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紹興十一年冬,都城臨安,依山傍水。

茶寮內,幾個茶客圍成一桌,客套不斷,議論紛紛,談的卻都是一件事。

其中一個茶客道:“你們聽說了嗎?聽說獨劍山莊的少公子得了什麽不治之症要被送到三無店裏去接受治療。”

另一茶客難以置信:“不會吧,這獨劍山莊好歹也是武林一大莊,請的大夫怎麽說都是名醫,難道都治不好嗎?再說,那少公子可是劍法了得,怎會無緣無故得病呢?幾年前,獨劍山莊召開比武大賽,各大門派應邀前往。他年紀輕輕就單挑各位高手前輩,多位前輩都敗在了他的手中。要不是他爹出手制止,只怕那些掌門的臉都丢盡了。那年,他才只有十六歲啊!”

又一茶客不禁感概:“是啊,或許這就叫做天妒英才吧!唉……現在臨安府內不知有多少女子要為這事傷透了心啊!”

第二個茶客:“沒錯,這溫家少爺不僅武功了得,還生了一副好皮囊,不知迷倒多少妙齡女子,但這翩翩公子卻是個花心少爺,一天下來換了不知多少個女子。這或許也叫作因果循環、自作自受吧!”

第一個茶客突然出聲打斷,陰陽怪氣道:“你們可知道那個三無店是什麽店?”

衆人疑惑不解,異口同聲地問:“什麽店?”

那茶客嘿嘿一笑,緩緩道:“捉鬼降妖的店。”

……

溫子揚坐在馬車內聽到這番話不禁苦笑。

要不是他爹之前趁他不注意給他喝了放有化功散的湯,他現在也不至于全身疲軟無力,被困于這小小的馬車之中。

現在估計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被鬼附身了吧!

他只是覺得可笑,他爹不過随口一說的話,這些人竟都信了。

馬車徐徐前行,他幹脆閉目養神,陽光透過窗照在他優美的臉上,那肌膚似乎像是透明一般,嘴角微微揚起一絲玩世不恭的笑。

據說,那三無店主是白狐後裔,他想這不過是那店主故意将自己傳得神乎其神,一種招攬生意的手段罷了。

這世上怎可能有妖?

一抓鬼降妖的人又如何能治病?

看來這店主招搖撞騙的手段的确厲害。不過,謊言終有被戳穿的一天。

在他眼裏,那店主是活得不耐煩了。

一路上,他只是不解那三無店主到底是如何博得他爹的信任。

能将自己的店名取為三無,可見那店主定是個懶得取名之人,不見得會有多大能耐!

聽說那店主雖長得像一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卻是個男子,難不成是個太監?

這下,他更覺得那店主不會有什麽大本事,畢竟一娘娘腔能有什麽作為,一站出來不過是丢人現眼、招人笑柄、贻笑大方。

關押他的馬車最終在三無店外停下。

店外的四盞大紅燈籠忽的一亮,燈籠發出忽明忽暗的幽光,破舊的大門這時吱地一聲自動開了,三無店牌匾上的幾個小楷燙金大字好像都變成無數雙人眼正睜大眼睛轉着烏溜溜的眼珠子盯着人看,瞧得人滲的慌。

現今正值隆冬時節,三無店位于錢塘縣內,毗鄰葛嶺,地處曠野,門外枯枝敗葉,雜草橫生,冷風呼呼地刮着,聽來就像鬼聲。

這時突然有一極其哀怨的女鬼哭聲傳來,車夫和随從哪敢再呆,立馬吓得屁滾尿流跑了。

溫子揚在馬車裏聽見這聲音,也不禁起了雞皮疙瘩,無奈內力盡數被封,身上又被他爹封了幾處大穴,他連出去一探究竟的可能也沒有。

他之前與幾個詩香樓的姑娘約好今日要陪她們去賞花,看來是要失約。

突然,他聽見馬車外一動聽的女子聲音傳來,聲音若天際的浮雲般悠長,婉轉如莺。

“小梅,別鬧。”那女子聲色嚴厲地吩咐了聲,那女鬼便不再哭泣。

料定這其中是有人搗鬼,馬車前的簾子卻一下子被風吹開,一襲梅花暗香盈袖,銷魂勾魄,一長舌無臉白衣女突然出現在他眼前,還在他身前晃來晃去。

他看似十分鎮靜地坐在位子上,一道冷汗卻從他的額上落下。敢情這三無店主不是白狐,而是個女鬼!

