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件事之後,吉祥開始變得疑神疑鬼。
走到花園裏,看到搖曳的枝頭會吓一跳;回到房間裏,聽到父親走動的腳步聲會吓一跳,成天這麽一驚一乍的,她真怕自己遲早有一天會瘋掉。
沒有辦法之下,吉祥偷偷來到質子住的宮邸附近,先是假裝不經意路過地往宮裏頭多看兩眼,但沒看到陸雲升,又不好直接求見,她索性沿着院牆繞了一圈,最後走到以樹叢做成圍籬的宮院外,鬼鬼祟祟的打量。
「瑞王爺現在應該在書房裏吧?這裏看得到書房嗎?」她硬把頭卡進樹叢間,看到一整排的房間,忍不住苦笑。「就算在裏頭,也不知道是哪一間,難道要我一間間敲門?王爺也不曉得會不會願意見我呢……」
「妳沒問,怎麽知道王爺願不願意見妳?」
一道粗聲粗氣的嗓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吉祥身體一僵,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急忙想把頭由樹叢裏拔出來,但無奈越急,就越拔不出來。
「王爺……王爺萬福!吉祥、吉祥不是故意窺窺窺伺王爺的宮邸,實在是因為不知道怎麽找王爺……」
陸雲升早已等了她許久,她遲至今日才自己送上門來,已經讓他很不耐煩了,但她居然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直彎着身用背和他說話,令他更加不悅。而且他都還沒開始吓她呢,她結巴個什麽勁?
「妳打算一直用屁股跟本王說話?」
「啓啓啓禀王爺,吉祥也很想轉過身去,但但但但吉祥的頭卡住了……」她簡直欲哭無淚。
他這才意識到她的姿勢有多狼狽滑稽,原本高漲的火氣一滅,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妳忍忍。」他抓住她的肩,往後一扯。
粗糙的枝葉随即刮到了吉祥的嫩臉,她不由得驚呼,「痛啊!王爺不要!」
「那我換個方式。」陸雲升眉一皺,想到她的小臉可能會因此被刮花,心裏莫名有股不舍,他放輕了勁道,一手先撥開一邊樹叢,另一手将她緩緩往外拖。「這樣應該不會痛了吧?」
「王爺你要慢慢的,吉祥沒有經驗……」
好不容易一把将吉祥給拖出來,剛剛脫離樹叢,她不小心失去平衡,整個人就撲到他身上,讓他一把抱了滿懷。
陸雲升知道該立刻放開她,但一想到他原就想制造兩人關系匪淺的假象,一方面又是軟玉溫香在懷,感覺好極了,他實在舍不得放手,兩人便這麽緊緊相貼。
待她緊張的喘息平息了,卻仍窩在他懷裏好半晌不動,就在他開始懷疑她是否根本扮豬吃老虎,也想用身體勾引他這個王爺時,她突然開口了。
「王爺……」她的聲音帶了點哭意,「吉祥又開始變得好奇怪,全身發熱不說,心也跳得好快,感覺有一股氣一直往上沖,讓吉祥的臉好脹好熱……是不是鬼又過來了?」
陸雲升聽得好笑,這丫頭分明是在男人懷裏害羞了,但她竟一再認為這是撞鬼了,他該為自己的魅力高興還是難過呢?
