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傑同樣遠遠凝視着老者,老者身上并沒有絲毫殺意,只有淡然,卻在淡然中散發出能把一切融入虛空的氣質。
老者安靜的站着,一動不動,楊傑卻感覺到身體裏的熱血開始發涼,那種無往而不利的氣勢竟漸漸被蠶食。
他忽然有種不祥之感,剛才被黑衣人死死圍攻随時都可能喪命時,都沒有過這種感覺,以往多少次的出生入死,血雨腥風,也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此時,他居然嗅到死亡的味道。
中平王朝徽慶六年六月六日寅時,正值太陽即将升起的前一刻,宣月殿前,一位老者現身。
劉成庸的順年公人馬如疾風一般在王宮裏奔騰,禁軍已經潰不成軍,四散奔逃哭喊。象順年公這樣負責京都治安的機構實際上還是衙門,而不是軍隊,所以沒有騎兵,但歐國雲給他們配了一百匹戰馬,平常作為有品銜官員的坐騎。對外宣稱是居安思危,不忘戎馬立國之本。
王朝京都的各部官員出行均是乘坐官轎,路途稍遠便乘坐馬車,并無單人匹馬這樣的怪異裝束,所以順年公一衆人等,這些年一直在京都顯得特立獨行。
直到此刻,才突顯配置這一百匹戰馬的真正目的,原來是作騎兵之用。每一匹戰馬均是披着重甲,馬上的騎兵手持長矛,馬匹奔跑着同樣的節奏。
平日裏代表着王權威嚴的皇宮禁地,此刻在百名騎兵的踐踏下顫抖着。最前方首騎上端坐一人,銀色頭盔裏一張滿布風霜卻又威嚴肅穆的臉,正是順年公首座劉成庸。身後騎兵手持大旗,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大旗上“鎮國”、“歐”等字在四處火光中看得十分清晰。
百名騎兵後面緊跟着銀色盔甲的順年公步卒人馬。在距離宣月殿尚有一箭之地時,劉成庸一舉手中長矛,騎兵停了下來,其餘的步兵在兩側列陣,弓箭手走到陣列最前,拉弓上箭,遙指宣月殿。
與此同時,楊傑的人馬迅速後退留出一片空地。
那些黑衣人知道将要發生什麽,卻沒有移動,而是站在原地,虎視眈眈的盯着下方密密麻麻的銀色衣甲隊伍。
“咝”,領箭一發,剩餘的弓箭手立刻發箭。這些弓箭手射出的羽箭,勁力極大并且極準,第一波箭雨過後,有十餘黑衣人倒下。先前把楊傑的兩百人殺得潰不成軍的氣勢此刻已全然消失,只能在箭雨裏拼命掙紮求生。
見到屠殺場景,殿門前老者的臉色微沉,下一刻忽然出現在黑衣人的最前方,面對着一波波的箭雨。
沒有人看見他是怎麽過去的,僅僅眨了一下眼睛,他已立于箭雨中。
劉成庸的弓箭手射出密集如雨的箭矢,在到達老者身前時突然靜止,如同射到一團棉花上,而這團棉花偏又十分堅硬,将箭矢緊緊的包裹着寸步難進,全部都擋在殿外。
楊傑離老者只有十餘丈的距離,除了一絲不安外,竟感覺不到老者有一絲力量散發而出,或許有一個詞能形容楊傑的感受,那就是—–“澀”,一種說不出來的空虛、難受。
劉成庸也愣了一下,手中長矛向前一指,第三波箭雨射出。他的弓箭手每一次發箭有着微不可察的時間差,這個時間差是人呼吸的片刻間隙,甚至可以說是力量暴發和收回的那一頓。
那是以往虎贲軍引以為豪的箭術,有着獨特的節奏。
對敵人的研究,細到行走、呼吸、奔跑、力量的爆發與衰竭,虎贲軍将士都頗有心得,用弓箭這種戰損最小的方式施展起來娴熟無比。
而且,這種節奏并非一成不變,而是随着試探性進攻,根據對手的反應不斷進行調整。
只是此時,任你千變萬化,在老者面前,那萬千羽箭不過是風中蘆葦,不斷堆積在半空中,卻再也難進半寸。
……
……
歐國雲的府邸設計得頗為奇特,其它地方布置的都是琴臺樓閣,小橋流水,唯有這顯得較偏的書房前面,是一大片開闊地,頗有沙場之意,此處的蕭殺與周圍的寧靜,兩種意境竟是格格不入。
似乎反映出歐國雲是個矛盾糾結之人。
謝義就在這片開闊地上,被梁大管家一步步逼入絕境,其雙手血肉模糊,胸口也是大片的血跡,再往後一丈就是府邸南牆,已是無路可退了。
大管家仍是笑眯眯的模樣,手上鎖鏈如靈蛇般上下飛舞,幾如增長的手臂一般靈活,鎖鏈上的狂暴勁力将謝義抽擊得東倒西歪,再也看不出這位劍神曾經的意氣風發。
忽然間,府邸東南的高牆上出現一個筆直如标槍的人影。他的出現立刻讓整個鎮國侯府的空氣變得凝重,每個人的呼吸都是一緊。
射殺侍衛長劉鐵勇的人出現了。
先前那仿若奔雷的一箭,已經震撼了侯府所有的箭侍,也射掉了他們曾經的驕傲。他們的首領,戰時的虎贲軍左箭營統領劉鐵勇,就是在眼皮底下被此人一裏外的一箭射爆。
那是弓箭手一生都無法企及的超遠距離,而那一箭之威更令人匪夷所思。
如今,此人就站在鎮國侯府的牆頭上。
其身材修長,披着黑色的披風,一張清秀、年輕的臉,看起來不過二十四五歲,如此年輕就有驚人的箭術,倒令歐國雲生出惜才之心,他張開嘴,剛要對來人說話,那人好像有所感應一般,望向歐國雲,淩厲的目光象利箭一般射來,歐國雲的話又咽了下去。
其氣勢竟然直接碾壓號稱戰神的歐國雲。
一名箭侍替代了戰死的劉鐵勇在指揮,大呼:“東南十四”,一片箭雨向來人射去。那人忽然消失在原地,接着出現在三丈開外,一片箭雨消失在府邸外,也不知會有哪個倒黴蛋遭殃。
那人張開手裏的弓,當他張弓時,身上的氣勢更是迫人,所有人都是一滞。
如此人物出現,令梁大管家深感不安,下一刻出手陡然加速,而這一次的出手,竟然沒有一絲聲響,一直以來“嘩啦啦”的催命聲忽然消失,連鎖鏈也消失不見。
謝義滿臉絕望,驚懼的看着梁大管家,這時候任何躲閃都失去意義,除非大管家自己收手。
大管家當然不會收手。
但有人會逼他收手。
迅若奔雷的一箭此刻正迅疾無比的射向大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