小鬼突然從他身前飄走,溫子揚這才看見一穿着白色紗衣的貌美女子站在他的面前。

那女子用碧玉簪子簡單地将發挽了起來,瀑布般的墨色長發落在肩上,未施粉黛的臉上卻如朝霞映雪,淡雅脫俗,空靈出塵,遺世獨立,用仙人之姿來形容也不為過。

他不禁目定魂攝,不能遽語。

過了許久,他才反應過來,覺得這人定是個妖孽,竟比他見過的衆美女都要美上千倍萬倍,在這麽冷的冬季還可以穿得如此單薄,果然美麗凍人!

料是他見過無數美女的人,還是第一次有人能将他看癡。

但過了一會兒,溫子揚明白了,想必這眼前的人就是三無店的店主莫翎軒,長得像女子,卻是個男人,俗稱人妖。

華而不實,他才不信莫翎軒會有什麽大能耐。

莫翎軒優雅地走進馬車,卻毫不忌諱地在他身上摸了一番,才緩緩道:“公子,你病得不輕啊!”

他壓根就沒病,溫子揚很無奈,正想大叫,莫翎軒卻迅速喂他吃下了什麽東西。

無奈他動彈不得,一個沒注意便将那藥丸子給吞了下去,喉間起伏了下,他急問:“你喂我吃了什麽?”

“剛才喂錯了藥,喂成了九曲回魂丹。”說着,莫翎軒又拿出一粒黑乎乎的藥丸子。

溫子揚雖沒吃飯,餓的要死,但一聞到那藥丸的氣味,也不禁要做嘔。

就算是餓死他,他也不會吃這種東西,他大叫道:“什麽是九曲回魂丹,這又是什麽?”

“九曲回魂丹是壯陽的藥,而這個是補你氣虛的藥。”說着,莫翎軒将藥丸又喂到溫子揚的嘴裏。

一股輕柔的力道施加在他的喉間,他咽了下口水,那藥丸便順利地落進他的肚中。

現在,溫子揚已經肯定這莫翎軒果然是個懶得取名的人,将壯陽藥都能說成是回魂丹,莫翎軒還能再将名字取得更俗氣些嗎?

可他哪裏得了什麽氣虛?

而且這藥也實在是太苦、太臭,他很快明白莫翎軒不過是在借機作弄他。

墨色的鳳目看了一眼溫子揚,似是将他看穿,纖纖玉指在他身上輕輕一點,他便可以動了,所有的內力也恢複過來。

他馬上道:“本公子到底什麽時候得罪過你?”

莫翎軒淡淡道:“這輩子,上輩子,上上輩子。”

“你別扯,上輩子還沒你,沒我呢!”溫子揚不是迷信之人,自認為人只有一世,根本沒有前世的說法,再說,他和莫翎軒完全不熟,怎可能在前世就相互認識。

料定莫翎軒是在騙他,他立馬出了一掌,馬車被掌勢打破,餘下的掌勢向莫翎軒襲去。

馬受了驚吓嘶鳴一聲,一陣亂跑。

馬猛地揚起前蹄時,莫翎軒輕點足尖,飛于半空,輕易地避過溫子揚的攻擊,風吹起他的白衣,墨色發絲随風飛舞,空氣中彌留淡淡的沁香,翩然落下,仿佛是九天入凡的仙女。

最後他穩穩落在溫子揚面前,淡淡一笑,翻轉手腕,一道強烈的真氣肆意開來,十指纖纖,剔透如玉瓷,無繭。

溫子揚宛如蛟龍一般地騰躍而起,速度快如風雲,又如雷電,接過莫翎軒剛出的一掌,卻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直直地逼着他,似是要将他逼入絕境,不禁連連後退。

他好不容易站穩,卻感覺一陣血腥味上湧,不禁吐了一大口鮮血。

沒想到莫翎軒看起來如此柔弱卻是這麽強,強得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練了二十年的武功,憑他的武藝在武林上也算數一數二,竟還接不了莫翎軒的一掌。

想是之前大意了,他一把擦幹自己嘴角的血跡,正想再次運氣繼續作戰,哪知莫翎軒卻以移形換步浮光掠影般急速來到他的身前,一把扣住他的雙肩。

他被莫翎軒抓住,竟動彈不得。

莫翎軒冷然道:“你還不服嗎?”

