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葬臺是什麽地方?

我愣了一下,腦海中當即浮現出了一幅畫面,高高的山崖懸臺,其上挂滿白色的經幡,正中堆放着屍體,四散的死者衣物上沾滿了泥濘,禿鹫在上空盤旋往複,在更高的地方,在那天空的盡頭,則蕩漾着莫名的哀傷的聲音。

在這個時候,秦蒼則是一邊開車一邊說道:“天葬,某些少數民族的一種傳統的喪葬方式,指的是人死以後,把屍體放到特定位置,讓禿鹫一類的食腐鳥來吃掉屍體。”

“這個我好像聽說過,似乎是由此可以靈魂上天?”我收斂心神,撇開腦中的畫面。

“不是,”他說,“藏傳佛教裏沒有靈魂上天堂的說法,他們認為人死以後不滅的靈魂與陳舊的肉身脫離,那麽拿皮囊來喂禿鷹就是最好布施。”

“呃,是指食物鏈自然循環嗎?”

“差不多吧。”他說,“所以,天葬臺是藏傳佛教的聖地,同時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墓地。”

“嗯。”

他笑了笑,繼續說,“天葬臺是一個很神聖的地方,有機會你去看一眼,保證會對生命有更深的體會。”

我有點懵,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對我講這個故事。我偷偷觀察他的臉,戴着黑口罩看不清表情,但仔細思索一下,聯想到他們之前對暗號時說的“來自天葬臺的蒼鷹”,忽然明白了什麽。

天葬臺上的蒼鷹……不就是專門吃屍體的麽……

我倒吸一口涼氣,往後縮了一下,“你該不會想說你吃過屍體……”

他似是被我這句話噎到,扭過頭來頗為無語地看着我,半晌才說,“你的想象力太豐富。”

他在黑口罩裏嘆了口氣,說:“我只是一個收屍人而已。”

“收誰的屍?”不是吃人就好,我松了一口氣。

“沙漠裏失蹤的人,掉下山谷的人,客死他鄉的人,或者一些快死了但還沒死的人,有時也收活人,比如你這樣的……”他說到這裏,狹長的眼角帶了笑意,“活人的價格比較便宜,所以我不常收。”

我一口氣沒喘上來,把臉憋紅,“什麽鬼!我居然跟屍體是一個待遇?”

“不,你比屍體會惹麻煩。”他一本正經的說。

“……謝謝誇獎。”我嘴角抽搐,扭過頭不再理他。

暮色降臨,車燈亮起,兩輛車在高速上行駛了整個深夜,黎明時才拐彎下高速路。

華縣是個不大的小縣城,整夜開車的我們精疲力盡,下高速後在縣城裏随便找家小旅館就睡下了,一覺睡到昏天黑地,直到下午才睡醒,在附近面館吃了頓不知算是午飯還是晚飯的牛肉面,收拾東西繼續出發。

秦蒼仍是戴着黑口罩,大家都吃牛肉面的時候,他則買了一堆牛肉幹和烙餅之類的幹糧,看樣子是又打算在車上吃。

于是上車時我自覺坐到駕駛位上,讓他去車後座吃東西。

我們下了高速之後,沿着公路繼續前行,前面那輛面包車七拐八扭總是鑽小道,一不留神就跟丢了,每次我都是靠着手機導航才勉強找到路跟他們會合。

好不容易到了西安市,面包車終于正常行駛,我跟着他,一路到了未央路圖書館前。

王德伍與胖劉等人首先下了車,站在車前聚在一起讨論着什麽,秦蒼觀望了一下,也打開車門跳下,走過去與他們湊在一起。

我在駕駛座上看着他們商量,猶豫要不要過去聽聽,這時候路邊走過一個抱着捧花的小姑娘,路過我車前的時候,笑着問我:“哥哥,要不要買花,剛剛采下來的,你看,還帶着露珠呢!”

“謝謝,不用——”我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不遠處秦蒼望過來的目光帶着寒冰般凜冽的殺氣,我立刻意識到出事了!

能讓秦蒼這種厲害的人物露出這種表情,一定不是小事。

剎那間,我福至心靈,猛然向車內一仰身——那捧花姑娘突然從花束下刺出的鋒利剪刀——我仰身躲過,接着扳動車門把手,将車門迅速向外推開,将那捧花姑娘向外撞得一個踉跄。

那姑娘明顯是受過訓練的,即使被突如其來的車門撞開,也沒有絲毫慌神,而是果斷地把花束沖我臉上一扔,拔腿就跑,我揮開遮擋視線的花束從車上追下來時,她已經跑沒影了。

一路追擊卻同樣丢失目标的秦蒼從擁擠的人群裏走回來,一臉嚴肅地看着我問:“你沒事吧?”

