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的光太暗,随着裏面的蠟燭火焰明明滅滅,像是随時都會被風吹滅。

素白的手提着燈籠,手腕上一直銀镯子上映出暈黃的光,半袖的短衫對于初春的季節來說,單薄了一些,但燈籠主人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一樣。

半身長裙上的裙褶随着走動一晃一晃的。

青石板一塊一塊鋪在小河的兩側,石橋兩端各自挂着一個燈籠,上面分別寫着‘平安’‘喜樂’,偶爾幾聲狗吠,給悄無聲息的小鎮帶來幾絲生氣。

岳桐忽然停下腳步,歪着腦袋輕聲笑,“你一路跟着我,是打算和我一塊回家嗎?可是爺爺不會讓你進門,你要進去,就會灰飛煙滅,魂飛魄散,你還要跟着嗎?”

夜裏空氣中似乎還帶着水汽,岳桐的聲音像是染上了水汽一樣,原本清脆的聲音顯得黏糯,像是八月的桂花糕,清甜裏透着糯意。

“呀,你不走嗎?那你待會兒灰飛煙滅了別怪我。”岳桐無奈的嘆氣,繼續朝前走。

身邊跟着一個小鬼,多少有一些不自在,尤其是也大半夜,她才從一戶人家裏出來,解決了一樁事,拿到了不少的酬金,可以足夠她和爺爺一個月的生活費。

剛走了兩步,一陣風迎面刮來,岳桐愣在原地,秀眉輕蹙,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月亮——滿月,隐隐約約透着一些紅色。

看上去,有些不妙。

不尋常的風。

岳桐轉身,瞥見小鬼還跟在自己身邊,“這次我去的地方,你再跟着,那人可沒有我這麽好脾氣,你遇見他,肯定要灰飛煙滅的,可不是在吓唬你。”

走了兩步,身邊的小鬼走了,岳桐滿意一笑。

這還差不多,要是一直跟着自己,多不自在的。

不過見了那人要怎麽說?

岳桐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好些年沒見過那人了,這次知道他回來還是因為那天正好她出門,那人回來,在鎮口匆忙瞥了一眼,還未說上兩句話她就被爺爺給帶走了。

這麽莽撞上門,是不是不好,尤其還是深更半夜的。

一邊想一邊走,還沒想明白,已經走到了那人家門口。

咚咚。

猶豫後還是擡手敲響了厚實的黑木門,心裏有幾分忐忑,不知道那人這個時候睡了沒睡,有沒有發現異象。

咚,咚咚——

“你敲門還和以前一樣。”

門打開,看到熟悉的臉,岳桐歪頭一笑,晃了晃手裏的燈籠,“幸好你還醒着。”說完也不動,站在那裏等着陸凡讓自己進門。

陸凡一直是個風趣幽默的人,在鎮上是三好青年,不過偶爾也會露出陰郁沉默的一面,岳桐見過那樣的陸凡,因為那次的事情,差點要了她的命,要不是命大,岳家祖上庇佑,她早一命嗚呼了。

看岳桐臉上的小表情,陸凡側過身讓開路,“進來再說。”

“恩,叔叔嬸嬸呢?”

“屋裏睡着了。”

岳桐有些難為情的低着頭,拎着燈籠邁過門檻進屋,想到深更半夜的來找陸凡,保不準有些長舌愛議論人的瞧見了,又是一番胡編亂造,但她坦坦蕩蕩?好像也不是,否則怎麽會怕別人議論她和陸凡。

“我們就在院子裏說得了,不然打擾了叔叔嬸嬸。”

陸凡點頭,把門拴上。

見陸凡關上門,岳桐莫名松了一口氣,捏着竹棍的手稍稍松了一些,小聲問:“剛才那陣風你瞧見了嗎?”

“你是為了這個來的?”

岳桐疑惑的擡頭,點了下頭,接着說,“我原本是打算回家的,可遇見了這事,我就想着來找你商量,現在鎮上除了我只有你能感覺到這些東西,看到這些東西,你不在,我沒人商量,常常做錯了事,但你回來了,我想應該和你商量下。”

抿着唇的陸凡不知道在想什麽,只是用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岳桐,一雙眼裏能看到岳桐不安的神情。

岳桐迷惑的看着陸凡,“那風……”

“血月,不是好兆頭。”

血月,只有天降大難,才會出現的異象。

岳桐剛才發現那陣風不尋常,加上血月來得這般突然,毫無征兆,心裏擔憂才剛平靜了沒幾年的雲水鎮又要陷入恐慌中,想到那次的慘狀,岳桐露在外面的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仿佛這會兒都能聞到鋪天蓋地的血腥味。

岳桐點點頭,有些着急但一貫溫聲細語又不懂得怎麽辯駁的性子只是略微煩躁的搓了搓手裏的竹棍子,“那該怎麽辦?”

“你先回去睡覺,明早我們去宗祠那兒看看。”

“可是、可是……”

“桐桐,你現在着急也沒用,不急于一時,免得到時候你出事了,我怎麽和你爺爺交代?”

岳桐有些洩氣。

這幾年她一個人能辦不少事情,鎮上不少人家裏驅邪避難的事情都是她在做,在鎮上,長輩們總是開玩笑說老岳家出了個開天眼的孩子,成了鎮上的小保護神。

但在陸凡面前,她好像一直是個小孩一樣的角色。郁悶的擡眼看着陸凡,貓兒一樣的眼神盯着他,就是固執的不願意說話。

陸凡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發絲撓了撓手心,讓陸凡笑意更深,“怎麽,還跟我置氣?”