“莫翎軒,我告訴你,本公子至今為止還未服過一個人。”他眉頭緊蹙,一臉的鄙夷之色。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的道理,他并不是不懂,可他就算是輸了,也不會心甘情願地臣服于莫翎軒腳下。

莫翎軒不過是個民間術士,無名無德,他可是堂堂的少莊主。他若服了莫翎軒,那麽獨劍山莊的尊嚴何在?

“有骨氣!不過……你可知道,原本你的确沒有得罪我,可現在,你已經得罪我了。”莫翎軒一把推開他。

他被推出幾丈之外,好不容易才穩穩站住,卻感到胸口微痛,體內氣血不穩。

看來這次他不能硬拼只能智取。

他突然盯着莫翎軒的背後,大喊道:“爹,你怎麽來了?”。

莫翎軒想他遇難,他父親來救也不是不可能,便轉過身,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而溫子揚趁着這個時候竟跑了。

莫翎軒嘆了口氣,身形未動,只是道了聲“回來”。

溫子揚一下子定在半路,全身不受控制地轉身,然後向莫翎軒走去。

這正是莫翎軒使用了三魂術的效果,三魂術對應着剛才的九曲回魂丹,溫子揚服了藥,只要莫翎軒默念口訣,溫子揚就必須聽他的指令辦事。

他心裏暗罵道:“莫翎軒,你個妖孽!”

莫翎軒冷冷地看了溫子揚一眼,便命溫子揚跟他進去。

溫子揚這時看見自己剛才見過的女鬼将長發攬到身後,竟是個唇紅齒白的年輕姑娘,纖弱的身子卻于寒風中屹立,猶如一朵紅梅在寒冬裏怒放,有一股無意苦争春的傲骨。

他正想上前搭讪,哪知莫翎軒又道:“你給我回來。”

溫子揚一陣頭疼,無奈地跟着莫翎軒走進三無店。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影牆,大門邊上有個雨廊,專為賓客們停轎子或者躲雨用,影牆後為一個大廳,是專門接應客人的地方,但廳堂之上的瓦片亂響,搖搖欲墜,危機四伏。大廳後有一小花園,本應種着花花草草,但這裏簡直像個簡易的青菜園子,種滿了各種新鮮蔬菜。

此外有三院,每個院子都用影牆相隔,其中南院風景最美卻也最亂,由于雜草未除,疾風吹過,茅草飛揚,院內有個小池,池中盡是枯萎的睡蓮,顯得淩亂不堪。若是入了春或是夏至,情況應該會改善很多。池上有個水榭專供人休息,水榭旁有間房名為雪翎閣,那正是莫翎軒住的地方,而東院幹淨整潔,顯得尤為溫馨,正是下人的居處,最後的北院則是廚房,廚房外有口人工井,後門邊上還有個馬廄……

在店內,溫子揚又見了一群長相奇特的怪物,比如一只吃桃子不吐桃核的白猴,一個及人腰的肥胖青蛙,一群喋喋不休正在吵鬧的黑烏鴉。

表面看來,三無店只是幫人捉鬼除妖的店,但其實,也和妖精做交易。

人們怕妖怕鬼,莫翎軒替他人解憂賺錢,若又有精怪有事相求,莫翎軒便會讓他們将自己擁有的東西交給他,比如金錢、魂魄、內丹……他最後幫誰,就要看誰出的東西價值更高,所以他可以說是穩賺不賠。

而他每次做生意,還順便可以從那些妖精鬼怪口中聽到許多奇聞異事,他們大多都是有故事之人,故事記錄了他們的一生,或是他們刻骨銘心的記憶,人有七情六欲,妖精亦是,他從他們的故事中感受人間的情,人間的惡,冷暖自知,其樂自得,淚水自咽。

傳聞中,莫翎軒是白狐後裔,這經歷了無數朝代更替的破敗三無店,還有他和侍女小梅那不似凡人的美貌更是授人以柄,風影可觸。

大凡初次拜訪三無店的人,都會對這個傳聞深信不疑。

溫子揚本是個不信鬼怪之人,這時也不得不信。

莫翎軒有幾句俗不可耐的至理名言,那就是:人大多是守着一大筆錢直到成了鬼,這鬼的錢才好賺。這人死了,還要這錢做什麽?而人若沒有邪念,又怎會被惡鬼纏上?妖精比人笨些,舍得花錢,花錢時不免大手大腳,這妖精的錢也好賺。

