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兇手
慕月被關進了不知哪裏的地下囚室,手上腳上都套上了厚重的鐵鏈,地面是龐大的八卦陣圖案。那鐵鏈只要被拽緊了,八卦陣中就會釋放出強大的法力,如同雷電一樣貫穿她的身體,五髒六腑像炸裂般疼痛。
她試過用體力的靈力與之對抗,卻還是被那法陣壓制了下來。想逃脫,實在太難了。
關在這裏暗無天日,也不知外面到了什麽時辰,門口連個傳話的人都沒有,看來只能靜觀其變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出現在她面前,皆是一身醬紫色長袍,神情很是嚴肅。
“喂,你們到底是誰,快放我出去!”憋了這許久的火,慕月忍不住一頓叫嚣。
為首的中年男子冷哼一聲:“放你出去?再放你出去殺人嗎?”
“殺人?”慕月莫名覺得好笑,“我堂堂一個大夫,這輩子只有救人從未殺人,你要冤枉我也編點像樣的話出來!你說我殺人,那請問我是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殺了什麽人?”
中年男子半眯着眼睛,縷了縷胡子:“兩日前,你在卧虎嶺殺了風雷寨五十餘口人,你可認?”
風雷寨五十餘口?居然是這麽大的罪名扣在她頭上。慕月一激動忍不住破口大罵:“你放屁!什麽風雷寨,我今天壓根兒是第一次聽說!還有兩天前我明明在趕路,哪兒來的時間去殺人?你若不信大可把我的同伴找來問問!”
“你的同伴?就是與你一起進城的那兩位?”
慕月點了點頭。中年男子一陣嗤笑:“真是可惜啊,他們早在兩個時辰前就出城去了。你讓我上哪兒去找他們呢?”
什麽?他們走掉了?何青玄和江然,就真的這樣丢下她不管了嗎?
“怕是知道你魔人的身份,他們唯恐避之而不及呢。”中年男子又補充了一句。
“你胡說,你他媽才是魔人,你們全家都是魔人!”慕月握緊了拳頭,怒火中燒,想沖上去揍那男人一頓,不料手上的鐵鏈又一次被拽緊,強勁的法力再次襲遍全身,痛得她當即就半跪了下來。
“你還是省點力氣吧,這鎖魂陣你是逃不掉的。”中年男子對她的掙紮很是不屑,此時有一個手下走到他身邊,低聲請示道:“堂主,白少俠來了。”
“請他過來。”
不一會兒,那手下領着一位青衣男子走了過來。
“沈堂主,好久不見。”青衣男子恭敬地拱手作揖。
“白少俠來得正好,今日我們剛剛将風雷寨滅門慘案的兇手緝拿歸案。還需白少俠幫忙出出主意,看看要怎麽處理。”
“我也是聽說了此事即刻就過來了。說是兇手是個魔人?”
“沒錯,這也正是麻煩之處。若是單個魔人出來作惡也就罷了,就怕這背後還牽扯着魔族更大的陰謀。”
慕月模模糊糊地聽着他們的對話。剛剛那次沖擊讓她身受重創,一時半會兒難以恢複。只是這來人的聲音,怎麽聽着有幾分耳熟……而且那中年男子稱他為白少俠……他姓白……
抱着微弱的期望,慕月勉力地擡起頭來。青色的身影映入她的視線,一點一點,從模糊變至清晰,正映出了昔日那翩翩少年的模樣。
“白钰……救我……”出口的聲音有幾分嘶啞。
驚于有人喊出他的名字,白钰立即轉過頭來:“慕岳,怎麽是你?”
沈堂主一時間搞不清楚狀況:“白少俠,你們認識?”
“之前有過一面之緣。但據我所知,這位小兄弟并不是什麽魔人,會不會是這其間有什麽誤會?”
“哎~白少俠可千萬不要被奸人所蒙蔽。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僅僅是一面,想必也不能将一個人了解得十分透徹。我剛剛聽你喊他慕岳,那更不會錯了,風雷寨的殺人兇手确是他無疑。”
“哦?沈堂主可是有什麽十足的證據?”
