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卻是在我們用金葉子買的間屋,趴蝮坐在席上喝早茶,妲己仍是個狐貍,蔫蔫趴在地上。
見我醒了,妲己小圓眼一亮,三步并作兩步撲進我的懷裏。
它這個模樣甚是可愛,我團團抱住,問:“你怎麽不變作人了呀?”
卻是趴蝮答我:“昨日力道沒把握好,許是得這副模樣不少時日。”
“那還怎麽做生意?”
趴蝮放下茶碗,說:“她同我們一道走。”
“那和尚怎麽辦?”
趴蝮又說:“和尚又不願娶她,何必纏在一處。”
我覺得古怪,佯氣道:“奇了怪了,我問妲己,你老插什麽嘴?”
趴蝮便又端起了茶碗。
我捧着妲己的小尖嘴,問:“你昨晚最後想跟我說什麽?你說白術在?”
妲己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說:“你的心上人呀?我是想說,他在你的心裏。你念着他,他念着你,相逢就是緣分,要有信心一點嘛。”
“咳咳。”趴蝮別過頭,咳嗽了兩聲。
妲己睫毛顫顫,接着說:“但是凡人呢,總是花心,又好忘事,實不宜深交。你們才相識三天就私定終生,這種沖動的事情,其實我個人不太看好。你看看,你到現在都沒有找到他,可見激情産生的愛情并不長遠……”
她措辭古怪,定是趴蝮教的,句句點到我心上。
我情意至此,可白術是否同樣愛我,我卻沒有把握。
我長長呼了口氣:“不說我了,你為什麽要變成女人呢?”
“我喜歡做女人啊。雖然不能變成母狐貍,但能變成女人,就很幸福了。”
“你生為男身,卻愛做女人,真是特別。”
“許是身邊淨是些女人,我學不會如何做男人罷。”
我覺得有趣,又問:“你不是九尾狐嗎,怎麽只有一條尾巴?”
妲己從我懷裏跳到床上,甩甩屁股,我便看見那根大尾巴周圍的紅毛下面,藏着八個指甲蓋大小的褐疤。
“如何掉的?”
“青丘那些狐貍将我趕出來了,砍了我八條尾巴,說是要将我從宗冊除名。還能長出來,就是時間可能有點長。”
“她若是真吸了前面那些人的精氣,估計已經能長出一條半了。”
聽趴蝮這麽說,妲己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畢竟辛是凡人,我不想……”
她話未說全,但我能懂。
“他們為何要砍你的尾巴?”
“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青丘近些年很少出生公狐貍,這輩裏我是獨一個。要想繁衍純正的九尾狐,需得公狐和母狐以人形□□才行。他們就一直盼着我。結果到了化形的時候,我無論如何也變不成男人。青丘都亂成一鍋泥巴粥了。”
“你說你變不成男人,是因為除了你,前輩裏也沒有男人嗎?”
“那倒是有,不過現下死的死,逃的逃。”這麽說着,她倒是很開心的模樣,“我也見過許多凡間男子,知道如何變。說到底,我只是不願變罷了。”
我猶豫許久,還是張口問了:“你抛下族群,會不會,有些愧疚?”
妲己卻是很坦蕩地看着我:“我走了之後,從未愧疚。倒是之前在青丘裏,反複思慮這個問題的時候,非常愧疚,對我自己愧疚。我從未真心想繁華青丘,我只是想讓他們覺得我是個好狐貍。我不願青丘受傷害,也不願我自己受傷害。永遠在青丘做一個生小孩的工具,是我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我并不尊崇九尾,一直很排斥青丘近年的做派,還一度想要說服他們同意我,大家就這麽幹耗着。後來我才想明白,當□□何須立牌坊,我既不能接受他們,他們又怎能接受我?方才利落地走了。”
“那你變作女人,究竟是為了逃避,還是真的想做女人?”
“我從未覺得自己不是女人。”妲己調皮地眨眨眼,嘆說,“這真的是命運吧,巧合極了。”
我抱住她,用臉蛋蹭她的小毛臉。
吱呀一聲,窗戶被猛地推開。這次卻是那和尚跳上了窗臺,笑着沖我們行禮。
男人莫不是都喜歡跳窗戶?