莫翎軒後面的話似乎是對溫子揚說的,因為溫子揚就是個花錢如流水的人,他這話自然是間接在罵溫子揚笨。

這是溫子揚第一次被人吃得死死的,他正想給莫翎軒點顏色瞧瞧,哪知莫翎軒随手将一根掃帚丢到他的手中,站在臺階上俯視他道:“你爹将你交給我,我便要對你負責,可你身子骨太弱,要勤加鍛煉才可,現在你身無分文,我不能讓你在這裏當個閑人,那麽你就在我這裏打打下手,做些零活,做得好的話,我會給你加工錢的。”

他還需要有人付他工錢——

溫子揚覺得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想他堂堂獨劍山莊未來繼承人,難道還會缺錢,也不知爹是怎麽想的,不讓他打理山莊,卻讓他來這破店幹這芝麻綠豆點大的事。溫子揚想将掃帚丢在地上,但他的身體卻又被人控制了。

無奈他是凡人,而莫翎軒是個妖孽,凡人又怎鬥得過妖孽?

莫翎軒說完,甩袖離去,留下溫子揚一人在院內打掃。

但冬季的落葉實在是多,差點兒沒将溫子揚這個貴公子掃死。

他一邊掃地,樹葉還一邊落着,樹葉層層堆疊,讓他連腳也不知該往哪放,正拿着掃帚與這些密密麻麻的樹葉搏鬥時,肩上、頭上輕盈的觸感讓他十分無奈,舊的不去,這新的倒是不停的來……

剛掃完落葉,旁邊的一株紅梅開得豔麗,花瓣散落一地,他又跑過去掃。

要不是他被莫翎軒控制了身體,打死他都不會去幹這粗活。

他看着身旁的梅花樹總覺得奇怪,思索半天卻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奇怪。

這時,他剛好聽見身後有一絲女子清脆的笑聲,一轉身便看見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女鬼。

這次溫子揚看清了她的容貌,約莫十六的年紀,眉間有一顆淡淡的形似梅花钿的朱砂,現在,頭發都被好好地打理了一番,梳成一個标致的雙丫髻,衣服也換成繡着朵朵傲骨梅花的紅色衣衫,她盯着他看,大大的眼睛裏盡是靈氣。

不過這三無店內的人怎都穿得這麽少?溫子揚也并未感覺到這店內有多麽暖和。

溫子揚之前聽到莫翎軒叫這姑娘為“小梅”,便知道了她的名字。

他聞到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幽幽的梅花暗香,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他瞧了眼她,又看了一眼身後的紅梅,心裏略有些不安。

“你知道我是誰?”小梅詫異地問。

溫子揚不語,他只是個凡人,可為何他竟能感覺到眼前的姑娘并不是人,他想應該是自己今天見的鬼着實有點多,便覺得其他人都不是人。

這主要都是他爹與莫翎軒聯手将他給害的。

小梅蹲在臺階上,突然道:“你猜得沒錯,我就是你身後的那株紅梅樹,我是一個梅花精。”

“你別跟我開玩笑。”溫子揚嘴上雖這麽說,卻不禁往後退去。

“我沒有騙你,不信,你看你後面。”

溫子揚本不想轉身,但在好奇心的慫恿下,順着她的手指看去,然後一轉身,只見那株梅花樹竟自己跳動起來,樹上的梅花一開一閉,跟鬧鬼似的,可他一眼看出這不是鬧鬼,而是妖精在施法,目的是逗他玩。

“你能不吓人嗎?”溫子揚不禁駭然,這三無店裏真是無奇不有!

“是主人讓我現形來給你練練膽子。”

“不必了。”溫子揚馬上躲開,他就知道這又是莫翎軒在搗鬼,便問,“你是怎麽認識莫翎軒,又是怎麽來為他辦事的?”

小梅神情安然道:“是主人幫了我,所以我就來為他辦事。”

“他幫了你什麽?”溫子揚好奇。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小梅回憶着,擡頭看着遠山,“時間過去的太久,我已經忘了他叫什麽名字,也記不清他的容貌,我只記得他姓華。多年以前,我本是一株開在華公子門前的梅花樹,華公子愛梅花,但惟獨喜歡紅梅。他的門前也只有我一株紅梅。華公子喜歡知府大人的女兒若欣兒。其實,若欣兒才是最喜歡紅梅的人,為了讨好她,他每次都摘一枝紅梅花給若小姐……”

見她突然低下頭不說話,溫子揚問:“你不疼嗎?”

