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玑頭上那束羸弱的碧滢滢的燭火,已變成淡淡的紅色了。
“能說說你為什麽想做好人嗎?”忘塵的目光追随着牛車而去。
我想了想,“因為在幫助別人的同時,自己感覺快樂。”
“那你知不知道,做好人的最高境界是什麽?”他又問。
這個問題問得真古怪,我搖搖頭。
“就是讓人生沒有缺憾。”見我不懂,他耐心地解釋道,人的一生,勢必會有諸多遺憾,在臨近死亡的時候,會把遺憾進行分類,選出一件自己認為最重要最有意義的想去完成,然而,以他們這時候的能力,以及身邊人的能力,基本上很難在他離去之前完成任務了,未了之願便變成了遺願,結果是,他們怨氣太重,進不了黃泉,只得留在陽間變成孤魂野鬼,最後怨氣越積越深,大致會有兩種結果:一是不敢害人,無法收集能量以提升自己的能力,從而無法适應陽間的生活,很快灰飛煙滅;另一種是想盡辦法生存下來,那麽,他們勢必會變成害人的厲鬼。
“擺渡人的工作,就是專門幫助将死之人了卻心願,給他們的一生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聽了他的話,我一驚,趕快朝牛車望去,小玑頭頂的白燭所剩無幾了。我像墜入了冰河裏,如果是這樣,還不如不幫他呢!留下茹青姐孤兒寡母,豈不是害了她們?
“有什麽辦法可以救他嗎?”我抱着僥幸的心理問道。
“萬物都有自己的生态鏈,也許,我們執意要去改變是能改變的。然而,你幫助這個變強了,那個就會變弱。那麽,你是不是又該想着怎樣去幫助那個?世界不是亂套了嗎?喜兒,我們只能做好我們分內的事,努力維護這個世界的平和與安寧。明白嗎?”他耐心地解釋道。
是啊,我們無能為力的事太多了!我帶着愧疚地望着逐漸遠去的牛車,茹青姐回過頭來對我揮揮左手,不對,她手腕上怎麽那麽長一道血淋淋的口子?不待我看得真切,她已經把手放在腿上,提起裙擺,等等,我怎麽好像沒有看到她的腳?
不,她是有腳的,只是,雙腳飄浮在蘭花上。越飄越高……
我怔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問忘塵,“茹青姐怎麽了?”
他拍拍我的肩,“不要急,過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眼看着茹青姐已飄得高出小玑半頭了,牛車駛上了環島,壓在那些碧翠的柳條上,略微有些颠簸。可也就在這時,茹青姐飄飄蕩蕩的落回了牛車上,轉身張了張嘴,看口型,是說的“謝謝”。
我拍拍胸口,總算把懸得高高的心放回肚子裏了。為了不親眼目睹小玑的離去,我選擇了與他們背道而馳。
“你當初是怎麽接受極樂無常這份工作的?也是拿黃金兌換的嗎?”不知怎麽的,我突然對問塵有些好奇了,他輕輕笑了笑,正要回答,卻被噼裏啪啦的鞭炮聲打斷了。
緊接着,是刺耳的尖叫、急促的剎車聲,然後,是令人心驚膽寒的死寂!我的心在這一刻仿佛也停止了跳動。
循聲望去,前方的三叉路口,脖子上套着大紅花的老水牛正拖着側翻的車橫沖直撞而去,潔白的蘭花灑了一地。我飛快地穿過馬路,撥開人堆,茹青姐不知何時一動不動地躺在貨車前,頭上的蘭花花環,以及手裏的蘭花被抛得老遠,暗紅的血從她左手腕上不停地噴出,一席純白的婚紗被浸染得鮮紅,圓滾滾的肚子猛地跳動了幾下,便不再動了,瞪得大大的眼睛那般空洞……
幾米開外的綠化帶上,小玑像只爛麻袋一樣挂在那裏,白膩膩的腦漿和着紅豔豔的血迸在綠油油的小葉冬青上,宛如開滿了紅的、白的花,在陽光下那般璀璨而又驚心。
他死死地盯着小茹,宛如要将她的模樣烙進骨髓裏,下輩子遇上時,便能在人群裏一眼認出來。
頭頂上的白燭燃燼那一刻,他拼盡了全力把身子拱起來,手臂朝小茹的方向伸得直直的,就那樣像條蚯蚓般的蠕動了幾下,最後化做了雕塑的樣子。
我到這時才叫出聲來!因為,我與茹青姐空洞的目光相撞時,她的雙眼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漆漆的漩渦,把我一下就吞噬了……
這裏,不是杜七嬸家的廚房嗎?精瘦的她系着圍裙在刷鍋,茹青姐挺着圓滾滾的肚子木然地立在一旁。竈裏的柴火燃燒得哔哔啵啵的響,似乎要為杜七嬸一觸即發的怒氣添上一把火。
“都說生女兒不如生塊叉燒,早知道生下你的時候,就該用半桶尿把你給淹死!”杜七嬸麻麻利利去竈臺添柴,極不耐煩地推開了擋住她去路的茹青姐。
“媽,小玑給了你18萬8禮金,你還要三塊黃金,你這不是為難他嗎?叫我公公婆婆怎麽想?以後能給我好日子過?”茹青姐嘟着嘴低聲抱怨道。
杜七嬸冷冷一笑,“我就是要讓他拿不出來自動退婚,寶石鎮那首富謝老八,雖然年紀大了點,又是三婚,可人家只要你把肚子裏這個孽障處理了,照樣風風光光地把你娶了回去,往後你別墅住着,保姆使着,好車坐着,要什麽有什麽……”
“媽!”茹青姐撅着嘴打斷了她,“我明天就要出嫁了,你現在說這些有意思嗎?既然你那麽喜歡謝老八,幹嗎不自己嫁給他?”
氣得臉色發青的杜七嬸拿起吹火筒打在茹青姐小腿肚上,“死丫頭,我年紀輕輕就守寡,為了誰?你哥初中辍學,去工地上幹活,如果不是為了想多掙點錢養你,供你上學,他會少了一條腿嗎?會到現在還讨不到老婆嗎?”
茹青姐被打得朝前一仰,靠着竈臺站住了,語氣柔軟了許多,“媽,我這輩子都欠我哥的。不過,現在小玑欠了人家不少錢,你看金塊的事能不能緩緩?”
“緩緩?你哥都32了,你就巴不得他打一輩子光棍!”杜七嬸越說越生氣,鍋鏟在鐵鍋上敲得咣咣響。
“媽,你別為難青兒了行不行?”木青哥拄着拐杖進來了,“王春花上上個月才開口要18萬8禮金,前天又要三塊金錠子,指不定過幾天又得叫咱在城裏買套房子呢!這樣的女人,是過日子的嗎?”
說着,他把茹青姐扶到掉了皮的舊沙發上坐下,安慰道:“青兒,金條的事哥自有打算,你別聽咱媽瞎嚎,高高興興地嫁了,跟小玑好好過日子。”然後,便出門了。
沒過多久,一個打扮的妖冶的的女人扭着她的水蛇腰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