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忘塵說得沒錯,臨死之人,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無助的人,而且這工作看起來非常簡單,不過舉手之功而已,最重要的是,能讓我活下去,所以,我跟他回到了回了陽氏金鋪,欣然接受了我的使命,進入擺渡人工作的試用期。

坐在榕樹下,斜陽恣意地從花葉間擠下來,斑斑點點打在身上,沒有一點溫度,我喜歡這種寒涼。

連續喝了三天無憂送的茶,身體狀況好了很多,臉上出現了少有的紅潤。我懶洋洋的撥弄了手機和小黑傘,這兩樣是林森配給我工作用的。小黑傘不到情況危急的時候不能打開;至于手機,不知道是哪個廠家生産的,沒有耳塞,沒有充電器,除了一個接聽鍵裏面一片空白,一個字,一張圖片都沒有。

三天過去了,手機始終沒有響過。我翻來覆去的研究了許久,不會是個壞的吧?

“蘇喜兒!”

尖銳的喊聲吓得我差點從竹椅上摔到地上,擡眼一看,杜七嬸又帶着一幫人浩浩蕩蕩地開過來,我馬上把小黑傘和手機放到竹椅的下層。這兩天,她來鬧了好幾回,要不就是為了茹青姐的死,要不就是為了王春花毀婚。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不過是個見習的擺渡人,哪有掌控他人生死的能耐?再說了,茹青姐的死,她和王春花才是罪魁禍首,與我有什麽關系?這種不講道理的人,我不想搭理,只是按輩分她算個長輩,我硬着頭皮問:“杜七嬸來了?有什麽事?”

她雙手叉腰,指着我怒罵道:“你個挨千刀的,還好意思問我有事嗎?自己幹的什麽好事你不曉得?”

聽這話頭,大約是拿茹青姐的死跟我扯皮,說來也怪,不知道她從哪裏得知小玑送去的三塊金塊是我給的,簡直對我恨之入骨了。她認為是我從中作梗,破壞了她把茹青姐嫁給謝老八做填房的計劃,要不然,王春花早嫁給了木青哥,茹青姐也不會在結婚當天出車禍了。

我冷冷地答道:“茹青姐的死你最心知肚明。”

她上前在我胸脯上推了一把,惡狠狠地說:“你這個害人精,害死了茹青不打緊,連偷屍體這種的缺德事也幹得出來,你還是老老實實把茹青的屍體交出來的好!”

笑話,誰那麽無聊藏屍體?能當豬肉吃嗎?真是變着花樣無理取鬧!

跟她一個鼻孔出氣的廖大嬸走了過來,“喜兒,你可別想賴啊,你的所作所為,我們掌握得一清二楚了,快把茹青交出來,要不可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我橫了她一眼,“拜托你們弄清楚好不好?我天天呆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裏也沒有去過,根本不知道茹青姐的靈堂設在哪裏。就算設在杜七嬸家,我一個快死的人,怎麽将一百多斤的她扛到我家來?我偷了她的屍體又有什麽用?”

“既然你不肯交出來,那我們只好進去搜了,看你的嘴還能硬多久!”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喊着,有兩個男的直接沖奔我的卧室而去。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但醜話可得說在前頭,我一把拽住杜七嬸,“搜就搜,如果搜不出來,怎麽辦?”

我的話剛說完,卧室裏傳出一個男人的喊叫:“大家快進來,茹青被這害人精藏床上了。”

果真,那兩個男人擡着一具渾身素白的大肚子女屍出來,擺在了榕樹下。我瞥了一眼,确實是茹青,臉微腫,灰白中透着青光,看得我寒毛直豎。這三天我哪兒沒去,除了杜七嬸他們,也沒有人來過,茹青的屍體怎麽會跑突然跑到我床上的呢?