溫子揚知道小梅估計是看上那個華公子,他卻折了小梅身體的一部分去送給其他女子,一點也沒有顧忌小梅的感受,實在是有些可惡。

小梅搖了搖頭:“我不疼,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我當時覺得只要若小姐開心,華公子開心,那麽我也開心。”

小梅真正遇到華公子的那一天是他在市集裏買下她,她便被人種在了華公子的宅子裏。他常常來看她,常常對她笑,常常沒頭沒腦地談着若小姐的種種事,久而久之,她記住了他,覺得他就是個癡人,更是個老實人,漸漸地,她想每天都能聽見他說話,更将他的話記在了心裏。

她當時覺得華公子一定是很喜歡若欣兒的。

“那他們最終在一起了嗎?”溫子揚向來對陳年往事不太關心,他比較喜歡的是新鮮的事,急着想知道結果。

小梅擡頭看了一眼溫子揚又低下頭,神情黯然道:“那年夏天,華公子病了,若小姐被她父親嫁給了別人。華公子跟我說,他臨死前想看一眼紅梅花開。我怕他就這麽死了,他和若小姐就這麽被分開了,我想救他,也想滿足他的心願,可那時我的道行淺,不能提前開花,所以我就來找主人,很多人都說,主人很厲害,所以,我相信主人能夠幫我。”

“他以什麽條件幫你?”溫子揚覺得莫翎軒會這麽對他,不見得就是個好人。

“主人說只要我為他工作五百年,就肯幫我。”

五百年?溫子揚覺得要是自己被困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小店裏五百年,那還不如讓他現在就死了呢。他向來是個好事的人,不喜歡平平淡淡,更不喜歡平庸。溫子揚看着小梅發問:“你答應了?”

小梅點了點頭,“主人施法讓我在夏天裏開了花,但華公子的病卻奇跡般地康複了,那時,我真的打心裏為他高興,還以為這樣華公子就可以和若小姐在一起了。”

她停下來,嘆了口氣:“可他最終沒有去找若小姐,而是娶了另一個女子。她是若小姐的好朋友,也是鳳家莊的二小姐。我後來才知道,是華公子移情別戀愛上了若小姐的好朋友鳳小姐,若小姐無可奈何,才被逼着嫁給了其他人。當我知道這件事後,我很難受,可是想哭卻哭不出來,感覺心就像是揪着一般的疼。

“其實鳳小姐不喜歡梅花,但她很好奇心強,喜歡稀奇古怪的玩意,當她看見我在夏天開了,她覺得很稀奇,很有趣,所以很開心,還以為這是華公子為了将她逗笑、追求她的一種手段,華公子當時是這麽跟鳳小姐說的,他說‘我的這株紅梅天下僅此一棵,是其他人想用錢也買不到的,是天下難得的奇樹,你若想要,我便将它送到你府上去’。這之後,華公子常常去找鳳小姐,還跟她許下承諾,今生只愛她一人,也只待她一人好,更只會有她一個妻子,不久之後,鳳小姐被他感動,便嫁給了他,成了他的妻子。幾年以後,他們有了兩個孩子,可是……”

小梅突然咬唇不語,眼中淚光閃爍。

溫子揚問:“可是什麽?”

過了會兒,小梅平靜下來才道:“可是華公子卻常常夜不歸宿,對鳳小姐和孩子都不管不問,鳳小姐明白他是在外又看上其他女子了……”

他們成婚的那一天,若欣兒懸梁自盡,小梅的花也盡數枯萎。

小梅和莫翎軒做過交易,最終只能來為莫翎軒工作。

五百年為奴,卻只是為了個薄情寡義的男人。

溫子揚聽完這個故事,看見小梅流下了眼淚,明白了華公子生病的時候,說想在臨死前看一看紅梅花開,應該只是随口一說,小梅卻将這話當真了。

溫子揚也算是個花心之人,他好似可以理解那華公子,他想華公子那時生病應該是裝出來的,為的只是博取鳳小姐的同情,希望她能來看他。

這時,溫子揚突然聽見一聲熟悉的嘆息聲,轉過頭去只見莫翎軒就站在他的面前。

莫翎軒不禁感慨道:“人世間的情愛總是如此脆弱,看起來相愛的兩個人說不定早已生了嫌隙,情有獨鐘、一生一世的誓言最終又有幾人兌現過?”