我瞟了一眼趴蝮,他也擰着眉。
妲己問他:“你來做什麽?”
和尚笑說:“你有人相伴,我便放心了。長路漫行,咱們就此別過。”
他燦爛地笑着,擺擺手,跳躍着踩着房檐走了,消失在濛綠的山霧裏。
這和尚做事利落,不光妲己懵了,我也懵了。
又聽到隔壁樓的店主人吼道:“妲己!你想跑哪兒去?你的契約到期了嗎?”
趴蝮翻個白眼,一手一個,夾帶着我們也離開了堂庭山城。
順着山風飛了很久,趴蝮才落了地。
我們落腳這山很怪,草也怪,樹也怪,飛鳥也怪,走獸也怪,雖然啥都有,但總覺得看起來光禿禿的。不像招搖跟堂庭,沒有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安全感。
我拽緊了趴蝮,問:“這什麽鬼地方,完全不像有山城的樣子啊?”
他将妲己扔給我,說:“即翼山凡人不敢靠近,的确沒有建城。到下座山城,有三百餘裏,正合适我們考慮如何謀生。”
“謀生?”
“既然來了人間,同凡人混在一起,朝暮相處,總不好老是變東西來騙他們。今後我們在城中食宿,便照他們的法子賺錢來用。”
“何必這麽麻煩?你上次那些葉子果子變得不是挺好?凡人又看不出。”
“變出來的東西沒有發行的記錄,發行的總量又是一定的,若是變得太多,就會破壞它原本的價值。凡人剛開始建立秩序,你便要摧毀它嗎?”
“凡人偏整出這許多彎繞,像招搖那樣以物易物不好嗎?”
“壽命太長,活力太旺,總要找些事做。”
“你又管百年叫長?”
“凡人子嗣綿延,是前所未有的,漫長而新鮮的生命。”
我摸摸妲己的小腦瓜:“你之前賺的錢有帶在身上嗎?”
妲己學趴蝮翻個白眼,搖了搖頭。
我腦袋疼,照着跟前的小石子,使勁踢了一腳。
事實證明,路邊的野花不能采,路邊的石子也不能踢。
“哪個慫貨敢踢老子?”
前道上斜蹿出一條長蟲,大臂粗細,堵在路中央,昂起脖頸,嘶嘶地吐信。
三角頭,黑色的腹面上間雜黃褐色斑紋,鼻颚皆有針,該是極毒的腹蟲。
那腹蟲惡狠狠盯着我們,我們也戰兢兢看着他。
恍然,他站不穩似的晃了晃,萬丈怒火化作滿腔柔情,豆眼裏充盈着淚水,哧溜滑過來纏住了趴蝮的小腿,嘶嘶地哭:“大王,大王!”
趴蝮倒吸一口涼氣:“大力?好久不見,你都會說話了。”
腹蟲纏得更緊,撲哧撲哧掉眼淚:“大王,你可算回來了!你一走一百來年,也不說回來看看我,我想你想得好苦!”
我竟不知他何時來這即翼山做了山大王,好奇地打量。
腹蟲哭夠了,松了勁,趴蝮晃晃紅通通的小腿,長舒一口氣。
他鮮有觸黴頭的時候,看樣子倒是拿這腹蟲沒什麽辦法。
腹蟲将我與妲己掃視一番,蹿到趴蝮耳邊:“不知大王的好事成了沒有?”
他該是想說悄悄話,無奈嗓門太大,我聽得清楚明白。
趴蝮立馬漲紅了臉,捏住大力的嘴,比了個噓的手勢。
我早就忍不住:“你當了大王,還要做好事?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趴蝮看看我,臉仍透着紅,笑着搖頭。
我還要問,卻被大力岔了話,他蹦着喊:“對了大王,這山裏有妖怪!”
妲己來了興致:“你說這山裏有妖怪?”
大力認真地點點頭:“有妖怪!”