沈堂主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遞給他:“這是在兇案現場找到的。”
白钰将帕子打開,只見帕子的角落上,确實繡着一個“慕”字。
慕月輕哼一聲:“這帕子……我早已遺失……難道單憑一個帕子……你們就可以斷定……是我殺的人嗎……”
“沈堂主,單憑一個帕子定罪,确實有些牽強。可還有其他更有力的證據?”白钰也有心為她辯護。
沈堂主雖有些不悅,可還是朝身邊人使了個眼色。不多會兒,他們就又帶了個人前來。
“看看,是不是這個人?”沈堂主對新來的人說。
這人慕月是認識的,正是前幾日在半道打劫的絡腮胡子。
“沒錯,就是他!就是他殺了我們全寨的人!”絡腮胡子激動地喊道,然後不知他受了什麽刺激,眼神一下子轉為驚恐,“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沈堂主又一個眼色,讓人将瘋瘋癫癫的絡腮胡子帶了下去:“這樣,你們還有什麽話說?”
慕月仍不屈服:“我不知你們哪裏編排出來的人證……為什麽要陷害我……我沒有殺人,就是沒有殺人……”
“真是死到臨頭還不認罪!”沈堂主顯然也被激怒了,“我沈某人做事光明磊落,還犯不着為了你個無名小卒大費周章。何況在城門下,金鈴縛就對你起了作用,已證明你是個魔人無疑!”
慕月輕蔑地笑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你!”
“沈堂主,可否讓我與他單獨談談。”白钰及時解圍。
“也好。那你就好生勸勸他,讓他早些認罪,交出幕後黑手,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白钰點點頭,沈堂主便領着一幹人等出去了。
待他們走遠後,白钰上前幾步,想将她扶起,卻被她拒絕了。
“白钰兄也相信是我殺了人麽?”慕月直直地看着他,與其說是質問,倒不如說是确認。她想知道這世上,是否還有人願意相信她。
“我不信,只是現在的情況對你很不利。你不妨與我說說這其中的細節,看看我是否有可以幫到你的地方。”
對于白钰,初見之時就有種難以言明的信任,此時此刻能依靠和信賴的人也只有他了,于是慕月便将二人分別後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講給他聽了。
“也就是說,你的帕子是在你遇襲的那晚丢的?”
慕月點點頭:“因為帕子不值錢,所以當時丢了便丢了,也沒有十分在意。現在想來,倒很有可能是被那群黑衣人偷走的。”
“照你這麽設想,蒼冥教的人追殺你不成,于是盜走你的帕子設計陷害你,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風雷寨的那名人證,為什麽一口咬定你就是殺人兇手呢?”
“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若說仇怨,最多也就是他們打劫不成,我的同伴出手将他們打暈了。可是剛剛他看到我那麽害怕的樣子,又不像是假的。”
“所以很有可能,他看到的那個人是你,但又不是真的你。”
“這是什麽意思?”慕月随即反應過來,“你是說有人假扮我的樣子去殺人?”
☆、半夜潛逃
白钰點點頭:“如果是為了陷害你,兇手确實有可能這麽做。而且這樣也就更解釋得通,為什麽風雷寨五十餘口人都死了,偏偏還留了一個活口。”
“可是要到哪裏去找那個殺人兇手……”
“兇手既然要置你于死地,那在你死之前,他就必然會潛伏在周圍,小心翼翼地觀察着。還有金鈴縛之事,怕也是他做的手腳。”
可推測出這些東西又能怎樣,現在她被束住了拳腳,連走出這間囚室都難,更不用說去尋找真兇了。
看出她眉宇間的愁苦,白钰繼續寬慰道:“這件事你也不用太擔心了。我會為你争取時間,幫你找出真兇以證清白的。”
這句話就像是一劑定心丸。他本不用為她做這麽多,卻還是願意施以援手。
“白钰兄,真不知要怎麽感謝你。”
白钰随手揉了揉她的頭:“要感謝的話,就等你安然出來再說吧。”
一瞬間,慕月有些愣住了。這樣親昵的動作,這樣柔和的笑容……這一刻她終于有些明白,為什麽一開始就對眼前之人有種莫名的好感,原來是他的身上,有着與哥哥一樣的溫暖。
“對了白钰兄,還有一件事……”
“嗯?什麽?”