溫子揚沒想到莫翎軒竟會說出這番有哲理的話,不禁心生贊揚,但表情上流露出的還是對莫翎軒的不屑之情。他看着小梅又問:“小梅,那你在這裏已經呆了多久?”

“我也忘了我在這裏呆了多久,但是我一直覺得很快樂。”

小梅剛說完,莫翎軒便道:“她已在我這裏呆了三百多年,哦,确切的說,是三百零四年又五天。”

算得如此清楚?溫子揚突然覺得這莫翎軒真是摳門,難道讓小梅少呆在這兒幾年都不成嗎?人家小梅這麽單純,這麽善良,還這麽可愛……溫子揚看到莫翎軒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似他的想法都被窺視了一般,臉不禁一紅,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一個人紅了臉,那個人竟還是個男人。

“對了,你的病還挺嚴重的,估計要在這裏呆個十年八載的。”莫翎軒淡淡地對溫子揚說道,說完,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十年八載?溫子揚怎麽可能受得了?要不是他娘去世的早,他娘會讓他來這晦氣地方嗎?他爹能不聽他娘的話嗎?若不是他爹拿他娘的牌位來壓他,他能被他爹抓住嗎?莫翎軒到底有什麽本事,讓他爹這麽信任他?

溫子揚真想一腳向莫翎軒的那張冷漠的臉招呼上去,可見到莫翎軒不經意的一瞥,他的心跳竟不禁加速,一陣熱氣上湧。

溫子揚這才暗道不好,想是莫翎軒對他施展了媚術。

畢竟他這麽一花心公子,怎會對這妖孽動心?

再說,他以後還要結婚生子,怎能看上莫翎軒這個妖精?

現在莫翎軒到底是男是女,還未可知。他一向性取向很正常,可不能在這給斷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小梅擦幹眼淚,看着莫翎軒走遠,對溫子揚道:“其實主人讓我呆在這裏五百年,只是給我一個教訓,他就是想我明白,不要随便地愛上一個人,不要随便地為一個人付出自己的真心。其實如果我想離開,是随時可以離開的。”

五百年後,就算莫翎軒讓她走,她也不打算離開。她要陪着主人,在這裏,她感受到了溫暖,主人就是她唯一的親人。

溫子揚聽了這話,呆在了原地。

小梅又道:“你知道主人之前給你吃的都是什麽嗎?”

“不是壯陽和補氣虛的藥嗎?”

小梅掩口而笑,“怎麽可能?那些藥都可貴了,主人不舍得花錢的。主人給你吃的藥其實都是主人用忘川河裏的淤泥做成的,所以帶着一股腐臭味……”

小梅還未說完,溫子揚便覺得胃中一陣不适,現在他更加确定了莫翎軒就是一吝啬鬼,連淤泥都敢喂給人吃,就不怕吃出人命嗎?他恨恨地想着:人妖果然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接着,溫子揚本就空空的肚子硬是給吐出了一大碗酸水。

從這刻開始,他認定了莫翎軒就是一守財奴,無敵吝啬,無敵摳門,無敵小氣。認識莫翎軒,他這算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一天下來,溫子揚感覺全身累得好似要散架,沒想到掃地竟比他平時練劍還累。

莫翎軒本着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原則,将重活都交給他,将輕松活都交給小梅,閑的沒事便對他頤指氣使。

溫子揚總覺得莫翎軒定是故意的,他現在是恨不得将莫翎軒扔進豬圈裏去喂豬,可前提是他必須要打得過他。

想他以前在人群中要風就是風,要雨就是雨,怎在這裏就被莫翎軒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

夜裏,溫子揚見莫翎軒房內的燈亮着,便大搖大擺地将門一推,走了進去。

不是人人都說這莫翎軒是男子麽,那麽他覺得他和莫翎軒一起睡應該沒什麽問題,再說,這三無店裏最好的房間就是莫翎軒的房間,他自然要住在這裏。

其中真正的原因是他對莫翎軒是男的這個說法深表懷疑。

他是個閱女無數的人,怎會男女不分。

他一進入房間,卻見莫翎軒披散着長發,眼眸清亮,衣衫落下,剛好露出自己的香肩,活脫脫一落入凡塵的仙子,美貌不可方物。

他還注意到莫翎軒的脖頸上挂着一個奇怪的白玉墜,好似是個白狐的形狀,看着略有些眼熟,卻記不得在哪見過。

莫翎軒用餘光瞧了一眼走進屋子的溫子揚,神情自若地問:“你來我房間做什麽?”

