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得知這消息時,她還以為金秘書身體出狀況,才會急流勇退,畢竟她離退休年紀還有一段時間,如非必要,犯不着跟退休金過不去。
但是,後來她發現金秘書頭好壯壯,春風滿面,也不見工作倦怠,為何退休就成了一道謎。
金秘書再補點唇蜜。“因為我遇見了一個男人。”粉桃唇蜜不及她嘴畔笑意的甜。“我不想再為了工作而錯過幸福。”
是這麽老掉牙的理由嗎?冷薔愣了愣,還以為能力高強的前輩會為了更有出息的理由而離職。
金秘書看出了她藏在深處,那小小的不認同。
“以前呢,我也像你一樣,覺得女人要志在四方,闖出一番對自己交代得過去的事業,別為了婚姻、男人放棄重要目标。”她抿了抿唇,檢查效果。“不過,年紀有一點了,寂寞滋長得比皺紋快,卻又不是擦擦面霜就能克服,遇到真心喜歡的男人,以前放不下的,現在都放得下了。”
她說着,心裏其實明白,冷薔不會懂。不管是秘書修業之路,還是人生之路,她才剛剛踏上起點,自己歷練多年的心頭點滴,她尚不能解其味。
等時機到了,經歷夠了,年紀大了,她就會懂。
不再解釋什麽,金秘書披上大衣,扣着手拿包,飄然離開。“誰能讓金前輩心動?”冷薔忍不住輕咦。
“歐陽大成。”答案悄悄的自她身後遞來。
一個楷楔人物躍入腦中。“銀行界‘那個’歐陽大成?”那個人可是知名的銀行家,老成持重,說話極有份量,任何一句對經濟的預測,都會引發市場連鎖反應。
“是。”富靖凱剛好拿一份簽完的公文出來,聽到她那聲疑問,解答道:“歐陽大成是好男人,珍惜金秘書的好,知道她放不下,讓她繼續上班。”他眨了眨眼,“我們捷思沛不得了,聘請了一位未來的銀行家夫人來當差,這可是只有高階幹部才知道的一級八卦。”
他歪向她小聲窸窣的模樣,有別于平時的英挺帥氣,冷薔忍不住笑出聲,“我不會說出去。”
“就是知道你不會,我才告訴你。”她口風之嚴實,有口皆碑。富靖凱的語氣從笑?轉為正經,“歐陽先生五年前喪妻,與金秘書邂逅,金秘書在兩年前提出離職。她是捷思沛的老将之一,從我父親開創事業起,就在這裏服務,之前幾段感情無疾而終,跟工作不無相關,我有點愧疚。”
他忽然變得感性的語調,低沉的聲音,讓她忍不住撇頭去看他,他眼中豐富的情緒令她動容。
“我知道歐陽先生有多希望金秘書陪在他身邊,之前獵人頭公司介紹來的人選,後來都沒辦法待下去,我很苦惱。”說着,富靖凱轉過頭,眼神落在冷薔臉上,“冷薔,我很看好你,希望你能坐穩這個位置。”
心裏一堵堅強的防衛,因他這席話而瀕臨潰散。
以她過往的認知,他不應該是如此體貼別人的人,他應該是個沒心少肺、自私自利的混蛋。可是,當她望進他的眼底時,卻找不到半絲矯作的痕跡。
他說的是真心話,包括對金秘書的愧疚,包括對她的期許,包括對歐陽先生與金秘書好事的祝福。
她不安的轉開視線,忽然覺得,自己才是虛僞的那個人。
她是來摧毀他的,他怎麽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小周末晚間,離開辦公室,驅車快回到自宅時,富靖凱突然發現一個重要公文袋忘了拿。
傷腦筋,那裏頭裝的是下年度重要大案,他要利用周六日斟酌細節,少了這層思考,會耽誤時間與機會。
不加考慮,他旋過方向盤,折回捷思沛。
上頂樓時,他發現辦公室燈火通明,空調也沒關,但一片靜悄悄,不似有人。他拿了遺漏的公文袋之後,蹙眉關掉多數主燈,只餘幾盞足以照路的小燈,卻在不意間,發現一個小時前跟他道過再見的冷薔,趴在位置上睡覺。
她睡得很沉,連有人上來了也不知道,要不是他多看了那麽一眼,不會發現。
瞥一眼時鐘,都十點半了。他走過去搖她,“你怎麽睡在這裏?”
忽然被吵醒,冷薔迷迷糊糊的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沒有醒全。“唔,騎車回家需要體力,我先眯一下。”又趴下去。
“騎車?”這答案出乎他意料。這小女人在說什麽呀?富靖凱攢起眉,再叩叩她。“秘書不是有搭車津貼?警衛室也有特約車行的電話,為什麽要自己騎車?”若不是有完整的配套,他一定不會要求她加班。
“我早上自己騎車來,明天也要用到摩托車,才要這樣。”她回答得淩亂,人真的好累,就算他是富靖凱,是上司,是仇人,也暫時沒力氣理會。揮了揮手,她重新趴下去,“我再小睡一下就……”聲音消失。
富靖凱又好氣又好笑。
他也有過這種短時間內超愛困的經驗,知道她現在腦子不清楚,硬要跟她講道理一定行不通,但直接把她丢給車行,他不安心。
想了一秒,他決定坐下來,等她這陣睡勁緩過去之後,看要怎麽辦。
順手拉來一把椅子以及她桌上的臺燈,他打開財經雜志,坐在她身邊,浏覽起來。
過不到幾分鐘,她忽然彈起身,怔愣愣的瞪着他,“我就覺得我剛剛好像跟你說過話。”她喃喃自語。
“有。”他擡起腕表看一下,“不到五分鐘前。”繼續翻閱雜志。
老實說,她的眼神浮浮的,額頭上一枚紅印子,還有失儀态的咂了咂嘴,他不認為她真正清醒了。“再睡一下,五分鐘後我叫你。”
她雙眼發直,鈍得可以,狠狠一點頭,差點往前栽。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坐在她身邊。他湊到近前,剛好接住她往下叩的身子。“小心。轉過去趴在桌上睡。”
她猛然清醒一下下,發直的眼神凝定了他,“……好危險。”
“什麽好危險?”
“你眼角有個傷痕,離眼睛非常近。”沒多想,她捧着他的臉,邊傻瞧着邊問:“怎麽受傷的?”
纖指貼着他的臉,帶來宛如觸電般不可思議的美妙感受。她真的睡懵了,不然不會這麽靠近他。
“被砸到。”他瘡啞的答。
“忽然有東西砸向眼睛,你一定吓壞了吧?”她喃喃說着,聲音越來越小,“怎麽這麽不小心?”
不是不小心,那是刻意的。這個傷痕是被富錦媛砸出來的。
那時他還小,約莫六、七歲,在庭園玩完捉迷藏後,大喊一聲“餓了”,家裏的傭人全為他動了起來。
當時富錦媛也要人服侍,但傭人沒有馬上回應,她發了一頓脾氣,從腳上拔起靴子朝他砸過來,所有人包括他,全猝不及防,靴跟在他眼角留下一道傷痕。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富錦媛忍他很久了。
她是他的姑姑,只大他十來歲,本來是富家最受寵的人。她的年紀跟兄長差了一大截,出世時,富家經濟已經從小康走向寬裕,她是在層層寵愛之中長大的,沒有人敢不順她的意,沒有人敢不讨她歡心。
直到他出生後,奪走了她小公主般的光環。
其他人都記得,富錦媛有過像天使一樣甜美的歲月,但在他的印象中,她卻是暴躁而撒潑的,無時無刻不在發小姐刁蠻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