“才不是!”別扭的別開臉,岳桐轉身往外走,“那我回去了,爺爺瞧不見我回去,要着急的。”

“替我跟爺爺問聲好。”

“你怎麽不自己去說,我不幫你說,要說你自己說。”

岳桐賭氣的提着燈籠往外走,步子比來的時候快樂些,裙擺擺動更大,藍色的皺褶像是蝴蝶翅膀扇動。

陸凡看一眼岳桐的背影,發現影子快要消失,追了上去,“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岳桐忽然有些慫,在陸凡面前總是這樣,一句話就能炸了毛,可是陸凡稍微好言好語的說句話,她心裏就跟吃了甜蜜餞兒一樣。

“走吧,桐桐你呀,這麽多年脾氣還不改。”

岳桐撇下嘴角,想起陸凡這幾年一直在外的事情,有些着急的看向身邊的人,憋不住問,“陸凡,你這次回來,還走嗎?”

“不走。”

“真的!”驚喜的睜大眼睛,月色下,貓咪一樣的眼睛裏透着光,仿佛得了糖一樣——讓人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腦袋。

陸凡點點頭,岳桐低下頭,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揚。心裏一點點被喜悅吞噬。

走到橋邊,岳桐想起血月,忽然記起什麽,“你……記得關于血月的傳說嗎?說是血月……是吃人的東西。”

陸凡忍不住笑,“那你覺得傳說裏說的是真的嗎?他們都說鬼特別恐怖,靈魂是為了索命,你認為呢?”

“倒不是,平時我不愛說話,都是他們陪着我。”岳桐對着陸凡眨了下眼睛,“但也有壞的,上次王大嬸家裏被一個搗蛋鬼弄得人仰馬翻,險些鬧出人命。”

陸凡知道岳桐這幾年長大不少,原來一個假小子一樣的女孩,現在也是亭亭而立的少女,黑色的長發每次都随着步子在身後晃動。

“桐桐這些年厲害了,能夠一個人對付惡鬼。”

“哼!誰叫你一直說我是小不點。”寂靜的夜裏,岳桐偷偷瞥了一眼身邊的陸凡。

少年時還青澀的輪廓現在已經變得鋒利,讓岳桐想起年少時總是會被人說自己是陸凡的小跟班,是不是要以後嫁給陸凡做小新娘。

岳桐悄悄紅了臉,捏緊手中的竹棍。

“桐桐,血月的事情,要是你不發現的話,更好一些。”

“為什麽!”

“你難道忘記這鎮上的事情了嗎?你八歲那年,阿姨是怎麽去世的?”陸凡停下腳步看着岳桐,“盡管那會兒你才八歲,可是你記得的。”

岳桐皺起眉,委屈的看着陸凡,“你說我記得,我就記得,那憑什麽我要因為媽媽的事情不管這件事情,你都說了我長大了,而且十年了,我一點事情都沒有,你看,我活得好好的。”

“桐桐!”

“陸凡,要你害怕的話,那你不管就是。”

原本就不善言辭的岳桐,這個時候氣得不知道要怎麽說服陸凡自己可以做到這件事情,何況血月只是一個征兆,也有可能什麽都不會發生的不是嗎?

倒黴催的家夥。

真要氣死了。

兩個人站在那裏僵持不下,岳桐咬着下唇,盯着水面,忽然瞥見水面倒映出的月亮竟然化作了一張人臉,岳桐倒退一步,撞在陸凡身上。

陸凡扶住岳桐的肩,“怎麽了?”

“河裏,河裏……”

陸凡皺起眉,看向水面,剛才還一點漣漪都沒有的水面從水中月散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就像是河裏藏着什麽一樣。

不動聲色把岳桐護在身後,陸凡安撫着,“可能只是水鴨。”

“你把我當三歲孩童嗎?”岳桐失笑,看着陸凡驚訝的表情,習慣的歪着頭笑了一下,“不過不管是什麽東西,見到我們倆都不敢胡來,那血月、血月是征兆,我們也能應付的,是不是?”

陸凡看着岳桐倔強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可又覺得這樣的岳桐固執得可愛,“是,有我陪着你,不會和你媽媽一樣的。”

這句話讓岳桐徹底的松了一口氣,重重點頭。

“桐桐,回家哩。”

不遠處一個身影站在那裏,手裏還提着燈籠。

聞聲岳桐看過去,見到熟悉的聲音,笑着走上前,“爺爺,我這就來,路上耽誤了一下。”

“恩。”

“你怎麽大半夜的來找我,我一個人可以回去的。”岳桐上前挽住岳雲的胳膊,“出門的時候不是和你說,讓你早些睡覺,不要等我了,你年紀大了,要早些休息,不要一直念叨着我,我不會有事的。”

岳雲笑着拍拍岳桐的手,看了一眼陸凡說,“你這麽晚不回去,我哪裏睡得着,這是陸家的小子吧,回來有幾天了,看着還是洋氣,難怪你爸媽讓你出去上學,真是好,多學一點東西多長見識。”

“知道了,下次我一定早些回家。”岳桐笑着說完,看向那邊還站着的陸凡,揮了揮手,“我和爺爺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陸凡點點頭,又朝着岳雲點了點頭,“您早點休息。”

回去吧。

夜裏是非多,這鎮上更是不太平,石橋上的燈籠被風吹得一個晃動,上面的字露出一角又飛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