不過她奇異的聯想倒是給了他靈感,他索性順着她的話說下去。「鬼其實一直都在啊,而且還不只一只呢……」
「啊——」吉祥吓得淚花亂顫,抱他抱得更緊。
「妳知道為什麽會有鬼嗎?」陸雲升半真半假地道「我不知道妳是否聽聞過我們天朝的歷史:,在我十三歲那年,宮裏出現動亂,死傷無數,從那時起,就出現一群冤魂希望我能替他們伸冤,我被送來南國當質子,他們也就跟着來了。」
聽起來是很悲傷的故事,吉祥也聽出他話語中的沉重,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不由擡起頭問道:「他們和王爺夜夜失眠的原因有關嗎?」
原本還帶着些戲谑之意的陸雲升,聞言神色凝肅起來,他沒想到這個傻丫頭竟能一句話就找到問題的重心,想來她還不算太笨。
或許換了一個人他還不會講,但她那極具撫慰的溫柔聲音以及關懷無私的神情,令他完全沒有戒心地道:「他們……算是主因吧?只要想到那血流成河的畫面,我就睡不好,因為現在的我,沒有辦法完成他們的期待……」
本來只是一個胡謅的鬼故事,卻挑起了他最沉重的心事。他雖然積極謀求複位,但畢竟一切都還在臺面下進行,如今人人都只以為他是個不求上進的閑散王爺,而他也只能看着天朝一天天腐敗下去,那群當初護駕而死的忠臣衛士要是知道了,肯定真會冤氣沖天,責怪他這個太子不夠努力吧……
他的雙手力道收緊了些,原本吃吃她的小豆腐,現在卻成了向她汲取安慰。
吉祥敏感地感受到他的心情變化,在對上他未掩飾的沉痛目光時,她忍不住心一動,思索片刻後像是下了什麽重大決心,硬着頭皮道:「王爺,那、那你還是讓那些鬼魂纏着吉祥吧,這樣你就會好睡了,而且他們不是吉祥殺的,所以應該不會害吉祥,讓他們跟在旁邊應該無所謂。」她甚至傻氣地安慰起自己來,但明明怕得都渾身發抖了。
陸雲升有些震驚地望着她,心中不禁動容,瞧她這般認真、這般為他着想,他霎時覺得自己的手段很卑劣。
「妳……妳真是善良得過頭了,這樣很容易吃虧的。」
吉祥勉力一笑,「沒、沒關系,久了應該就習慣了吧?在那群鬼……纏、纏着吉祥的時候,王爺快去找解決的辦法,讓他們早日超生,也算一種福報。」
「妳這個傻瓜簡直傻透了,這樣教我怎麽繼續下去……」陸雲升抱着她,彎身将臉深深地埋在她的肩窩,內心掙紮着要不要放棄他的計劃。
他不想污了她的名聲,但是這關系到他能不能解決長久以來的失眠,更關系到他是不是真能從她歌聲的魔力裏得到一些東西,更重要的是,他越來越不想放這個丫頭走了……
把心一橫,陸雲升眼中出現了決心,他要她!
「我想妳說對了。」他突然态度一變,挺直身子,裝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記不記得妳的歌聲能讓我安然入眠?當時我就在想,妳的歌聲或許和念佛有一樣的功效,能夠超渡那些亡魂,否則我怎麽會睡得那麽好呢?」
吉祥聽了苦笑不已,自傲的歌聲被他說像念經,還能超渡亡魂,她該開心嗎?
「所以……」陸雲升繞了這麽多圈,終于設網了。「以後妳就留在我宮裏,我不會讓妳幹任何粗活,只要天天唱歌給我聽,好不好?」
外表出衆的他,就是因為脾氣兇戾,她才會怕他怕得要命,如今他卻一反常态的溫柔,面對這樣的他,吉祥心中突然出現奇怪的感受。
麻麻的、癢癢的,又漲漲的,有點像之前鬼上身的感覺,卻又不太一樣,害她不知為何不太敢正眼看他。
「好……」吉祥還真像被鬼迷了,本能地點了點頭。
陸雲升滿意一笑。