“自然是來睡覺的。”溫子揚微微一笑,話語中帶着一絲輕佻。

莫翎軒冷冷看了他一眼,又對着銅鏡,淡淡道:“哦?那你就先睡吧!”

溫子揚沒想到莫翎軒竟會這麽說,竟一點也不在意,難道莫翎軒真是男子?他就不信上了床,還分辨不出他是男是女。

他向床邊走去,轉頭剛好看見那一面銅鏡,銅鏡倒映出莫翎軒的喉部,那裏竟有個凸起物,赫然正是喉結。

溫子揚咽了咽口水,忐忑不安地脫下衣服,上了床。

莫翎軒坐在原位,見溫子揚睡下,嘴角揚起一絲淡笑,纖手輕輕在喉上一拂,頸部便變得十分平滑,哪有什麽凸起物。

莫翎軒獨自走到門外,看着蒼茫的夜色,想着心事。

她姥姥告訴過她,每一個白狐雖然天生擁有無上的法力,但只有三千年的壽命,當壽終正寝,便要永遠從世間消失。若要改變灰飛煙滅的命運,只有遇到一個可以排除萬難願意和她在一起的凡人,當他真心說出愛她的時候,她才能修成正果,獲得無盡的生命,但那人或許會因此失去生命。

每個白狐一生中都會遇到這麽一個人,但最終,很少有人願意說出那一句話,或者說了也不是真心。白狐天生太美,會喜歡上她們太容易,但若要他們為她們犧牲自己,卻沒有幾個能做到,所以白狐雖是上古一族的神祗,到現在卻也所剩無幾。

兩千多年前,月老的姻緣冊上,莫翎軒看到了溫子揚這個名字,知道了能改變她命運的人是他。若是普通人,一般都是六十年一個輪回,但他的魂魄卻好像留戀着什麽,輾轉塵世,直到二十年前,才投胎在臨安。

但她已在臨安城裏等候多年,如今三千年将至,再過五年,便是她離世時。

她之所以要扮成一個男子,不僅是因為以男子的身份在人間出入方便些,也是用來考驗溫子揚的一種手段。

溫子揚睡在床上,久久不見莫翎軒進來,心裏有些疑惑,但他已經确定莫翎軒真是個男子,便覺得沒什麽意思,這時,睡意湧上腦海,很快沉沉睡去。

夢裏,他看見一個白衣人向他走去,可他卻看不見那人的面目,只看見那人白皙的脖頸上有一個吊墜,那人似一陣微風向他走來,他卻發現自己當時動彈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白衣人将手拂過他的臉,然後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這個荒唐的夢一直纏繞着他,從年少的時候便是如此,他的花心也正是因為這,他只是想找到這個人。

那人越來越靠近他,吊墜也在眼前越放越大,玲珑剔透的玉石在眼前漸漸清晰起來,呈現的竟是一只白狐的形狀,溫子揚終于知道那人是誰,竟是莫翎軒。

可莫翎軒是個男子,他們怎可做那種事?

最終,溫子揚被吓醒,可睜開眼,沒想到天已經大亮,而莫翎軒就坐在他的身邊。

此時的莫翎軒玉冠束發,白衣加身,看起來英氣逼人,哪還有昨日裏那纖弱女子的感覺。

溫子揚覺得,莫翎軒就是個可男可女的怪物,但他怎會一直做類似昨晚那樣惡心的夢?

他看見莫翎軒帶着笑意的眼睛,總覺得定是她給他編織了那個夢。

可他說不出口,這麽一說,不就露餡了嗎?

“昨晚,我們?”溫子揚含蓄地問道。

莫翎軒似笑非笑道:“自然是一起睡的。”

溫子揚倒不是擔心這事,只是眼前的莫翎軒實在長得太過妖孽,總讓他想入非非,想哪一天,溫子揚就怕自己真将她當成女子,這樣一來就遭了。

他不确定地問道,“你之前有沒有對我用過媚術?”

莫翎軒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對于你們這些凡人哪裏用得着媚術?你之所以會做那種夢,只能說明你心思不純,現在竟想來怪我,真是可笑!”

她竟知道他做的夢,溫子揚被她的話訓了一番,當即啞口無言。

這日,溫子揚正想着如何逃脫莫翎軒的魔爪,卻從那群吵鬧的烏鴉口中聽見三無店外被一群女子圍攻的消息,他想那些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