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雲集,人員不雜,多少安全些。

楊嬷嬷整理房間,容嫣包了臨街雅間,靠窗獨飲。

十裏巷是通州繁盛之地,夜景雖不及前世高樓廣廈,卻也是華燈璀璨、酒肆飄香,對面樂坊莺燕之音缭缭,別有一番情趣。

巷子深處,紅燈下,幾個花團錦簇的姑娘正扭捏燦笑,招攬着過往的行客。

望着她們的妖形媚狀,容嫣突然笑了。難道這樣才算女人嗎?那自己安穩本分,又算個什麽!

心中涼苦,喝多少酒也暖不了。她索性扔下酒杯走了。

結款時還好,上了樓只覺得頭昏腳軟,胸口發悶,怕是醉了。她趕緊回房,推門而入扯了扯衣襟,有點透不過氣來。

「楊嬷嬷……水……」

她喊了一聲,沒人應。四下尋着,昏暗中好像踩到了什麽,舉眸而望,吓得她後背發涼,酒頓時醒了。

眼前的羅漢床上,竟坐了個男人!

「你是誰?你怎麽在這?」容嫣惶恐道。

男人面沉似水,平靜地斟了杯酒,幽沉而道:「這話該我問吧。」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容嫣瞪大眼睛左右瞧瞧,臉霎時紅透了,這哪是她的房間啊!窘羞交加,她颌首道了句「對不起,走錯了。」扭頭便走,可踩着的皂靴絆了她腳,本就身子發軟,一個不穩栽進了男人的懷裏。

她愣了,卻聞頭頂人低聲冷道:「真錯?還是假錯?」

想到方才樓下的女人,容嫣覺得他定是誤會了,趕緊起身逃走。燈光昏暗,慌慌張張從桌旁掠過時,帶落了什麽,脆裂之聲,是玉佩。

「對不起。」她依舊後退。

男子從羅漢床上下來,裸足走到桌前,盯着玉佩。

「就這麽走了?」

容嫣想了想,把手腕的镯子褪下來放在桌上。「可以嗎?」

男子沉默,低頭看着她。

小姑娘聲音軟糯,不過十七八歲,衣着素雅,梳着婦人的發髻。可誰家的良婦會夜宿客棧,還誤闖他人房間。他側目看了眼那玉镯,墨綠翡翠,倒是值錢,她可是下本呢。

男人身材颀長,背對燈光,容嫣只能看到一片剪影在他的臉頰,棱角分明,很好看,可也冷峻得讓人生畏。她耐着恐懼顫聲道:「我在隔壁,回去讓人把錢送來,可以嗎?」

他哼笑一聲,側開了身子,光線直直打在小姑娘身上,他看清了她。

幽光下,她肌膚瑩白如玉,通透得能看清暈染的緋紅;雙睫低垂,長密卷翹,在眼底留下顫動的陰影,抖得人心憐。鼻尖和額角滲出汗珠,襯得她更是晶瑩剔透……

微醺下,他恍惚覺得眼前人便是那斷玉中跳出的精靈。

高大的身體步步逼近,容嫣縮着脖子向後躲,「咣」地撞在了牆上無路可退了。看着她小巧的舌尖緊張地舔了舔紅唇,他喉結滾動,帶着酒氣道:「我不要錢。」

「那你要什麽?」

容嫣握緊了拳怒道,驀地擡起頭,卻一眼撞進了他的深眸裏。

男人狹目清冽,劍眉冷峭,鼻梁挺而高直,一張臉英氣逼人精致得不像話。她以為秦晏之已然俊朗無雙,然此刻才知何為極致。

怔愣間,一雙手臂将她圈住,他彎身低頭,被酒打潤的雙唇微挑,噙着抹不羁。一時間,落拓和溫柔漫射在他幽沉的目光中,将容嫣包圍,壓迫得她快要窒息——

一股溫熱撲在耳邊,容嫣腿軟了……

「要你。」

馬車颠簸,容嫣阖目小憩。

「昨夜可把我吓壞了,哪都找不見人。若非您回了,我擡腳便要去容府了。」楊嬷嬷嗔道。入冬寒涼,生怕容嫣凍着又給她加了層薄被。看着小姐長大,又随她陪嫁,這麽些年既把她當主子又當女兒。「您若出了意外,我如何對得起夫人。」

容嫣蹙了蹙眉,沒睜眼。昨夜宿醉,此刻她頭疼欲裂。「我只是喝多了,出去轉轉,讓您擔心了。」

這話騙得了嬷嬷,騙不了自己——

腦袋裏的片段不停閃現:肉體交纏,香汗濕枕;他無盡探取,自己承歡嗚咽……她真希望這是個夢,可身體的不适偏就給這一夜荒唐落下了抹不掉的印記……

她把自己給了一個陌生人,最要命的是:這居然是她的第一次。

容嫣默嘆。

她終于明白為何原身五年無所出了;也明白了尤姨娘那句「爬上男人的床」意義何在!