「我很好奇,記不記得妳第一次唱歌給我聽時,還懷疑我意圖不軌,吓得離我老遠,可如今妳被我抱在懷裏,怎麽一點反感也沒有?」他很明白,在自己刻意施展魅力下,這丫頭很難逃得掉,更別說方才真有那麽一刻,他完全是真情流露。
聞言,吉祥瞬間圓眼一睜,雙手抵住他胸膛,一把将他推得老遠,像是遭受了極大的驚吓。「這這這樣是很親密嗎?爹只跟吉祥說,不能與男子脫、脫光衣服共處一室,但沒有告訴吉祥抱在一起也不行……」
這句話令陸雲升目瞪口呆,開始好奇她爹究竟是怎麽養女兒的,竟會讓她天真至此?天知道這宮裏的宮女,很多甚至在未及笄時就與侍衛或官員偷偷來往了。
所以,其實這丫頭被吃了豆腐也不曉得?他大手一伸又将她拉了回來,而且飛快地在她唇上一吻。「那這樣呢?」
吉祥驚吓地摀住嘴,既為難又困惑地道:「這樣是不是比抱在一起又更親熱了呢?吉祥覺得很奇怪,上次王爺在花園裏這樣,吉祥只要一想到,身體就開始不對勁,好像那些鬼又來了。」
這樣的反應不就表示動情了嗎?陸雲升忍不住自得地笑了,但随即想到什麽,臉又板了起來,粗聲粗氣地問道「有別的男人對妳這麽做過嗎?」:他可不希望聽到會嚴重影響他心情的答案。
她是他看上的人,不容他人染指,即使稱不上一見鐘情,但他知道自己越來越中意她,不僅她的身段與容貌都合了他的心意,單純的個性讨他喜歡,更別說她的歌聲對他有很大的用處。
以他身為王爺之尊,向南國讨了她過來也不算辱沒她,只不過南國女皇不太好搞定,他只好耍點小手段。
吉祥搖搖頭,「只有王爺你……」
「那就好,這的确是十分親熱的動作,以後不準讓別人對妳這麽做,知道嗎?」陸雲升很滿意的勾起微笑。
怎料他的話音方落,眼前突然飛掠出一道人影,且直沖着他懷裏的人兒而來。他本能地抱着吉祥轉一圈,對那人出了幾掌。
好在那人似乎也沒有傷害他們的意思,避過陸雲升的掌勢後,旋身在一旁立定,目光淡然地望着仍擁在一起的兩人。
陸雲升還來不及反應,他懷中的吉祥卻先驚喜地叫了出來。「吉利哥!」接着她馬上掙脫他的懷抱,奔向來人。
「丫頭!」陸雲升心知吉祥應該是認識這人,但她的動作令他大為郁悶。「妳不是說只有我抱過妳?」
「吉利哥不一樣,他不是別的男人。」吉祥開心地攬着吉利的手臂,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吉利哥,這陣子你去哪兒了,怎麽都沒見到你?」
「我日後再告訴妳。」吉利渾身散發着一股冷漠之氣,只有在看到吉祥時會露出微笑。「爹找妳,快回去吧。」
「嗯。」吉祥重重地點了頭,回頭跟陸雲升福了個身後便急忙跑離。
由他們的對話,陸雲升猜測兩人應該是親人,何況一個叫吉祥、一個叫吉利,他只要一查便知,所以并沒有追上去。況且他已經布好棋,有把握她遲早會成為他的人,只不過不管是什麽樣的親人,看到他們如此親密,他還是覺得不太舒服。
待吉祥離去後,吉利才冷冷地瞥向陸雲升,「女王殿前侍衛長吉利,見過瑞王爺。」接着語帶玄機地道:「屬下敬您在南國忍辱負重,希望您自重自愛,不要再讓屬下遇到什麽『王爺不要』的戲碼。」
陸雲升的氣勢可也不輸人,一張俊臉頓時沉了下來,極度挑釁地回道:「下回你再見到吉祥在我身邊,我保證她不會再說不要!」
吉祥的父親因為是宮裏的花匠,手藝之巧無人能出其右,再加上經歷資深,所以宮裏的下人們都會尊他一聲吉叔,至于他本名是什麽,反而沒什麽人記得了,而他也因為忠心耿耿,很得女皇看重,吉祥也才得以在女皇跟前做事。
之前他便有耳聞吉祥與陸雲升暧昧的傳言,但他本想宮裏什麽不多,謠言最多,且女兒向來守分,倒也沒放在心上,怎料這話越傳越誇張,一開始只是陸雲升對她有興趣,想收她做侍婢,後來居然連他們在禦花園和質子宮邸偷情的橋段都出來了,他自然震怒不已,才會将女兒關在房裏反省,也希望藉此隔離她與陸雲升。
