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徐井松。

「表姐,許久不見。」

「豈是許久,是太久了。」青窕拉着她,笑中閃淚。

青窕在京城外祖家長大,容嫣父親任職都察院時,兩人關系極好。可最後一次相見,還是容嫣出嫁,轉眼快五年了。自打父母過世,她再沒來過宛平,二人偶爾聽到彼此消息也是從外祖那邊。

「我回京城幾次,都沒見到你。」

「嗯,母親過世,很少回外祖家了。而且嫁了人,總不方便……」容嫣輕聲道。

青窕父親是官宦世家,在朝頗有地位,故而夫家不敢怠慢她。可并不是每個婦人都如此幸運,更多的還是身不由己,她理解容嫣。

「走吧,跟我回去,你還沒見過你外甥女呢!」

路上,青窕問及為何來宛平,容嫣講了,但保留了無後的原因。

「與其被休,到不若先提出和離……」

青窕大驚,雖痛罵秦晏之薄情寡義,憎惡尤姨娘陰險歹毒,可還是心疼自己這個表妹,于是眼圈又紅了,偷偷吸了吸鼻子。

容嫣微笑,表姐單純是真性情,也是真的對她好,她心暖。

到了臨安伯府,容嫣拜了伯爺伯夫人,見過表姐夫。

徐井松二十有七,翩翩儒雅,相貌堂堂,不語也帶三分笑,平易近人。聽聞他極寵愛表姐,這麽些年連個通房妾室都沒有,讓容嫣對他又多了份好感。

伯爺身體不好,故而這個家都是表姐夫做主。他聽聞容嫣的事,凝神皺眉,道句「有魄力,女之英豪也。」

表姐拍手而笑。「以前她可不是這樣,柔柔弱弱的,常被我欺負。」于是又對夫君講了容宅的事,勸道:「讓她留下吧,長住客棧總歸不安全,我也許久不見她了,恨不能天天在一起。」

徐井松看着妻子,笑容寵溺。「好,聽你的。」

青窕挽着他,嬌聲道了句「謝謝夫君。」 于是對表妹點頭。

看着恩愛的二人,容嫣回笑。

夫妻,就應當如此吧。她為表姐高興,也有那麽些羨慕……

除了徐井松,還有在府學讀書的二少爺徐井桐,和年剛及笄的三小姐徐靜姝。匆匆打過招呼,又見了三歲的外甥女,徐井松便遣人把容嫣的行李搬來,打算騰出重臺苑給她。

容嫣婉拒。

一家人熱情已是感激,哪好過分攪擾。在容宅讨回之前,她暫住客房便好。

府學休假,二少爺在家溫書,見容家表姐搬來,便幫着跑前跑後。徐井桐今年十八,生得白皙英俊和兄長有些相像,但比兄長多了分朝氣,笑起來帶了陽光的味道。

見下人整理齊了,他轉頭對容嫣道:「容表姐需要什麽,盡管對府上說,不要見外。」

容嫣微笑道謝。

她挑唇時,嘴角的小梨渦若隐若現,淡淡的,輕得像漣漪。徐井桐看得心驚,好一塊天然璞玉,清透明麗,真不明白怎會有人想休了她。

見她正抱起妝奁,徐井桐趕緊上前。「我來吧!」說着便伸手去接。不小心碰了她手指,微涼柔軟,愣了住。容嫣颦眉趕緊抽回來。

「表姐要放哪?」他笑道。

容嫣斂目沒看他,神色略沉地指了指梳妝臺。徐井桐輕巧放下,贊了兩句紫檀妝奁便問可還有其他要搬的。

她搖頭。「謝二少爺。今兒麻煩您了,不擾您讀書了。」

這是要謝客啊。

徐井桐識趣笑笑,才打算邁出房門,便聽小厮來報:英國公府三少爺來了。

英國公府閥閱世家,手握國之半數兵權,在朝炙手可熱。英國公虞鶴丞任五軍都督,加太子太保,封鎮朔将軍戍守宣府。

長子虞琮讨伐西北殉國,孫兒們十幾歲随軍出征,功勳赫赫。

尤其是三少爺,睿智骁勇,十八歲便坐到了副總兵的位置。只可惜年少輕狂,因打了場敗仗險些丢了大同而獲罪,至此心灰意冷,整日裏走馬跑鷹,流連聲色,極是放縱……

既是貴客,沒有躲着不見的道理。而這些,都是去前院的路上,聽三小姐徐靜姝道來的。小姑娘說這些時,滿眼的傾慕癡迷,看得她極是不解。

徐靜姝嬌紅着臉解釋:「……名門貴胄,俊美無度,天生便帶着凜然之氣。而且人如其名,戰場上運籌帷幄,筆墨間才華橫溢。……哎呀,總之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能讓人陷進去,京城愛慕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呢!」