本是想托他打探一下何青玄和江然的去向,可一想到他們狠心離去的事情,心中就覺得很是難過。
“沒事,沒什麽,是我想多了。”
“那你且在這邊好好休養,稍後我讓人給你送些吃食來,你就安心等我的消息。”
“好。”
白钰走後,慕月索性躺在地上休息。只是一閉眼,那人的一襲白衣、音容笑貌,就會不由自主地闖進腦海裏。
他說:以後,還要勞煩慕大夫多多照應。
他說:你是我的大夫,我的命都在你手裏,自然是不能虧待了你。
他說:就這麽迫不及待地想輕薄我麽?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竟對他有了不一樣的期待了?
我們本是萍水相逢,誰也不欠誰。今日聚在一起,他日也終有一別。他若救我,是出于情義;若不救我,也無可厚非。我有什麽可抱怨,可難過的呢?
道理都是懂的,只是世上許多事都不是道理能說通的。眼淚就那麽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心像是被人偷走了一塊,空空蕩蕩的。
何青玄,你真的很讨厭……很讨厭……
慕月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也只有睡着了,才什麽都不用想,不用去難過。
忽而囚室外傳來微弱的腳步聲,慕月睡得并不深沉,猛地就驚醒了。一個穿着绛紫色鬥篷、蒙着面的人,正步步向她走來,手中還端着一盤茶點。慕月想起白钰說過會找人送吃食來,心中便不那麽防備着了。
那人放下茶點後并沒有立即離去,而是轉到牆壁邊上胡亂地摸索,也不知在找些什麽。慕月懶得管他,自顧自地拿起茶點大快朵頤。都餓了一天了,肚子早就受不了了。
忽聞“啪啪”幾聲,手上腳上的鐵鏈齊齊裂開了。慕月吃東西正吃得盡興,望見這一幕,一時間竟懵住了。
“跟我走!”來人猛地抓起她的手,就帶她往外跑。
這熟悉的聲音,這似有若無的龍涎香味……是他!
逃出囚室時外面已是天黑,守在外面的人也早已盡數倒下。何青玄帶着她,一路躲躲藏藏,向着院外的方向跑去。
但囚犯出逃的事,還是很快驚動了其他護衛。院中的人手越來越密集,想直接沖破防衛逃出去還是有些難度。何青玄想起了備用方案,于是改變方向,帶着慕月藏到了後院的糧草堆裏。
搜查的護衛沒多久就找到了這裏,按約定由江然現身将他們引開。
等了很久很久,外面沒有半點聲響後,慕月才小心翼翼地将手從他掌中抽出,低聲念道:“謝謝你。”
原以為他棄她而去,可是此時此刻他卻只身前來救她,說不感動,是假的……
“現在說謝,還為時尚早。”
慕月搖搖頭:“不管怎樣,你能來救我,我就已經很感激了。”
透過糧草的縫隙,隐約可見朦胧的月光。慕月想起自己離開妖界的那個晚上,也是這樣的月色。當時自己還信誓旦旦地在信中寫下,一定會盡早找到天葵草給哥哥治病。
來前她已想過人間的這趟旅行會諸多不易,但沒想到事實比她預料的還要坎坷。之前被人追殺,今日又莫名被捕,她真的好怕,怕自己還沒找到天葵草,就在這裏丢了性命,怕哥哥再也等不到她回去的那一天。
慕月掏出領口的戒指,緊緊地捏在手裏。這枚戒指曾佑她在那場滅族之災裏大難不死,她一直視它為護身符。
戒指啊戒指,你一定要保佑我此行順順利利,早日找到天葵草,治好哥哥的病。
見她拿出戒指,何青玄順勢問道:“這指環看起來不像是尋常之物,你是怎麽得到的?”
“其實我也不知道。聽爺爺說,他救下我的那一天,這指環就被我緊緊地攥在手裏。一開始,大家都以為它是能證明我身份的物件,為此我也查問了很久,就是找不到這指環的出處。直到後來……”
“後來怎麽了?”