女兒單純膽小,不可能像傳言所說主動貼上天朝質子,妄想麻雀變鳳凰,一定是陸雲升有什麽企圖,才會放出這種風聲。
将女兒關了兩天後,吉叔來到她面前,臉色仍然不是太好看,原本想疾言厲色痛罵女兒一頓,但最後仍只是嘆了口氣。對這孩子,他始終兇不起來。
「妳說,妳和天朝的瑞王爺到底怎麽回事?」
吉祥委屈地紅了眼。「爹,女兒和他根本沒有私情啊!禦花園被破壞那天,吉祥被公主的宮女春蘭和夏荷刁難,還被推到水裏,是瑞王爺剛好經過才救了我。」
「如果只是這樣,那外頭的謠言怎麽會傳得如此離譜?」吉叔犀利地盯着她。「妳甚至還曾在瑞王爺的宮裏待了一整天!」
「那是因為瑞王爺要求女兒唱歌給他聽。他好像有失眠症,要聽歌才睡得着。」說到這裏,她小心翼翼地觑了眼父親,發現他沒有動怒的跡象,才放心地繼續說道:「女兒本來也是拒絕的,但因為王爺救過我……誰知道瑞王爺聽我唱歌居然就睡了一整天,他的親衛怕他有什麽意外不讓我走,我只好待着了。」
「妳之前唱歌給他聽過嗎,否則他怎麽會做這個要求?」
「沒有……呃,其實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天晚上女兒在禦花園偷偷地唱被他聽到了,因為瑞王爺第一次聽到我的聲音後,就直追着要我唱歌給他聽……」她說得有些心虛,因為父親不喜歡她唱歌,所以她都是躲起來偷偷唱的。
「然後妳就因為禦花園一事,唱了歌給他聽,然後在他那裏留了一天,之後妳和他過從甚密的謠言就傳了出來,對不對?」吉叔追問。
「對啊。」吉祥愣愣地點頭。「而且之後女兒在質子爺的宮殿花園裏……也就是吉利哥找我回來那天,他就提出要求,要我天天唱給他聽。」
聽她這麽一說,吉叔開始覺得這一連串事情似乎不只是單純惡作劇或意外,倒像是要将她逼得走投無路,最後只能待在瑞王爺身邊。因為禦花園被毀,吉祥說什麽都無法置身事外,而瑞王爺只要橫插一手,要施恩給吉祥還不容易?
老實說,吉祥除了鑒賞、修剪和布置花木還有一定的功夫外,其餘服侍的活計都做得七零八落,而瑞王爺不久前寫信給女皇要人一事他也有所聞,沒想到在女皇将此事攔置的情況下,流言卻開始滿天飛……
瑞王爺若真這麽積極的想要一個沒什麽用的宮女,還為此刻意設了一個局,其心可議。而吉叔很清楚,這是為了什麽。
吉祥的歌聲,有一種……算是魔力吧,可以讓聽歌的人在夢裏得知他想知道的事。可這種能力對她而言沒有幫助,只有洩露天機反而有害,甚至會為她引來致命的劫數。
依陸雲升的身份,她的異能确實是他十分需要的,或許他是在夢裏感受到了她的歌聲帶給他的好處,才會這麽不屈不撓地要将人弄到手。
「隐藏了這麽多年的秘密,卻是這個人發現了,這該是天意嗎?天朝在如此荒唐的領導下,仍是氣數未盡……」吉叔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道:「吉祥,妳還記得爹為什麽不要妳唱歌嗎?」
吉祥乖巧地點點頭。「爹說女兒在十六歲時有一大劫,還是死劫,而我的歌聲可能會增加這個劫數的變量,若要活過十六歲,就不要唱歌。」
「妳還記得就好。」吉叔的表情有些憂慮。「再半年妳就十六歲了,妳更要注意,知道嗎?」
「但是爹,女兒一直很想問……」她咬着下唇,「既然女兒十六歲注定有一大劫,躲不躲得過去都不知道了,那唱不唱歌又有什麽差呢?」
她已經答應瑞王爺了,如果爹堅持不準她唱,那她不就要當個失信的人了?