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好看。

「他叫什麽?」容嫣随小姑娘入正堂問。

「虞墨戈——」

尾音戛然而止,小姑娘駐足,望着前方臉瞬間紅透了。

容嫣循着她的目光瞧去,也愣了。一陣寒涼細密沿着脊背爬了上來,她臉色煞白。

努力淡去的記憶一層層地補色,鮮亮,清晰,最後只留下了那夜荒唐中的一張臉……

虞墨戈站在徐井松面前,清冷地看着進門的二人。

徐井松和虞墨戈都是世家子弟,昔日遠征同行過,結下情誼。三少爺每來宛平都會拜訪臨安伯,徐靜姝兀自福身,容嫣則挪着灌了鉛的腿上前,揖禮。

「這是荊室表妹,原宛平知縣容大人之女。」徐井松介紹道。

「浙江布政使司參政,抗倭名士,容伯瑀?」虞墨戈問。

沒有了醉酒的沙啞,他聲音幽沉清朗,尾音慵然上挑,勾着不經意的魅惑。容嫣理解三小姐方才的那句話了,「一個眼神,一句話,便能讓人深陷其中。」她當初陷過一次,如今不敢再擡頭了。

「是。」她淡淡應。「小女容嫣。」

「……容嫣。」

他不經意的重複,把容嫣驚得一顫。

那夜,他深入時曾問過她叫什麽,她噤口不言——

瞧着緊張的容嫣,徐井桐朗笑,打趣道:「三哥,你把容表姐吓到了。」說着,拉他入座。

虞墨戈沒再說什麽,瞥了她一眼,随井桐去了。

見也見過了,容嫣以身體不适為由告退,表姐知她這幾日勞累,囑咐幾句讓她回了。

容嫣看都沒看虞墨戈一眼,腳步不停地逃離,經過花園亭子,才松了口氣。坐下歇息,她擡手擦擦冷汗,手居然在抖。

她不是怕他,是那日羞愧讓她不敢看他,她不願再憶起那日。

她怎都沒想到他們會再聚,更沒想到他是英國公府的三少爺。還以為他只是哪家的纨绔公子哥,貪歡玩樂而已。

也沒錯啊。他不就是個纨绔,不就是酒後貪歡嗎。三小姐方才怎說的?留戀聲色,放縱……他就這樣的人,那一夜對他而言應該是再尋常不過了,尋常到不值得一提。他不是也醉了嗎?許他也不記得了……

不用怕,他應該忘了。

容嫣自我安慰。稍稍緩了過來,卻又覺得好笑。

如此膽小,竟也敢做這種出格的事,既然做了,居然還怕成這樣。

她看着外面的冰凍的池塘發怔,全然不知身後站了個人。

「小姐跑得還是那麽快啊!」

容嫣吓得跳了起來,沒站穩,他忙握住她的手腕扶住了。分明是熱掌,偏就比那池塘的水還冰,容嫣整個人都凍住了。她擡頭看着他。

再遇後第一次對視——

這張臉依舊如雕刻般分明,俊美絕倫。他盯着自己的雙眸,沒了那日的輕佻,如遠山迷霧,看不清摸不透,卻掩不住透出的精光。

眸色變換,波瀾不驚。單是這一雙眼容嫣便明白三小姐所道的魅力來自于哪:你看他是雲淡風輕,但永遠猜不透他在想什麽。混跡煙火,卻不帶煙火氣。

正因如此,他的氣場是強大而冰冷的。這種神秘給人壓迫感,讓人覺得他無心,無情。

不知他怎會來這,生怕被人看到,容嫣慌張地四下環望收手道:「三少爺,男女授受不親。」

虞墨戈驀地笑了。

容嫣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授受不親,他們之間還存在這個詞嗎?

看着她堪比白雪的肌膚,從精致的臉頰一直紅到柔嫩的耳根、頸脖,最後延伸到他所能想象的地方,虞墨戈又笑了。

「沒想到能再見,可是巧。」

容嫣心驚,否認。「您,您認錯人了吧……」

「哦?你這是想賴賬,不賠我的玉佩了?」

「我都把镯子留給您了!」她搶言辯解。見他得意佻笑,知道自己上當了,她怨怨低頭,小聲道:「那日是我喝醉了,您就當沒發生過吧,我在此謝過您了,告辭。」

說罷,頭也沒敢回便跑出了亭子。

虞墨戈沒追,看着她遠去的背影,笑容意味深長……

英國公府的莊園遍布北直隸,虞墨戈自從受挫後,便貪圖享樂,每每在京城轉夠了,便去莊園清靜些日子。不過從前年開始,他獨偏愛宛平。所以每次來,都會先和故友聚上一聚。

即便他不來,徐井松也會去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