“後來我終于恢複了受傷之前的記憶,想起了自己是誰,也想起了自己的族人,一夕之間全都喪生在一場火海裏。原本那個時候,我就該随他們去的,但不知是誰救了我,還把我放在爺爺家門口。在那之前,我并沒有見過這枚指環,我想大概是那位救命恩人留給我的吧。”
她說的不錯,當年見那孩子奄奄一息,而他又不能将她帶回魔界,于是就将她安置在妖界鬼醫的門口。以鬼醫的醫術,必能護她脫離鬼門關。而這戒指,也算是他留給她的診療費了。
“你有想過要去找那位恩人嗎?”他試探地問道。
“自然是想過。那場大火來得突然,所有人都說是我族人亵渎了神明,才會引來天火降罪,朝廷也是草草就結了案子。只有我知道事情不是這樣,在天火降下之前,我就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殺氣,我看見族人一個一個在我面前倒下,可我卻看不見那兇手的影子。
我嘗試告訴別人我所看到的東西,可他們卻說我是在那場大火中受了刺激,才會胡言亂語。沒有人相信我,真是可笑。所以我想,如果能找到那位救命恩人的話,或許可以了解到一些關于當年滅族慘案的真相。”
“你想為你的族人報仇?”
“換做是你,如果親眼看見自己的親人被屠殺,你會甘願忘記過去,茍活于世嗎?”慕月轉過頭來看他,眼神是從所未有的堅毅。
☆、後會有期
何青玄忽然覺得這句是自己多問了。想想多年之前,為了複仇,自己何嘗不是在赤煉崖下隐忍了一百多年?
“我不會。”他鄭重地答道。
“我也不會。”她與他,有着同樣的堅定。
“那倘若最後你發現你的仇人無比強大,強大到你根本無法企及呢?”當年他和凰印一起到浮霖島的時候,雖已晚了一步,沒能目睹兇手是誰。但從浮霖島的慘狀他也能斷定,出手之人必不是普通之人,在三界之內也少有人能與之匹敵。
“若我一日報不了仇,那我便等一年。一年不行,就再等十年。既然上天留了我一條殘命,那我就要用這命查出過往真相,手刃仇人,直至我死。”
“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誰來給我治病呢?”何青玄故意調侃她。
僅僅一句話,慕月就有些害羞起來:“這天下又不止我一個大夫,我死了,你自然還可以找別的大夫來治。”
“可這天下,卻只有你這一個大夫,能治好我的病。”他認真地将手覆上了她的手。
絲絲暖意從他的掌心傳來,像溫暖的外殼,包裹着她的心。如此這樣就好,就這麽一直一直在一起,不想分開。
何青玄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到天亮還有些時間,想她折騰了一天也很是疲憊了,于是伸手将她攬進懷裏:“你先睡會兒吧,到明日出府還有好幾個時辰,等天亮了我叫你。”
“那你呢?”
“我守着你。”
有他的身子當靠墊,慕月這一覺睡得很安穩。清晨護衛便将糧草車運出了府外,她也毫無感知。
江然前來接應,将幾名護衛打暈,一掀開糧草,就看到慕月在何青玄懷中熟睡的樣子,害羞得連忙背過了身去。
忽如其來的強光照到眼睛上,慕月感覺有些不适,這才幽幽地從迷蒙中轉醒。
三人卸了送糧草的馬匹,便開始馬不停蹄地向前趕路。
走到半道的時候,有一青衣男子,負手而立,在路中央等候。
是白钰……
之前說好了要等他查明真相,可還未等他回來,她就先一步脫逃,想他為自己說了那麽些好話,也是難以向衆人交代。是她有愧于他。
慕月停下馬來:“你們先行一步,我還有話要跟他講。”
“可萬一他是來抓你回去的呢?這才好不容易逃出來。”江然有點着急了。
“不礙事,我自己做的事,總得親自給他個交代。而且我想白钰兄,也不是那麽不講道理的人。”
江然不好決斷,只好偷偷瞥了眼何青玄的臉色。
何青玄神色無變,腳下輕輕用力,就騎着馬向前去了。江然見狀也一并跟了上去。
慕月下了馬走到白钰面前:“白钰兄,對不起。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
“我知道。”之前聽她提起過尋藥救命的事,“我來也不是為了帶你回去的。”