她……不想再看到瑞王爺眼中流露出失望了,光是用想的,就讓她的心微微抽痛起來。
吉叔無奈地望着她,南國人天性愛唱歌,而她的身世,又注定了歌聲是她最大的天賦,要她不唱确實很為難,但為了她的生命安全,這個心也得狠下來。
「總之,不是值得妳舍命的,就不要唱。」末了,他只能撂下這一句意喻不明的話,長嘆而去。
直到很久以後,吉祥才知道原來父親的一句話,竟有那麽深的含意……
最近,惱人的流言似乎慢慢平息下來,吉叔終于解除了禁足令,吉祥又可以開始剪花的工作了,一切像是恢複了原狀,陸雲升那裏也沒有再傳來什麽消息,女皇也未過問她這幾日為何都沒出現。
可吉祥沒料到,當她這日一踏出門,楣運就降臨到她的頭上。
人才來到禦花園,就看到春蘭與夏荷臉色不善地站在一棵杏樹前,擺明了就是在等她,她雖然傻氣,但可不是笨蛋,有了先前落水的慘痛經歷,她自然立即轉頭就走。
然而來不及了,吉祥才一回頭,眼前便一陣金光閃閃,原來公主水如玉親自駕臨了,她最喜歡穿的就是金縷衣,好顯示出她的貴氣,而她的另外兩名宮女秋菊和冬梅也從兩頭堵住吉祥,臉上挂着不懷好意的笑容。
「參見公主殿下……」吉祥吞了口口水,不清楚自己又哪裏惹到她們了。「奴、奴婢先告退了。」
「慢着。」水如玉淡淡地道。「我說了妳可以走嗎?」
「公主找奴婢有事嗎?」吉祥頓時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水如玉淡淡地看了眼冬梅,冬梅便刻薄地諷道:「看不出來妳這清純的樣子,私底下也是個狐媚子,居然連天朝的瑞王爺都勾搭上了?!」
原來又是這件事,果然男人太俊美也算禍水吧?
吉祥相當無奈又無辜地解釋,「奴婢和瑞王爺不熟啊……」
「不熟妳會在他的宮裏待了一整天?會和他在禦花園和質子宮邸裏厮混?明明就是有私情!」
冬梅冷笑,「妳仗着有女皇疼愛就恣意妄為,現在妳的情形已經嚴重違返宮裏的規矩,休怪我們要懲罰妳了。」
「奴婢沒有……」吉祥只差沒大喊冤枉,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頂多只是唱了首歌罷了,難不成這樣就要受罰?
水如玉原本力持矜貴,不動聲色,但看她一再否認也不免動了氣,冷聲道:「妳在瑞王爺宮裏都在做什麽?」
「唱歌……」她無奈地道。
「那瑞王爺在做什麽?」
「睡覺。」
水如玉美目暴睜,「都到這種地步了,妳還說妳和他不熟?!」
「啓禀公主,王爺睡王爺的,奴婢唱奴婢的,當然不熟啊。」吉祥愣愣地直言道:「就像公主以前曾經站在瑞王爺窗外唱歌,當時瑞王爺正在午憩,還發了好大一頓脾氣,這件事大家都知道的,難道公主和王爺也算有私情嗎?」
水如玉從小就暗戀俊美的陸雲升,前幾個月她剛滿十五,自恃美貌向陸雲升以歌示愛,想不到竟遇到他午睡,難得睡着卻被吵醒,那種怒火是可想而知,她因此被他痛罵了一頓,這件事,宮裏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沒有人敢像吉祥一樣直接說出來。
「妳還狡辯?!」糗事當面被提起,水如玉簡直氣瘋了。「妳以為陸雲升就可以保住妳嗎?他只是天朝在南國的質子,我南國公主要教訓一個小宮女還輪不到他過問。而且他在南國私通宮女的事要是傳回天朝去,他一樣沒有好日子過!」
「公主不要!王爺和奴婢真的沒有私通。」吉祥心裏一着急,想都沒多想便硬把罪名全攬到自己身上了。「不然……不然公主抓奴婢就好,別把王爺的壞話傳回去。」
陸雲升在天朝已經沒什麽地位了,若是還背上一個私通南國宮女的罪名,對他将是多大的打擊?更別說他背後還有一大串冤魂等着他幫忙伸冤呢!
