北牆上是一頭巨大烏龜在海浪中仰天嚎叫的模樣,一位仙女站在它的背後龜殼上,衣袂飄飄。
正西牆上的仙女騎着碩大的白虎,縱橫睥睨山林,山林中的小獸們紛紛低頭臣服。
正東牆上則是仙女浮在空中,手裏拖着一塊發光的石頭填補天上的黑窟窿,而青龍盤旋環繞在她的身側,呈守護者模樣。
那仙女五官雕刻的極為傳神,明眸善睐,朱唇皓齒,唇角帶着一絲微笑,在美貌的外表下還透露出寶相端莊的慈悲之心。
我被這座墓葬的精美程度震驚了,等回過神來卻是心道:這下子壞了!這種規模的墓葬,果然是個諸侯級別以上的,這裏面每一間拿出去都是國寶,現在卻要被這夥只認錢不認人的盜墓賊偷去了!
我擡頭望向秦蒼,想看看他什麽反應,卻見他的目光直直望向那巨大厚重的棺椁,沒有絲毫餘光去注意其他精美事物。
“蒼哥,你……”我話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要開棺!”
與其同時,伍爺也回過神來,放下手裏的瓷器,右手摸上自己的小胡子,定了定神,沉聲說道:“夥計們,準備開棺,旁邊這些都不算啥,棺材裏的才是真正值錢的寶貝!說不定還能淘出個神器來。”
所謂神器,并不是字面意義上的意思,也不是考古學的說法,而是他們這幫盜墓賊私下裏對“無價之寶”的叫法。
對于這種市儈的看法,我嗤之以鼻。對于考古人員來說,包含越多信息的物品越有價值,有時候,古墓裏偶爾發掘到的那個年代的工匠們遺落的舊時生活廢品,反而比什麽朱漆寶盒的價值更高,能解讀出更多有用信息。
但我只能在心底暗自腹诽,這話是絕不敢說出來的。
伍爺興致勃勃地喊了一嗓子。
立刻,胖劉、栓子、柱子三人齊應一聲,興奮地放下背包從裏面往外掏家夥,撬杆、錘子、繩索、滑輪、螺紋釘、鉚釘……幾人捧着工具,用腳踢開地面上大大小小的陶瓷青銅器,走上石臺在巨大棺椁四周忙碌起來,看樣子是要在上方橫梁上架起滑輪組,用滑索吊起的方式來開棺。
這幫盜墓賊心狠武斷,手段粗暴,根本不考慮這些歷史文物的考古價值,那棺椁裏封閉了千百年的東西,若是突然見光,遭遇新鮮空氣,有可能會迅速氧化,失去其原本的價值。
我拳頭攥緊,想要制止他們,嘴巴張開一半,可怎麽也發不出聲。
再回頭一看,卻是吓得一個哆嗦。
牆上鮮豔的浮雕壁畫此時因為接觸了外界空氣,開始逐漸氧化了,顏色暗淡下來,乘着鳳鳥的仙女雪白臉龐變成了褐色,原本美輪美奂的牆壁變得破敗枯舊,我甚至能想象得到顏料在空氣中氧化的反應,顏色暗淡的過程,仙女的眼角流下了紅褐色的淚痕,殷紅的嘴角卻還帶着笑,整幅畫面變得詭異可怕起來。
我心裏念着罪過罪過,低下頭不去看她。
再擡頭看伍爺他們興奮到兩眼發綠的樣子,我不由得再次抖了抖身子,沒了之前激動的心情,更多地是感到害怕。我猜這時候誰要是想攔住他們不讓開棺,估計要被幾人用撬杆打破腦袋。
我雖然從小接受社會主義教育,八榮八恥背的滾瓜爛熟,此時也沒有高尚到犧牲小我去拯救大我精神……媽的,對面可是五個人要開棺,我一個人反對有個屁用啊!