慕月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白钰從袖中掏出一個符包:“這是驅魔符,你且帶着,這樣經過別的關卡的時候,就再不會被金鈴縛困住了。”
慕月接過驅魔符,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殺人兇手我還會繼續找的。早一日查出真兇,早一日還你清白,這樣你才能真正自由。”
他處處為我着想,而我卻……
“白钰兄,你為我做這麽多,我無以為報……”手中緊緊地捏着驅魔符,只怕不控制,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了。
“這本是我該做的,又何談什麽報答。之前你說要去寒昔城,那途中勢必會經過四方城。等你到那裏的時候,若是得空,不妨來天鸾門找我,屆時我應該會在那裏。”
“好,我記下了。那咱們就在四方城,不見不散。”
“嗯,不見不散。”
慕月再次上馬,回眸給他一個溫暖的微笑,而後揮起馬鞭,揚長而去。
望着她越漸遠去的身影,白钰心裏,竟湧起幾分莫名的惆悵。
調查真相是他該做的,放她離去卻是他不該做的。這一次,他承認自己是有些私心了……
到達雲景城的時候,慕月的逮捕令還沒有解除。逮捕令上她是男子相貌,為了更好地蒙混過關,于是她改回了女子裝扮,與何青玄假裝一對夫妻,混進了城去。
進城沒多久,何青玄就遣江然暗中去協助白钰查案,于是客棧裏又只剩下他二人。
今日十五月圓,正碰上城裏的花燈節,慕月本想叫何青玄一起出去逛逛,到了他的客房,才發現他一人坐在窗臺前默默飲酒。
“怎麽喝酒了?你現在的身體,不适宜飲酒。”慕月上前攔下他的酒杯。
何青玄拿開她的手,凄然一笑:“人生難得幾回醉。偶爾飲一次,又有何妨?”
總覺得他今日的神色與往常不太一樣,迷離的眼神中似是透着淡淡的哀傷。
“你怎麽了,有什麽心事嗎?”慕月有點擔心他。
何青玄一口飲盡,放下酒杯:“我的心事,你願意聽嗎?”
“你願意說,我自然願意聽。”
“那就坐下陪我一同喝酒吧。”未待她的回應,他就拿起另一個酒杯,兀自斟起酒來。
慕月不想拂了他的意思,只好坐了下來。
窗外明月正圓,皎潔的月光透過窗臺落在他身上,像一層透明的羽衣,若即若離,缥缈虛幻。
他說:“今日,是我母親的祭日。”
慕月這才覺得是自己唐突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應該,很想她吧?”
“想嗎?”他輕笑了一聲,帶着幾分不屑,又有幾分遺憾,“大概是恨吧。”
這樣的回答,是她始料未及的:“為什麽這麽說?”
“這個故事還要從我幼時說起……”
他又斟一杯酒,飲完之後才緩緩道來:“我何家世代從商,到了父親這一輩,一直是由父親主持事務、打點全局。我還有個叔父,算是二把手。但他不甘屈居于我父親之下,于是夥同其他親戚将我父親殺害了。
原本,母親與我說,這一劫我們逃不過,要一起去黃泉尋我父親。可是到了懸崖前面,她只把我推了下去,并沒有與我一起。”
“那你母親呢,她怎樣了?”
“她?”提到這個字的時候,他的臉上滿是輕蔑,“她為了自保,不僅嫁與我叔父作妾,還生了一個孩子。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當年她殺我,不過是我叔父答應饒她不死的條件。”
都說虎毒不食子。慕月不敢相信,一個母親為了保命,真的可以親手殺害自己的孩子。
“你覺得,這樣賣子求榮的人,有資格稱之為母親,我有理由不去恨嗎?”何青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明明是輕蔑的話語,可她卻從中聽出了他的痛,那種從骨子裏不願意相信的痛。愛之深,恨之切,他有多恨自己的母親,就有多少不能遺忘的過往,不能割舍的深情。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事情不是表面看到的這樣的呢?”