我把整件事從頭到尾捋了捋,回想起來疑點不少,首先,小玑能準确地找到我尋求幫助,并把我帶到陽氏金鋪,這事只有他和忘塵、林森、無憂四人最為清楚,陽氏金鋪的那幾位是我的同事,絕不會将這種事洩露出去。就算是小玑送金塊時無意中說漏了嘴,他也根本沒問過我姓甚名誰,可杜七嬸對我送金條一事了如指掌。剛剛,茹青姐又無緣無故跑到我的床上。思前想後,這事肯定沒那麽簡單!

站在我右手邊的廖大嬸嘴角輕輕上揚,露出個不易察覺的淺笑,“蘇喜兒,你最好老實交代,你是不是想用茹青的屍體治你的病?”

不待我争辯,對我恨之入骨的杜七嬸猛地扯住我的頭發,“走,跟我到村長家去。”

一群人蜂擁而上,把我按在竹椅子上,反剪了我的雙手,“對,送她去村長家。”

“不用送了,我來了。”旁邊響起了洪亮的男聲,原來是村長李大叔來了,他盯着榕樹擡看了幾眼,對杜七嬸說道:“屍體的事與喜兒無關,是我搬來這裏有用的,用完了直接給你送回去,你們先回吧!”

杜七嬸聽了,也不問原由,唯唯諾諾地領着一幫子人毫無異議地走了。

等他們走遠了,我才問道:“李大叔,茹青真的是你搬來這裏的?”

他搖搖頭,走到屍體前,重重地嘆了口氣,“事情不簡單啦!不過,只要我們沉得住氣,躲在背後想看好戲的人自然會着急。我們就是要等到他忍不住,自動跳出來。”

姜還是老的辣,我完全贊同他的想法,“李大叔,我家的榕樹好像開紅花了……”

“我今天就是為這事來的,唉,要是你文伯在就好了。我在這方面比他差得遠,只能盡力試試了。”說着,他從我家堂屋的供桌上取下我媽媽留下的一口掉了漆皮的大木箱。

打開箱子,他首先拿出一雙嶄新的布面膠底鞋叫我換上,鞋的顏色是土得掉渣的泥黃,每只鞋面用黃線繡着九朵黃色的不知名的花,款式也停留在五六十年代,跟我身上的牛仔褲混搭出不倫不類的效果。

接着,他打開一只黃紙包,取出八枚紅色的銅錢遞給我,一股濃烈的腥味撲鼻而來,“這是用九齡公雞血浸泡了九年的銅錢,克制陰物威力無窮。”

然後又遞給我一捆又腥又臭的紅繩,“這個是用九齡黑狗的血加香灰煮過的繩子,還得帶上這三只銅鈴铛。呆會兒,你照我的吩咐做。”

我渾渾噩噩跟着他從堂屋側門直穿過廚房,到了榕樹下,按他的指示,我将狗血紅繩纏在樹幹上,繞了三圈,剛好留了三寸線頭,系上三個小銅鈴铛。

“現在你可要跟緊我了,我邁左腳你邁左腳,我邁右腳你邁右腳,千萬不能有半點馬虎,知道嗎?”李大叔嚴肅認真地說道。

我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跟在他身後,邁着八字步,在榕樹周圍的八堆桃樹下挖了三寸深的坑,把八枚銅埋好。

“你看,這一圈桃樹像不像八卦陣?”他站在榕樹下,指着桃樹問我。

看了半天,我實在看不出來。桃樹分成八堆,每一堆種着很齊整的三排,但每排種的數量不一樣。從我記事開始,榕樹與桃花一直沒長大長高過,桃樹每年三月開得燦若雲霞,卻從來沒結過果。

誰知他背着手說:“看不出來是好事啊!你想起的東西越少,對你越好,對咱們大榕樹村也越好。天快黑了,我也該走了。”

在他轉身之際,榕樹上落了一滴水到他手背上,他臉色大變,用食指點了一點水放進嘴裏,頓時,他面無血色,“榕王流淚了,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