那次兩人談話時,他眼中不經意飄過的落寞可是讓她在意了好久,幾乎要為他深沉的積郁而心酸,所以,要抓就抓她好了,反正頂多是被打幾下板子、在床上躺幾天……
不遠處的花叢裏,一個男人隐身其中,聞言雙目微微閃過一絲光芒。
「哼!還輪不到妳和我談條件!」水如玉越看她越讨厭,長得只是堪稱清秀,也敢跟自己這南國第一美人搶男人?「給我掌嘴,然後拖下去行刑!」
秋菊和冬梅立刻架住吉祥,春蘭和夏荷也連忙湊過來,她們上回被吉祥氣得夠嗆,如今有這個好機會,不好好教訓這丫頭怎麽成?
春蘭二話不說,一巴掌就用力掴了下去。
吉祥被打得臉一偏,一個怵目驚心的紅色掌印立即浮現在她白皙的臉頰上。
「再打!」水如玉冷着臉下令。
這次換夏荷,她伸出手往吉祥的另一邊臉頰揮去,為求立功,她的力氣可是非比尋常的大,可是這一次當她打中後,一陣奇痛頓時由手掌蔓延到手肘,害她以為自己打到了石頭上。
「唉呀!」她慘叫一聲,連忙收回手,忙不疊往吉祥瞪去。可這一瞪,卻差點連眼睛都掉了出來。
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陸雲升竟然出現在吉祥身前,用一把扇子便輕輕松松地擋住夏荷的巴掌。
水如玉柳眉一皺,沒料到他會在這時候出現,但她硬是沉住氣,淡淡地問道:「瑞王爺,我教訓個宮女,你為何要硬插一手?」
陸雲升才懶得和她啰唆,「我記得曾告訴過妳的宮女,吉祥是我的人,妳硬要動我的人,我如何不管?」
水如玉聽了心中一緊。「你真的和她有私情?」
「我不能和她有私情嗎?」她的态度令他極為不悅,應對也就更粗魯輕蔑。「南國哪條律法規定天朝的質子不能與宮女産生感情?」
吉祥聽得心驚膽跳,連忙扯了下他的袖子,艱難地低聲道:「王爺,沒有的事你別亂說,這對你不好啊……」
怎麽說是對他不好,而不是對她不好?陸雲升只覺心頭一暖,幾乎要為吉祥的善良而嘆息了。
明明女人的名節要比什麽王爺的狗屁名聲重要得多,但她卻傻氣的只想保住他。
「妳這丫頭真是傻透了,這時候妳該為自己想想吧?」他沒好氣地捏了下她的小臉。「她總不敢把板子打到我身上,是不是?」
「好像是這樣,可是、可是……」吉祥慌得一時想不出話反駁。
「好了,這件事我會解決。」光憑這一出戲是他主導、光憑這丫頭剛才寧可自己受罰也不願連累他,他就會保她周全。
當個沒人重視的質子這麽多年,她給他的感動一次比一次深,他才不管惹火水如玉會遭受什麽報複,他只知道他要吉祥,而且是非常渴望!
「你們卿卿我我夠了嗎?」水如玉見兩人無視于她地互訴情衷,更是惱火到不行。「吉祥妄想攀龍附鳳、淫亂宮闱,我為了端正皇宮風氣教訓她,這就不是瑞王爺可以管的了。」
「喔?抓人也要有證據吧,吉祥和誰淫亂宮闱了?」陸雲升好整以暇地問。
「你明知故問!」水如玉冷哼一聲。「吉祥老是跑到你的宮裏,而且也有不少奴仆看到你們過從甚密,這還不算證據?」
「她剛剛不是說了,在我宮裏是要唱歌給我聽,唱歌犯法嗎?妳也在我窗外唱過歌,難道妳也淫亂宮闱?」他輕松地質問回去,目光漸冷。「還有,奴仆看到我和吉祥過從甚密又如何?