☆、同房之實
何青玄停下手中的酒杯,不解地望着她。
“我知道我這樣說有些不妥,畢竟我沒見過你的母親,也不了解當年發生的事情。但從你的言語,我還是能感覺出,在事情發生前,你們是有過美好、快樂的時光的。
如你所說,你叔父為了獨攬大權殺了你父親,如果我是他,也勢必要對你斬草除根的。所以即便你母親不動手,他也會想盡辦法置你于死地。
相反,如果是你母親親自動手,反而可以掩人耳目,留有一些餘地。畢竟從最後的結果來看,她推你入懸崖并沒有害死你,你還好好地活到現在。”
說到這裏的時候,何青玄握着酒杯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顫動了幾下。
“我想你一直以來怨恨她的,也不是她害你這件事,而是怪她沒有與你一起跳下懸崖。至于這背後的原因,我猜不透。但我想她當時一定是有不得已的緣由,才不得不這麽做。”
她字字句句,發自肺腑。
何青玄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之人,還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說出這樣的言論,但她的話又句句在理,讓人無可辯駁。又或許,她說出來的,正是他不為人察的心思,是他一直以來所期望的結果。
他何嘗不希望,當年母親的所作所為是有苦衷的呢?他要的,不過是一個解釋,只要她肯說,他想自己當即就會原諒她了。可是直至她死,他也沒能等到那個答案。
“也許,你說得對。”他不得不承認。
不知是不是被月色所染,慕月看起來也有幾分惆悵:“其實相較起來,你已經比我好很多了呢。”她拿捏着手中的酒杯,不知在念着誰。
“何出此言?”
慕月舉起酒杯,一口飲盡,笑中帶着苦澀:“我是姑姑撿來的孩子,連親生父母的樣貌都沒見過,更別說感受父母之愛是什麽樣子。你說是不是更慘一點?”
“從未得到,便不會體味失去之苦。”何青玄安慰她。
“也對。人生哪有那麽多圓滿的事情,能過好一日便是一日了。來,為未得到和已失去的事物幹杯!”
月下相邀,對飲成雙。一壺酒盡,又添一壺。幾輪過後,慕月已有些暈暈乎乎,開始說起了胡話。
何青玄見她醉了,便停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将她抱到裏間去休息。
醉酒後的慕月,臉蛋紅撲撲的,眼神妖嬈迷離,他看得癡了醉了,靜靜地守候在床邊,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臉。
朦胧中,慕月看見眼前有個影子,一把扯上他的袖子,口中喃喃地念叨:“何青玄,你到底是誰……你那麽讨厭,那麽壞……可為什麽,我總有種欠你的感覺呢……”
何青玄小心翼翼地拿下她的手,輕柔地握在兩手中:“你是欠我的,所以要用一輩子來還,知道麽?”
慕月聽了癡笑兩聲,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夜,慕月做了一個許久都不曾夢到的夢。那還是她剛進慕家不久,與哥哥一起去郊外的荒山上采藥。
她興致勃勃地拿着小鍬挖何首烏,忽然挖出了一條長長的蚯蚓,吓得她當即扔掉小鍬,躲到哥哥後面:“哥,有蟲!”
慕雲海瞥了瞥,不過是條蚯蚓,就把她吓成這樣。用手摸了摸她的頭:“小月不怕,我這就去把它挑開。”
他将蚯蚓放生到遠處,慕月卻是受了驚吓,說什麽也不肯挖藥了,于是就跟在他後面拿拿藥框、遞遞小鍬。
轉眼天色變暗,遠處雷聲轟轟,二人收拾東西準備回去,途中意外地發現,一處岩壁上長着珍貴的藥草金釵石斛。
金釵石斛可遇不可求,慕雲海不想放棄,于是吩咐慕月在岩壁下等着,自己則是抓着石壁上的雜草,一步一步,艱難地攀爬了上去。
眼看已經摘到了金釵石斛,慕雲海高興地朝慕月揮揮手,不料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瞬間傾倒,飛速地從高處墜了下來。
“哥!”目睹這驚險的一幕,慕月猛然從噩夢中驚醒,臉上身上全是冷汗。
