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恨

可能還是清淨的地方更适合我,我搜尋着下一站的開始。

心理醫生建議我停下來,可一條條線縛住我像粘在蛛網上的昆蟲,每一只足都掙動不得,那分明而出的嫉恨,拖着我泥足深陷。

我恐懼着失控。

終于聯系了房東,确定了離開的時間。現在只剩下做個道別,或者,等待。

帶着微妙的心态,我在周六上午去了牛郎所在的夜店。呵,不知道這算什麽,期望靠近又不想碰見?但另一點是很明确的,社畜和他女友的吵架越發頻繁了。若是和另一對撞上,已婚組那兩人便會被氛圍冷凝得說話也小聲,幾乎要吵不起來,甚至能讓男人安生和諧地和小孩說上會兒話。

夜店在白天也是開門的,只是沒有那麽多活動,上午更顯得冷清。

旁邊沙龍幾個通宵的人影互相擁簇,幾個工作人員走來走去,吧臺後面調酒師擦着杯子看樣子準備換班。沒看到的包廂裏或許有更多人。

我一個人坐在角落,随便上了杯低度酒就戳着蛋糕開始吃。

一個男孩湊過來,衣領上夾了一個紫色的小尖角,蓬松的頭發顯得很是活潑。這尖角和程雨那個一樣,不過是藍色。

他手指在桌上劃拉了半圈,“小哥不開心嗎?”

我笑笑,“沒有,只是坐一會兒,馬上就要走了。”

他撲哧一樂,說道:“又一個把這兒當餐廳的。”他湊近了點,“看在你長得這麽合我心意,五折也可以呀。來了不選個陪玩豈不是太可惜了。”

我側過身面對他,單手支着腦袋,“‘又’是怎麽回事?”

他就親親熱熱說了起來,“昨天有個小姑娘嘛,來找我們頭牌,卻不知道我們頭牌基本不上白班的。那姑娘可內向了,規規矩矩坐這兒吃東西也不支聲,虧得我找秋姐出來跟她講清楚了。”

說着說着,又樂了起來,拍了拍面前的桌子,“她吃飯的位置,就是我坐這地兒。”

我跟着笑了笑,看時間還早,就點了他兩個鐘。

他立時笑得更欣快了,剛出巢一樣,不帶半分媚氣。

他一路領着我往後樓走,園林樣式的建築精巧工美,綠樹白牆,掩映住木色的一個個房間。

隔着門廊,我看見程雨一身藍綢跟一個姑娘談話。

他隔着一環一環的門廊看過來,平日裏事兒事兒的人加了幾分精致竟融出了難言的意味,那番模樣立時把周圍建築的巧思變成陪襯,門廊一層一層褪色了。

原來他真的是這裏的頭牌。

男孩察覺我步伐慢了下來,跟着向左看去。他樂颠颠地湊近咬耳朵,“悄悄跟你說,別告訴別人啊,那個就是昨天的小姑娘。”

我這才注意到,旁邊這個小小的姑娘,一張娃娃臉,看起來有點像未成年。

程雨跟她說了什麽,那姑娘點點頭,朝大廳去了。

男孩拽拽衣角想拉我走,那邊程雨已經過來,“山桃。”是植物名,他喊着,男孩就站好,裝乖讨巧的模樣有點眼熟。

我不知道怎麽稱呼,沉默着沒開口,他給我的名片上只有燙着暗紋的花瓣,和一串數字。

“我跟雲哥說兩句話。”他看着我,或者我身側的山桃。

山桃滴溜着眼在我們兩人之間看了圈,“好嘛,”他把鑰匙遞過來,“一會兒聊完了喊我,小哥還定了我的時間呢。”說罷還沖我眨了眨眼,笑嘻嘻說,“或者把時間騰給你,鳶尾很少接男客呢。”

名片上印的是半朵花,張揚的花瓣盤踞占滿,這時想起來,确實像朵深色鳶尾。

我跟随程雨到了包廂,他關上門,“雲哥最近精神不太好?”聲音透着關切,“看着有點憔悴。”

和平日裏的态度沒有半分相似,裝傻讨巧是慣常伎倆,可這份開解柔情又是什麽,把我當小姑娘了嗎?

我忍住逃離的沖動,“嗯。”聲音有些低。

其實來這裏的決定就是個敗筆,只是那時不曾重視自己的預感。

門庭冷落,翠幕重重,不過是為了讓人放下戒心,只待恰時,一個交錯,猛地将人吞進去。

或者我本來就存着這樣的僥幸,渴望着淹沒在蛛網裏?就此不用再繼續掙紮。那就是活該受這樣的煎熬了。

他說話的聲音又輕又低,在我耳邊隆隆作響。

我血液胡亂竄着燃着,忽然又蒙上了恨,恨他的敏銳恨他的分寸恨他蠻橫無理恨他溫和的張揚的挑釁的一切,翻湧叫嚣着想要撕毀面前的人。

他把手伸了過來,我猛地後退,鼻尖捉到一絲柑木香。終于擠出一句,“我沒事。”

他靜默片刻,“我去叫山桃進來。”

房門打開又關上,我把頭埋進手裏,終于意識到其實什麽都沒改變。

焦慮、恐懼、愛、恨,一邊躲一邊纏。

一個血管跳動的怪物,救人,救人,他心裏只想着毀滅。

我沒有察覺山桃進來的動靜,直到他拉開我的手腕,上面一片青青紫紫的掐痕。

我擡頭看過去,想必形象很是狼狽,他下意識地微微後仰。

他坐在旁邊,沉默着陪我度過了這兩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