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形容,我對于盜墓賊是抱着怎樣的一種感情。

小的時候常常會聽父親嘆息,很多國寶等不到國家去發掘,就被盜墓賊搶先一步盜走,這些流落在外的文物們最後會有怎樣的命運,究竟是被民間收藏家買走,還是流落國外,誰也不知。對此父親十分痛心,難受的時候還會喝兩盅酒,罵上幾嗓子。

但另一方面,一些盜墓世家祖傳的手藝,是現代科學達不到的,比如尋龍點穴的功夫,非得世世代代都倒騰這個行業的老手,才能有所小得,而如父親這般的學院派,很多時候都是摸着盜墓賊的痕跡,追在他們屁股後面,去撿他們定位好盜過後的墓。

在父親的訴說中,他偶爾也會在墓道機關裏發現盜墓賊的屍體。這些被同伴抛棄的遺體往往都死相慘烈,睜着一雙渾濁無神的眼睛望着某個方向,屍身在墓道陰冷的空氣中逐漸腐爛。這種時候,父親也會心生憐憫,收殓他們的屍骨,在附近做個簡易墳墓,讓他們遵循華夏傳統,入土為安。

父親并沒有因為他們是盜墓賊,就瞧不起他們。天大地大,死者為大,不管生前是做什麽行業的,對于父親來說,屍體就是屍體,只有新鮮與陳舊的年代區別。

我深吸一口氣,收回腦內胡亂的思緒,看着後車座下的洛陽鏟半晌,最後還是決定先找暈車藥。

我從一旁的小櫃子裏翻出來藥箱,找到暈車藥,用礦泉水吞服了一片,再重新爬回副駕駛位坐好。

破舊的吉普在柏油路上晃晃颠颠,我靠着車座椅背,藥力逐漸發揮作用,頭腦有點昏昏沉沉。我手指摩挲着礦泉水瓶,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開口問:“你車後面那麽多東西,是準備去做什麽?”

他專注地開車,随口答道,“都是以前的東西,有半年沒整理了。”

“你以前是不是盜過墓?”我扭頭看他。

他瞥我一眼,說:“算是吧。”

算是吧……是什麽意思?

我并沒有問出來,但眼中卻充滿了疑惑。而秦蒼很明顯看出了這種疑惑,這并未對此作出進一步的解釋。

我拿起礦泉水仰頭喝一口壓驚,冰涼的水順着喉嚨滾過,驅散了心底的燥意,“那你這次打算去陝西省哪裏?”

“西安。”

“噗……西安?”我被一口水嗆到,喊出來的聲音變高調子,“別告訴我你要去挖秦始皇陵!!”

他在黑口罩下悶笑一聲,磁性的聲音低聲說道:“要是秦始皇陵,你敢去嗎?”

“別鬧了!”我瞪大眼睛喊道,“秦始皇陵可是世界級的文化遺産,多少人眼睛都盯着那裏,根本就是誰去誰死好麽,你瘋了!”

開玩笑,華夏的秦始皇陵,埃及的胡夫金字塔、希臘奧林比亞(Olympia)古城中的衆聖殿以及傳說中的古巴比倫空中花園,這些或者已經出土,或者只存在于傳說中的古代遺跡,可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定義的世界八大文明奇跡啊!

注意,是奇跡!不是遺跡!

就算是真正的瘋子,也不可能把注意打到這上面吧!

他扭頭看了我一眼,眼帶笑意說,“放心,不是秦始皇陵。而且,我只是去找一樣東西,我對其它埋在地底下的那些東西沒有半點興趣。”

我忽然想起之前他開玩笑般告訴我的那句話,他說,他要找千年以上的麒麟竭。

麒麟竭,不知道這東西的人,猛地一下聽到這個名字,定會以為是什麽稀世珍寶。

而事實上,麒麟竭只是一味勉強算是貴重稀有的藥材,取自龍血樹的樹脂,幹燥凝固而成血塊樣,具有活血散瘀,定痛,止血生肌,斂瘡的作用。即使是現在的中醫,仍舊在使用它,并沒有珍貴到稀世珍寶的地步。

但是,普通麒麟竭好找,千年麒麟竭卻無處可尋。畢竟,誰會把藥材存放一千年呢?就算是中藥,也會有保質期的啊!

若要是尋找千年麒麟竭,我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在古代某些地區的特殊熏屍習俗——在去世之人的肚臍上壓放一整塊麒麟竭,以保證屍體不生蛆蟲。

秦蒼說要找千年以上的麒麟竭,恐怕就是要找這種在地下存放千年,古代的王公貴族達官貴人們用來壓屍防腐的麒麟竭了!

但是就算找到這種東西,又能有什麽用?千年時間,滄海桑田,就算是神藥,也早就過期變質了吧?現代醫學發展的如此之快,這種東西真的還有用處嗎?

而且,眼前這位大爺,居然要為此跑到別人墓葬裏去,找這種只存在于古籍書本中的,已然近乎于傳說的東西,是這個世界瘋了,還是我瘋了?

“你知不知道盜墓是犯法的?”我幹巴巴地開口,試圖說服他。

“哼,殺人還是犯法的呢。”他挑眉,“你似乎忘了一件事,你只是我順便帶上的,我要去哪裏你管不到,你要是不想去就現在下車。”

我啞口無言。

是的,我确實忘了,我與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當着我的面殺了人,而且是一擊斃命,手段幹淨利落,光頭壯漢在他手裏毫無反抗能力。我竟然在一個殺人犯面前屢次挑釁他……大概是他每次都在關鍵時刻救了我的命,導致我這般得意忘形。

說到底,他救我也只是因為我父母的拜托而已。

我沉默下來,蜷縮進副駕駛的皮椅子裏,默默看向車窗外。

車子在颠簸搖晃中拐彎駛上了寧洛高速,前往西安。車內氣氛逐漸沉寂,耳邊除了車架咣當直響,便是嗚嗚的風聲,太陽透過擋風玻璃曬到身上,暖洋洋的,暈車藥終于發揮了作用,我在這種環境裏不知不覺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