既惡之,何娶之。

秦晏之欺人太甚,他豈把容嫣當妻子,甚至是當女人看了?

不怪他痛快地同意和離,還退了嫁妝。原來這算補償……

容嫣朝被子裏縮了縮,下身牽扯,痛感依舊清晰。

意亂情迷。兩世保守的她居然也有這麽一天,就不該去喝酒,更不該頭腦一熱留下來。

後悔嗎?容嫣問自己。

悔,清白沒了。然可笑的是:和離的人,誰在乎她清白。

連那個在她身體裏出入的人也沒意識到不是嗎?

疼痛漸漸平息,一股齧骨之感蠢蠢欲動,啃噬她的理智。容嫣不得不承認,她有欲望,昨夜縱情,放松下來的她終于體會到了作為女人的歡愉……

想到這,她一把拉上被子蓋住了臉。

即便內裏是個現代的芯,她依舊覺得可恥。太羞恥了,酒後縱欲,她這輩子都洗不掉這個污點了……

悠悠兩日路程,終于到了宛平。

沒有了束縛和羁絆,下了馬車的容嫣,覺得宛平的陽光特別溫暖,連空氣都極清新。

她們先在客棧落腳,才歇了盞茶的功夫容嫣便帶着房契和嬷嬷去了故居。她迫不及待要開始新生活了。

雖然房契始終在她手裏,但容宅一直被祖家租着。租戶是和二伯母簽的約,三年仍餘六月,想要退租,那便要還人家六月的租金、違約金及押金。這些二伯母提都未提,容嫣也知道從她手裏摳不出錢來,她也沒想摳,權當買個清靜。

租戶姓孫,三十出頭,宣州人士。宣州紙商為擴大生意範圍,常派駐掌櫃到順天府各地,他便是其中一人,攜妻女落入宛平,兩年矣。

容嫣自表身份,孫掌櫃客氣,畢竟是房東。可聽聞她想收回房子,臉色便不那麽好看了。

「租金已交,期限未到,我為何要搬?我往哪搬?」孫掌櫃不滿攤手。

容嫣淡笑,解釋道:「租金我會退,押金違約金我一概不會少您。要您搬走确實情非得已,如今我無處可去,只有這宅院容身了。我可以留給您找房的時間,但不會久。」

和商人談判,繞不過他們,不若都擺在明面上講清楚。可對着掏心實話,孫掌櫃沒領情,依舊咬定了合約未到期,不肯搬。

其實容嫣也懂,容宅有地段優勢,他把這作為商業據點,挪了位置會影響到生意往來。可理解歸理解,她沒退路,況且有些實質上的錯誤是他們自己犯下的。

「房契地契均在我手,這宅子歸我所有,可您的租約是與我簽的嗎,有效嗎?您當初不見房契,只憑中間人簽了租約,那您便要承擔這個結果。」

理不占,情來補。

孫掌櫃沒料到小姑娘說得有理有據,只得出了張親情牌,喚孫夫人端茶,容嫣這才知道,她已有孕九月餘。

姑娘家心善,觸了她軟肋,容嫣只好容她生了再動……

客棧裏,容嫣算計着自己的容身之所,而楊嬷嬷整理着衣衫叨咕道:「九月,我瞧着可不像,也就是肚子大了點!」

「這也看得出?」容嫣漫不經心接話。

「怎看不出啊,‘肚子尖尖,小子無疑’。她這胎我說定是男孩,可肚子沒墜,還沒轉胎呢!也就七個多月。」

容嫣突然反應過來。現在才入冬,那便轉年二月生産,養月子更動不了,待到三月農耕,哪還有房子等着他們租。到時候若賴着不走,就算告到府衙,也要拖上兩月,那六個月合約可不就滿了。

到底還是沒算過他。

次日,容嫣帶着嬷嬷又去了容宅,這回幹脆吃了個閉門羹。楊嬷嬷叫門,宅裏除了犬吠,一點聲音都沒有。

容嫣喚嬷嬷回來。今兒不行明個來,還怕他跑了不成。

「嫣兒?」身後,細語柔聲,有人叫她。

容嫣轉頭,一身披貂領青緞鬥篷的女子正盯着她。女子二十出頭,衣着華貴,生得頗是清麗端秀,一雙杏眼瑩瑩,閃着不可思議。

原主淩亂的記憶斷斷續續,覺得眼熟,但想不起是誰。

「真的是你?」女子緊了兩步上前,拉住容嫣的手。「你怎來了?自己嗎?」她對着楊嬷嬷微笑,嬷嬷福身揖禮道:「表小姐。」

容嫣恍然想起來了。這是她表姐,譚青窈,她母親是自己的親姨媽。姨夫在朝廷禮部侍郎,青窕是他的獨女,嫁給了宛平臨安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