我也認真地點點頭:“能看出來。”
大力使勁搖頭:“你沒見過,不知道多吓人!那妖怪神出鬼沒,髒不拉幾,逮人就問:‘我是誰?’你說這事你得找爹娘呀?出來吓人幹嘛?”他頓了頓,又忸怩道,“有一次,人家正在小解,它還不依不饒,真是羞死人啦。”
聽他這麽一說,我倒真覺得這妖怪透着幾分可憐。
“大王,你可得好好教訓教訓這個醜妖怪,叫它知道誰才是老大!”
我好笑地看向趴蝮,他害羞地連連擺手:“陪你會會這妖怪倒是可以,不過,我可從沒教過你叫我大王,也沒說過自己是老大,休要再亂說。”
“好的大王!”
我們決定邊吃晚飯邊等妖怪。
堆了木柴,架了兔子,抹了鹽巴,圍成一圈。
大力纏着趴蝮,我悄悄問妲己:“那和尚,辛,他知道你是男人?”
妲己點點頭,笑道:“他知道。便是因為他懂,我才跟他出了青丘。”
妲己眼裏映着篝火,像流動的天河,裏面的每一顆星星,都是辛。
我原以為白術也是懂我的,可他卻臨陣脫逃了。辛雖然也不在妲己的身邊,但他總是看着她的。可是,我握着迷榖墜,你總說他就在附近,我卻怎麽覺得,我永遠也找不到他了呢?
右肩突然一陣風,耳邊刮過一絲涼氣兒,有幽幽的女聲響起:“我是誰?”
☆、妲己的故事
青丘,連綿不絕的青綠山丘,即使過到了冬天,草也不會凋,樹也依然翠。只東邊有一棵參天的老木,四季挂着紅豔豔的葉子,樹枝像舞女的胳臂蜿蜒朝上,拽下七零八碎的陽光,染成一片金紅相映,悲喜波瀾。
他們都讨厭這棵樹,我卻喜歡。我在樹下,看見自己。
回家的路上,我看見一只母狐與凡人雲雨,忍不住問她:“你喜歡這樣嗎?”她昂起潮紅的臉頰,短促地說:“我們應該是這樣的。”
凡人抽搐着,沒了動靜。母狐翻身下來,将亂發捋到腦後,人臉上凸出尖腮,用發膩的聲音說:“莫急,再過幾日,你便能識得其中妙滋味。”她袅袅站起身,拉着地上那人的腳踝,往老木走去。
再過幾日,待老木根吃足了血,葉子便會更紅更好看了吧。
路上碰見懷春在池塘邊喝酒,我小跑到他身邊卧下,任他撫我的頭耳。
懷春是我在青丘唯一主動親近的人,因我自覺與他同病相憐。
他們叫他王,但他很瘦,仿佛風強一些就能吹倒。
我們這些小輩,都是他的孩子,但他不是我們任何一個的父親。
懷春咽着酒,蒼白面色暈紅,迷蒙的眼笑得清透。他小心摸着我那八條尾巴,說:“妲己,待你修成九尾,我便會離開青丘,将王位讓與你。”
但我知道他真正想說的是:妲己,待你修成九尾,我便自由了,我經受的苦,從此由你接過,由你承擔。這是你的命。
他們還不知道,我一點兒也不想做王。
任憑他們自欺欺人,我卻不會上當。
那一天,終于到了。
懷春領我來到高坡上,前所未有的精神煥發,春風滿面。
我居高臨下,昂起九條豐碩的尾巴,開始變化人形。
歡呼盡退,我擡起手,看見纖腕紅袖,滿意地笑了。
我轉頭去看懷春,他眼裏映出的女人,比我見過的所有女人都美。
他也這麽覺得。
但很快,他的臉皺成一團,曾秀朗的面容全是惡意。他狠狠抽了我一巴掌,吼聲裏的恨震裂青丘:“別開玩笑了!”
