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禹臉色瞬間肅然,“你在附近找個地方躲起來,爹去去就回!”說罷,一個箭步往山上沖去。

小瞳抱着鴨子往樹林間沒路的地方走了走,嘴裏哼唧着,“躲起來,躲起來~”

正值夏末秋初,矮灌木的枝丫成了天然掩護,她小小的身子蹲在草叢裏,倒是完全不露痕跡。

***

遠在千裏之外的昆侖之巅,青衣道長正起身阖上紅木窗棂,隔了霞光山巒,嘆道,“風涼了。”他轉身回到桌邊,随手給坐上客添了茶,“聽說,古師弟今日又瘋言瘋語了。”

客人舉起茶沾了沾唇,馥郁茶香幽幽彌散,沉聲道,“好茶。陸師弟的晴明齋果然最适宜品茶。”

陸溟将茶倒掉,聞了聞茶杯,阖眼笑道,“秦師兄那兒還缺好茶麽?”

秦禦風穩穩放下精致的青花瓷杯,“茶倒是不少,可惜會品的人是越來越少了。”

陸溟聞言,神色黯然,低聲道,“那日青衣說嗅不到智鶴師弟的靈氣,我還不信……”

“她的直覺向來準。”秦禦風忽然問,“你覺得智鶴他,在咱們九人中能排幾?”

陸溟一怔,睜開眼看他,卻看不出任何意味,便娓娓答道,“智鶴師弟雖年紀最輕,卻習得師父的禦物術,那水火皆于我用的招式神乎其神。猜想,咱們之中,也就秦師兄的因緣劍法和孔師兄的銅牆鐵壁能與之相較了。”

“或許。”秦禦風嘴角輕挑,“不過我覺得,他那倔脾氣才是最最可怕的。”

陸溟忍不住抿嘴,“沒錯,他正是凡事都要争個是非高下才肯罷休,真倔起來,恐怕你與孔師兄合力也攔他不住!”

倆人思及智鶴下山那日情境,齊齊陷入沉默。

良久,秦禦風站起身道,“茶也涼了,陸師弟休息吧。”

陸溟也起身,垂眼道,“師兄可相信古師弟的七絕會應驗?”

秦禦風負手而立,吟道,“昆侖山月半輪秋,血染靈泉白影游。瓊光只待殺破狼,嗜血重現覆九州。”

“前兩句怕是難以阻止,而後兩句,瓊光只待殺破狼,嗜血重現覆九州……”陸溟蹙眉,分析道,“殺破狼是百年不遇的天象,下一次,算來只有五年光景。嗜血乃是魔君之劍,魔君被師父封入紫金鼎已百年有餘,算來元神耗去大半,但若有那人在,仍是大患……如今看來,還是要盡快找回瓊光石啊!”

秦禦風不置可否,只側首問,“如此而已?”

陸溟看瞞不過他,便道,“這詩句還有矛盾之處。若那白影是他,則瓊光石已然解封,又何必等殺破狼?魔君之劍封印在本派聖壇,他若不來,如何得之?”

“不錯。”秦禦風大步出了晴明齋,笑道,“吾等既在劫難逃,又何必庸人自擾,坐等便是!”

***

山腳下,小瞳腳都蹲麻了,也沒見她爹回來。

她扒着樹站起來,四處張望,斑駁樹影間落下的陽光已微微泛紅,除了忽遠忽近的蟬鳴,林子裏一片靜谧。

“奔月,爹不要咱們了,咱們這對落難鴛鴦就要相依為命了!”小瞳聲情并茂地蹭了蹭懷裏的鴨子。

奔月使勁兒抖了抖。

“奔月,反正爹讓咱們躲起來,不如咱們躲遠一點?”她摸了摸懷裏的石頭,想找個深谷把它滅了。

說着,小瞳把早上帶的飯團拿出來,一邊用飯粒在樹葉上做記號,一邊往林子深處走去。

事實證明,程久瞳小妹妹的行動力遠遠大于她低于平均水平的思維,當意識到可能會迷路的時候,她已經走得太遠了。

逐漸昏暗的光線讓人隐隐不安,背後有窸窸窣窣,小瞳一回身,看到幾只麻雀正在啄食她留在葉子上的“記號”。

“走開臭鳥!”小瞳急得跑過去,“再吃!放奔月咬你們昂!”

奔月淡定啄地。

夕陽悄然無聲地将林子染紅,攆走了野鳥,小瞳坐在地上喘氣,“奔月,這下幹糧也沒了,咱們娘倆如何活命!”

剛才還是苦命鴛鴦來着……“嘎。”奔月見她要撲上來,拍着翅膀往後跳。

“奔月啊,兒不嫌母醜,子不嫌家貧,你快回來!”

跑着跑着,忽聞潺潺的流水聲從腳下傳來。

他們面前就是林子的盡頭,不算高的懸崖,或說是一塊延伸出去的大石。大石下是一汪深潭,一側是湍急的溪流從崖上彙入潭中,另一側水紋漸平,鏡面般幽幽地映着碧影紅霞。

“哇!”小瞳撒歡兒跑到崖邊,“快看啊,無人深谷!哦活活,毀屍滅跡上上之選!”