她記得當年哥哥從崖壁落下的時候,地面立刻有大片大片的血跡鋪開了去。她驚慌失措地哭着喊着,晃動他的身體,可他還是全無反應。
彼時她還不懂醫術,也不會急救,只好一邊哭着,一邊跑下山去找人幫忙。大雨轉瞬間傾盆而下,淋濕了她的衣服,迷蒙了她的雙眼。
她在泥濘的山坡裏跌倒了無數次,手上、腿上全是傷痕,可她一刻也不敢耽誤,只想快點找到人來救哥哥。
後來爺爺趕到的時候,哥哥雖昏迷不醒,但好歹還是有氣的。大家都說從那麽高的岩壁上摔下來,能活着簡直就是奇跡。
哥哥雖大難不死,但自那之後身體就落下了病根,常常會不由自主地陷入昏睡中,任誰都喊不醒。初時只是一兩個時辰,後來時間越來越長,病症也發作得越來越頻繁。
伴随昏睡的,還有生命的流逝,哥哥的身子越來越虛弱,已經到了難以下床的地步。爺爺雖名為鬼醫,醫術在妖界數一數二,可也看不出哥哥得的到底是什麽病。
不知今日這個夢又預示着什麽,慕月心裏越來越擔心。不知道哥哥現在怎樣了,千萬不要有事才好……
走至外間的時候,何青玄正坐在窗臺邊看書。
慕月故意清了清嗓子:“那個昨夜……我有沒有對你,做什麽過分的事情?”畢竟醒來的時候,她是在他房中的。
何青玄放下手中的書卷,面露一絲輕佻的笑:“抱着我睡了一夜算麽?”
什麽什麽!我居然……抱着他……睡了一夜?
慕月有些難以接受這個現實:“昨晚我喝醉了,不管做了什麽都是無心之舉,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好了。”
“娘子這是要借醉酒之名,推卸昨晚的責任麽?”何青玄有意走到她面前。
“誰是你娘子!”慕月瞬間炸毛,就算她此時還是女子裝扮,就算他們對外仍以夫妻之名相稱,但那都是假的!假的!
“你我已有同房之實,娘子怎可耍賴。”何青玄不依不饒。
“什麽叫同房之實!你我不過是在同一間房睡覺而已,怎麽能算那種同房,你不要歪曲事實。何況你我都是男人,同住一間房又怎麽了?”
“是男人,就不能做那種事了麽?”何青玄欺身貼近她的面前。
“你……”不是吧不是吧,難道他真有那種癖好,龍陽之癖?
“我若喜歡你,你是男是女,又有什麽分別。”何青玄再近一步,将她逼到牆壁上,退無可退。
作者有話要說: 從明日起改為一天一更哦~有時考慮到文章的銜接也會一天兩更的。更新時間為早上九點半~
☆、思妹之情
慕月正不知道要如何應對,門外忽然傳來敲門的聲音:“公子,是我。”
“江然回來了,你還不快讓開……”慕月故意壓低了聲音,趕緊催促他。
何青玄眉毛微挑,略略有些不爽。這小子回來得太不是時候了。
“進來吧。”他退開一步,整了整衣裳,故作正經。
門一打開,慕月就飛也似的逃了出去,江然莫名奇妙地盯了她兩眼,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事情辦的怎樣了?”何青玄踱步到窗前。
江然恭敬作揖:“回公子的話,殺人兇手已經找到了,并且已被萬宗派的白钰就地□□。當然他們在打鬥的時候,屬下也暗中幫了下忙。”
“哦?兇手是什麽人?”
“是蒼冥教的左護法黑豹。這人很是狡猾,先是扮作慕岳的樣子去殺人,然後又收買人證去指證,後來那人證向他讨要好處的時候,被他下狠手給殺了。”
“這些都是你查出來的?”
“屬下當然沒那個能耐了。”江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這些都是白钰查到的,我也就是跟着他才知道的。”
“我知道了。這些天你也多留意下慕岳的安危,以防蒼冥教的人再有所行動。”
“是,屬下遵命。”
與此同時,在遙遠的妖界,慕雲海正沉浸在夢魇中,很是痛苦的樣子,兩手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被褥。
不知看到了什麽,他大喊一聲“小月!”,猛地驚坐了起來。仿佛經歷了一場持久的浩劫,他虛弱地喘着氣,身上的亵衣也早已被汗水浸透。長久的虛耗使得他的膚色慘白如雪,眉眼的輪廓也消瘦得分明。
“雲海,你醒了……”慕遠山關切地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