我只能松開拳頭,蹲下身幫忙把地上的漆器陶瓷一個個挪開,免得他們一個不小心踢碎。這裏的每件東西都具有歷史意義,要真是被踢碎了,那也太令人心痛了。
一邊挪着瓷器,我的注意不由自主被瓷器上面的圖案吸引了。
這裏的瓷器大都是青瓷,釉質并不太好,一些質地輕薄的瓷器甚至有了細小的裂縫,仿佛手輕輕一掰就會碎成一堆。這些青瓷瓶上,大部分勾勒描畫的是一種圓目圓肚,周身由網狀紋覆蓋,四肢彎曲的蛙紋,蛙的雙肢強健有力,周圍飾以水波紋,肚皮渾圓而膨大,有一種蛙腹快要爆掉的腫脹感,讓人格外不舒服。
以青蛙作為紋飾的古物,似乎在哪裏聽說過……
我這邊正捧着青瓷花瓶思索,那邊他們已經把鉚釘固定在了棺椁兩側,幾人一起拿着鋼鐵撬杆插進棺椁蓋側面縫隙裏,使勁撬動。
金屬與木頭的接觸摩擦,發出了難聽刺耳的“吱嘎——”聲,在空曠的石室裏不斷回響,忽然間大家的喘息聲都變得特別大,口鼻之間的白霧在油燈晃動的昏黃光下浮動袅袅,我屏住呼吸,放下古董瓶站起身子看向他們。
在雙眼流下血淚的枯舊褐色皮膚的仙女怨恨地注視下,高矮胖瘦不同的幾個黑色身影一齊聚在石室正中石臺上,佝偻着身子下壓撬杆,東南角牆邊的油燈火光搖晃不定,将他們的影子映在浮雕壁畫牆上變形成為佝偻巨大的怪物,一舉一動透露着野蠻血腥的氣息。
那棺椁上同樣描繪雕畫着蛙紋圖樣,一只腹部碩大的似青蛙又似蛤蟆的生物圖案,安詳地趴在棺椁蓋上,棕紅滑膩的蛙皮膚上畫着密集的疙瘩,每個疙瘩都凸起在棺椁蓋上,乃至于這個蓋子表面凹凸不清,像是人臉起了痤瘡一般。
棺椁蓋上的紅蛤蟆四周是水波樣的紋路,每道紋路之間似乎還雕刻着小字,密密麻麻的文字将紅蛤蟆周圍的空間填滿,似乎是在獻祭,又或者是封印什麽。
媽的,這幫人開棺之前都不考慮歷史,也沒想過這其中的隐秘,只為了棺材內有可能出現的寶貝,就這樣匆匆撬起棺材板來。
我此時心底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蒼哥,你們別撬了……”我一開口,聲音就在石室內被擴大回響起來。他們幾個被我突然出聲吓的一抖,差點砸到手指頭,頓時向我怒目看過來。
“小子你突然喊啥啊!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伍爺沖我吹胡子瞪眼,手底下還沒忘了扳住撬杆繼續使勁。
我連忙小聲道歉,道完歉,繼續對他們說道:“你們別撬了,這裏面不一定有寶貝……我總覺得不太妙。”
“怎麽?你小子難不成還有透視眼,直接就看到匣子裏走粽了?”伍爺諷刺道。
我被噎了一句,有點堵心,索性也懶得管他們了,只自顧自抱住背包,在旁邊席地坐下來休息。
秦蒼看了我一眼,動作停頓,居然就這麽走到我身旁,陪我一起坐下。
他側過身一雙狹長眼眸望着我,專注的漆黑瞳仁裏有燭火的光芒和我的身影,他開口問:“你有什麽發現?說來聽聽。”
我恍惚了一下,心想: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就像黑鑽石一般閃爍璀璨,我若是有這麽一雙眼睛,哪怕整天戴着黑口罩,也能照樣在大學裏輕松泡到妹子。
回過神來,不由得有些尴尬和埋怨自己,怎麽這種時候居然還能走神。我回答他:“我懷疑這個棺椁有問題,恐怕不是普通的棺椁。”
棺椁古代的貴族專用棺材,其中棺為躺着屍身的內棺,椁為裝着內棺的外椁。簡單說來,就是一個大棺材套着一個小棺材,其中墓主人的身份越尊貴,棺椁的層數就可能越多。
《茍子禮論篇》曰:“天子棺椁十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
眼前這個棺椁長約三米,寬約一米半,十分巨大笨重,外表工藝精美,若說做工,絕對與這個墓葬的規格配得上,但唯獨它上面的漆器雕畫,讓人十分費解。
誰會在自己棺椁上畫一只碩大無比的圓肚癞蛤蟆呢?
這個墓主人是有多喜歡青蛙和蛤蟆?乃至于陪葬品和棺椁上全都畫大肚蛙紋?!變态吧!
當初孫殿英盜開東陵的時候,也沒見慈禧太後把心愛的京巴狗刻在自己棺材上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