母親被派來勸我。
“妲己,我知道你貪玩,但是這種場合,由不得你胡鬧。你馬上就要做王了,不能再這樣任性下去。”
我摸着腫起來的左半邊臉,手指一碰上就微微刺痛,卻上瘾,笑着說:“娘,我曾跟你說過,我不想做王,也不想做男人。”
她擰着眉頭思考,像是不記得我說過,也像是不記得我是誰。
她說:“懷春就快要死了,你是青丘唯一的男人,你不接過這個責任的話,青丘就完蛋了,我也完蛋了。”
我說:“娘,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可憐巴巴了?變得再不能生出健康的小公狐貍了?難道不是從我們非要生出九尾狐的時候?不是從我們吃不夠凡人精氣的時候?九尾狐是厲害,世上鼎鼎有名的厲害妖怪。但我們為什麽要做世上最厲害的妖怪呢?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每個人都不快樂,空空頂着這個虛名,有什麽意義?為什麽我們不能像狐貍一樣在地上打滾撲食,像凡常女子一樣從一而終呢?”
她的臉憋得青紫,嘴唇顫抖着,也給了我一巴掌:“你知道什麽!”憤憤而去。
我知道一開始的時候,我們沒有九條尾巴,每天都可以曬着暖洋洋的太陽,在草地上晾着肚子打盹,去池塘裏抓魚,打洞找兔子。一只公狐貍和一只母狐貍,能生下一窩胖乎乎的小崽子。有時修出了一個會化成人形的母狐貍,跑到人間,看中了哪個傻小子,就風風光光地嫁過去,從此安心做人,相夫教子。那時候,青丘東邊的老紅木,像青丘所有的植物一樣四季常青,沒有一點特別,美的自在。
我坐在池塘邊上,看着水面上的自己,左右一邊一個鼓臉蛋兒,紅彤彤的,像青蛙的腫眼泡。蓮葉上正趴着一只青蛙,沖我呱呱叫。
母狐貍結伴路過池塘,交頭接耳。
“妲己變作女子這麽美,變作男人也一定是最英俊的。”
“不知他什麽時候才肯變回來,我很想給他生孩子哩。”
“你們說他為什麽變成女人?”
“我們都要他變男人,他便偏不變,男人都這樣,嘻。”
“說不定他就是喜歡做女人,也想像我們一樣跟男人……”
“呀,別說了,真惡心!”
“不管怎麽樣,他終究是要變回男人的,我們也終究都是要和他生孩子的。”
我的胃液像岩漿翻滾起來,一路向上燎燒到喉嚨口。
我咽了口唾沫,一動不動坐着,看那青蛙又跳進了池塘裏。
大家都在熬日子,等哪天懷春不行了,等我不得不變回男人。
我也在等,等他們知道我的真心,等他們真心放我離開,放自己離開。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半死不活地過去。
我坐在老紅木上,晃着腿,看紅裙在枝間穿拂,像來去自如的紅葉。
我在出神,便沒注意到,樹下多了一個人。
過了很久,我低下頭去,才看見一個凡人正擡頭看我。他的腦袋光禿禿的,不像別人蓄着長發,穿着也簡單,只一件寬敞的黃袍子,一點多餘的裝飾都沒有。但我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看見天上的星星。
他仰着頭看我,不知看了多久,見我望過去,咧開嘴笑起來。
我問他:“你生病了嗎?為什麽沒有頭發?”
他摸摸腦袋,笑着說:“我是個和尚,和尚是不留頭發的。”
“為什麽?”
他眼睛轉了轉,便要坐到地上。
“別坐!”我喝住他,往邊上挪挪,騰給他一截樹枝。
他也不多話,一躍上了枝,坐在我身邊。
我以前去過凡間,碰見過各種各樣的男人,他們的身上有酒肉氣,有脂粉氣,也有草木氣,金石氣。卻都不像他,聞起來像山,像海。他們看你,眼裏有□□,有傾慕,有不屑,有憎恨。卻都不像他,只是看着你,仿佛看懂你。
他說:“我師父是個和尚,他把我養大,我便也是個和尚。我們四海為家,普度衆生,不娶妻,不生子,了無牽挂,六根清淨。”
我心頭一緊,嘲笑他:“普度衆生?就憑你?”