“啊,倒是沒受傷,這是怎麽回事?”我有點茫然。

他撿起地上的花束,盛開的花朵被這下摔得散落一地花瓣,只剩零散破碎的花枝,他隔着黑手套撥拉了一下破碎的花束,從裏面翻出了一張明信片。

【尊敬的先生,

敵人的敵人即是朋友,既然您證明了您的存在意義,那麽我們也會配合您的行動,請充當一個合格的誘餌,不要試圖反抗,以塞克蘭海盜之名,祝福您平安歸來。——西蒙】

我看完明信片,再看秦蒼,發現他臉色難看,盯着我的目光極為不善。“你答應他們做誘餌?”

“幹嘛?”我沒由來的心虛了一下,“被海盜盯上又不是我的錯,當時情況危急,我為了自保瞎說的。”

“夏暮生,”他狹長的眼睛盯着我,片晌才開口,“我發現我接的這單生意真是太虧了。你就好好當誘餌吧,反正塞克蘭海盜會保佑你平安的。”

他轉身就走。

“喂!”我欲哭無淚,“你生氣啦?海盜才不會保護我好不好,他們剛剛還派人刺傷威脅我啊!”

“我是收屍人,不是你的保姆!”他聲音裏透着怒意。

我小跑追上他,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證我接下來一定聽話,你說一我絕不做二,成不?”

說實話,我道歉的時候,我其實也是生氣的。

這麽多破事兒!可是,這他媽能怨我嗎?!我也是受害者啊!

連在父母面前我都沒這麽低聲下氣過,若不是因為現在處境實在艱難,兩股兇殘的勢力盯着我,我也不可能對人這般委曲求全。

曾經的我,以為我的世界就是平凡的上學、畢業、找工作、結婚、生子……

然而,從一個月前接到那通來歷不明的電話之後,我才發現,我所處的世界,原來一直都并不平凡!

父母一直在刀尖火海上行走,在國家的重重保護下冒着生命危險從事考古行動,我則被他們保護在象牙塔尖,看似平凡,實際上高塔搖搖欲墜,只差最後一根壓倒駱駝的稻草。

那通電話就是那根稻草,瞬間将我席卷進黑暗危險的真實世界,這個幽深無比的黑洞,由陰謀算計構成的,人命如草芥的世界。這個陰暗世界裏,所有人的目的都那麽撲朔迷離,無論是噬身蛇組織、海盜團夥、盜墓賊、還是收屍人……我看不懂他們需求什麽,猜不透他們目的是什麽,更無法理解他們行為的準則是什麽。

如果連生命都不是底線的話,那麽這些人的底線究竟在哪裏呢?!

作為一個在平凡世界中長大的普通人,要怎麽才能從這樣吃人的世界裏活下來?我只能抱緊眼前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咬緊牙關,拽住他的胳膊,“你答應了我父母的,你收了錢的,你不能看着我去死!”

他怒極反笑,把那張明信片摔到我懷裏,說:“我不怕麻煩,但是不代表我喜歡自找麻煩,更不代表我喜歡當一個麻煩精的保姆!”

我被他一句“麻煩精”氣的腦袋冒煙,幾乎要甩手離開,但是我深吸一口氣,忍了。

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口氣是小,生命是大,忍,必須忍!

我挑起唇角,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臉,說:“難道是你沒自信從兩個大勢力手下保住我?”

“激将法是吧?”他也笑了,隔着笑臉顏文字口罩,他額發下露出的那雙狹長眼睛眯起來,渾身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你會後悔的,等這件事結束,就算你死在我眼前,我也不會再救你。”

“那就等事情結束後再看。”我伸手将明信片對折一下,放回自己右側衣袋裏,“我相信你的能力,肯定能讓我活到那個時候。”

我們的對話結束在了伍爺湊上前的勸阻中。

他和幾個夥計走過來拉住我倆,打圓場道:“哎呀,年輕人就是火氣大,有什麽事情不能好好談呢?在路邊吵起來多不好啊,走走走,先去找家旅館住下來再說。”

我一聲不吭,被胖劉拉着走在隊伍後面,跟着他們進了一家快捷賓館。

按照他們的習慣,住賓館一向是開标準間,兩人一屋,互相有個照應。但是我剛跟秦蒼吵了一架,這會兒要我和他睡在一間屋子實在是別扭,而我又沒帶身份證,于是我跟胖劉商量了一下,我倆湊成一個屋。

伍爺也點點頭,主動去找秦蒼說這件事,正好,他也有一肚子的話要跟秦蒼談,湊成一屋也算是适逢其會,說不定還會聊通宵。

我閉着眼睛也能猜到他們要聊什麽。哼,兩夥人搭伴去盜墓,不是商量下墓後怎麽行動,就是商量怎麽分贓,還能聊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