“嘎……”

風漸漸涼了,四周只剩下樹葉摩挲。夕陽落盡,換上一輪銀亮滿月。

小瞳坐在大石頭上仰望天空,“奔月,你看啊,今晚的月亮真是又圓又大!你若化身仙子去奔月,記得帶上為娘哦……”

“嘎!”忽然,奔月豎起了脖子,往後退了幾步,似乎在畏懼什麽。

“奔月?”小瞳轉身疑惑地看着它,只見奔月受驚般撲打翅膀,身後的水潭裏發出咕嘟嘟的聲響,腳下的巨石也開始微微顫動,她腳下不穩跌坐在地上。

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小瞳回頭,正見潭中央冒出個紅點,一點點放大,最終突破水面呼啦一聲巨響,一條巨大的紅頂巨鲶躍出水面!

足有兩丈長的大魚帶起層層水花,通身漆黑油亮,頭頂鮮紅,眼睛在月光下閃着銀光,縱身躍起竟比大石還高!

她驚得忘了躲閃,怔怔地看着。大魚在空中打了個挺,翻身跳進水潭,水花濺了她滿身,如一場傾盆大雨。

“嘎!”奔月在不遠處沖她拍翅膀。

“哇,奔月你看到了嗎?!好,好大的魚!”小瞳興奮兩眼放光,指着水潭大叫,“做酸湯魚可以吃很久啊!”

“嘎嘎!”奔月已然覺察到妖氣,不停地拍着翅膀叫,即便小瞳聽不懂,也知道它心急如焚。

果然,還不等小瞳離開那大石,鲶魚再次躍出水面,這次它躍得不高,只是黑色的尾鳍用力一甩——呼隆隆!

小瞳腳下的大石被震成碎片,她晃了晃,以一個不太優美的姿勢落進水潭。

即便是夏末,潭水依然冰涼徹骨,小瞳在水底睜開眼睛,看見水面上晃動的月光。她奮力拔幾下水,眼見就要浮上水面,側面猛然出現一張傾盆大口,張揚的獠牙就在她伸手可及之處!

咕嘟咕嘟灌進幾口水,她弓起身子使勁兒去踢那獠牙,借着這一蹬,頭将将露出水面。可惜還沒來得及喘氣,她腳腕就像被刀割了,巨大的力量再次把她拖進水裏!

她低頭看見那魚咬住了自己的左腿,不疾不徐地往下拽,似乎料定了她已成盤中餐。她想反抗,可在水裏根本使不上勁兒,被獠牙卡住的腳腕滲出鮮血。

慌亂中,她摸出懷裏的門鑰匙,打火石,幾個銅板,還有那塊石頭,一股腦地用力朝那魚嘴扔去!

朵雲遮住了半輪月光。

小瞳憋不住氣了,胸口越來越悶,嘴邊的氣泡正離她而去。恍惚間,她聽到腳下咕嚕一聲,被卡住的腳松開了。她顧不得多想,掙紮着劃到水面,露出頭深吸了一口氣——還活着!

不知為何,那條巨型鲶魚在她腳下徘徊,眼中卻盡是畏懼,仿佛她才是魚怪!忽然,大魚疾速轉身,翻騰着往水潭深處逃去,小瞳模糊瞧見不遠處一道白影飛速游來。

白影近了,竟是一條通身銀白的水蛇!小瞳從沒見過這麽美的蛇,銀色的鱗片在月光下閃着耀眼的光輝,長而有力的尾巴緩緩擺動,如一道閃電,一口咬住了那條巨鲶!

這條白蛇雖遠不及那黑魚大,卻毫不費力地把那魚拖進了潭底,漸無聲息。這逆轉來得太快,小瞳還沒從死裏逃生的險境回過神來,驚嘆這白蛇不知從何而來,救了自己一命。

忽聞“嘎嘎”兩聲鴨叫,奔月也從大石上下來了,正浮在不遠的水面上,小瞳這才拖着冒血的腳往岸邊游去。

好不容易上了岸,小瞳趁着月光看了看自己受傷的腳,沒了冰冷的潭水,傷口疼得她龇牙咧嘴。還好她腳踝細,卡在牙縫間沒傷到骨頭,可左右兩道深深的劃傷血淋淋的,皮肉外翻,見者駭然。

就在這時,水面又開始汩汩地冒起氣泡,奔月撲扇着翅膀,想往前又不敢的樣子。小瞳本能地往後躲,腳卻疼得使不上力,只能用雙手擋住眼睛。

良久,水面已沒了動響,只剩下奔月還在嘎嘎叫着,小瞳睜開眼,看到眼前的人,呆住了。

這人生得冷峻,五官如畫,眼眸深邃幽黑,銀色長發在月光下如墜落九天的瀑布,又如漫山遍野的櫻花,熠熠發光,真是……

不太像人。

作者有話要說: 某人:你說誰不像人來着?

某然:小的不敢!絕對不是奴才!

小瞳:哇塞,比我還沒節操!

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