他們有親眼看到我倆脫光衣服在床上胡來了嗎?如果沒有,那我倒要追究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膽敢散播謠言,誣指天朝的王爺!」
當初他來時天朝與南國并沒有發生戰争,且天朝的勢力更是遠大于南國,所以對于南國來說,他這名質子反倒像是個貴客,王爺氣勢自然不減。
「陸雲升!」水如玉幾乎要氣瘋了,這分明是推托之詞!「春蘭親眼看到你親吉祥的!」
「是春蘭啊……」陸雲升的視線慢慢移到春蘭身上,不着痕跡地厲光一閃。
春蘭不由得覺得脖子一涼,暗自打了一個冷顫,默默地縮回水如玉身後。
陸雲升冷冷一笑。若是她知道自己将會為欺負吉祥付出什麽代價,她或許會希望這輩子從來沒有進宮過。
接着,他視線又慢慢轉向了水如玉。「我親她,是因為我喜歡她,又不是她親我,妳抓她幹什麽?再者,我親了她又如何?妳要不要也把我抓起來,治我個淫亂宮闱之罪?」
說完他突然一把将吉祥拉了起來摟進懷裏,捧起她的小臉在她的櫻唇上啄了兩、三下。這丫頭親起來有種甜蜜的感覺,讓他欲罷不能。
吉祥忍不住倒抽了好幾口氣,根本反應不過來,整個人瞬間僵直。
他他他……他不是說這是很親密的行為?在公主面前可以做嗎?
「你怎麽可以……」水如玉見狀完全失了冷靜,像個瘋婆子般伸手抓向吉祥的臉。「你給我放開她,否則我馬上就處死她!」
「妳敢?!」陸雲升抱着吉祥一閃,輕巧避過水如玉的襲擊,心中火氣陡然升起,壓抑住的暴躁個性全被她的威脅及惡行逼了出來,「妳不要以為自己是公主就可以為所欲為,南國皇宮裏不準動用私刑,就算是處死一個宮女都要上報女皇,別以為我不知道!」
要不是秋菊和冬梅及時拉着,水如玉真的會再沖過去打吉祥。「你敢威脅我?!你明知道我對你……」
陸雲升根本懶得聽她廢話。「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到天朝做客時,總不時和陸雲飛眉來眼去的,妳明明一心想坐上天朝皇後的位置,卻又三番兩次動我的人,這種朝秦暮楚的個性,我沒空理妳!」
沒人想到他這沖天一怒,居然不自覺洩露了他其實一直注意天朝與南國情勢的事實,幸好水如玉雖然刁蠻任性,但年紀也才剛滿十五,對政治毫無權謀,否則他今天這番話,很有可能讓他十年來的僞裝全部白費。
只不過他卻沒注意到,自己會如此失控的原因竟然只是為了一個小丫頭……或許吉祥在他心中的份量,已經比他想的重要多了。
水如玉氣得臉色都鐵青了。其實她的心态說穿了就是驕傲,所以除天朝皇後的位置,其他的她都看不上。至于糾纏陸雲升,則是出于他的俊美令她神魂颠倒,即便她得不到他,但其他人也別想得到,尤其是一個卑賤的丫頭!
吉祥難掩震驚地望着陸雲升,沒想到他竟為了她這個奴婢和公主正面摃上,難道、難道他真如他所說的喜歡她……想到這裏,她俏臉一紅,突然慶幸剛才被春蘭打了一巴掌,才有辦法掩飾這股羞怯。
陸雲升沒有注意到吉祥的異狀,一心只想把水如玉的氣勢壓下去。「我只知道我要這丫頭,誰敢再動她,就是與我陸雲升為敵,我絕不善罷罷休!」
「王爺……」吉祥內心動容無比,除了爹,誰還會這麽在意她、保護她?
陸雲升低下頭,恰好對上她純然信任與崇拜的眸光,心頭不由一動,英雄本能陡然激增,大手又将她攬得更緊了些。
不管是為了讓自己安眠也罷,為了和水如玉賭氣也罷,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辜負她信任的眼神。
水如玉咬牙切齒地瞪着動作親密的兩人,想分開他們卻是沒辦法,因為她的把柄還落在人家手裏。
陸雲升不屑地一哼,摟着吉祥便是一個轉身,「丫頭,走了。」
吉祥呆呆地問道:「去哪裏?」
像是故意說給水如玉聽似的,他邪邪一笑,挑釁地道:「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