他撓撓頭,還是咧嘴笑。
我心思一轉,便朝他靠過去,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嘴唇貼到他的耳根,軟語:“你雖不娶妻,也不至于不解風情?”
我一路吻到他的臉蛋,滾燙。
他沒有推開我,只是微微将頭躲開,扭臉問我:“你為何抱我?”
我愣了愣,拿捏着那些母狐貍媚眼如絲的表情,回他:“我想和你睡。”
“你真的想?”
我有些氣惱:“你一個和尚,竟能尋到青丘來,莫不是聽了九尾狐的名聲,想尋些樂子嗎?”
“九尾狐什麽名聲?”
“少裝蒜,你明明知道我們喜歡和男人交合,吸他們的精氣。”
“我不知道。”
他表情認真,眼神清亮,我的火氣忽地就下去了。
他繼續說:“我只聽過世人說九尾狐好淫,但我不曾知道。我今天見了你,便又知道他們說的不是真的。”
我将手收了回來,他仍看着我,我的臉有些燒。
“你又如何知道他們說的不是真的?”
“我看見你,聽見你,和你坐在一處,便知道。”
“那你可知道我是……”我頓了頓,終究沒勇氣說下去,“你會待多久?”
他歪頭想了想,眉彎眼笑:“我也說不準,好些日子吧。”
我将他拉下樹,推出青丘的地界,說:“你不要踏進來,我明天再來找你。說好了,你不跟我打招呼可千萬不許走。”
他咧着嘴,點點頭,指着老紅木的樹根:“你別怕,我幫你清幹淨。”
我心中一團亂麻,敷衍地點點頭,轉身跑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聽見屋子外面叽叽喳喳,又是那些多舌的母狐貍。
“你知道了嗎,東邊那棵樹,一晚上就變綠了。”
“怎麽回事兒?”
“聽說來了個光頭,是施法還是怎麽着,把樹下面的東西給超度了。”
“那光頭呢?”
“叫颦姐姐逮着了。”
我心中一驚,掀了被子就跑。
老遠就看見一圈母狐貍圍着,和尚□□躺在正中,颦正坐在他身上扭身子。
“我看你是魔怔了,見男人就上,半點廉恥不顧。”我猛地把母狐貍拽起來,撿了袍子扔在和尚身上。
颦揉着胳膊,嗔道:“這人的精氣可是上品。但他老不争氣了,半天沒動靜。”又倚在我身上扭,“妲己哥哥,你什麽時候才能變回男人啊?”
和尚虛弱地看着我,扯了扯嘴角。
我心裏一陣煩躁,揮手驅趕這群母狐:“都走開!走!走!”
她們不依,我便說:“你們若是聽話,興許我這幾天心情好就變回去了。”
她們嗚嗚歡叫着散了,颦卻回頭深深看了我一眼。
清靜下來,我擡頭看,詭異的老紅木,脫胎換骨。枝幹挺拔,像和尚的胳臂,翠葉鮮妍,像和尚的眼睛。
和尚慢慢披上衣服,坐起來笑着問我:“妲己,你說我這算不算普度衆生?”
我鼻頭一酸,揉了揉,問他:“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他靠在樹上,眼睛閃閃發亮,咧着嘴笑:“辛,我的名字是辛。”
我挨他坐着,幾次想張嘴,終于說:“你知道,我是只公狐貍?”
“嗯,剛才知道了。”
“你覺不覺得,惡心?”
他半天沒吭聲,我鼓足勇氣,斜眼看他,卻發現他正看着我,迎着我的目光,搖搖頭,笑着說:“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很美。”
我彎起嘴角,眼眶濕潤,心底的荒原上倏忽高山拔地,江河豐盈。
“可是,我若是做女人,青丘便不再有子嗣,懷春便要被困在這裏直到死去。我這麽做,會不會太自私了呢?”
“有能做到的事,也有不能做到的事。你我都知道,青丘沒有王,只有選擇。”
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我含着笑問辛:“可是,會有人願意娶這樣的我嗎?”
他的眼睛也濕潤,笑着回我:“你願意等我嗎?”
我咧開嘴,使勁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問:“要等多久?現在真的不行嗎?要不我們先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