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說了多麽驚天動地的話語。清瓷不知道他到底是在開惡劣的玩笑來戲弄她,還是說真的。看他那雙眼,太詭異太深邃,他分明是一個神,卻居然要說什麽颠覆神界,當真是匪夷所思。

她忽然輕輕哼了一聲,潔白的袖子垂了下來,沉着臉看向他,冷道:“一個神居然和我說這樣的話,如果是玩笑,也未免惡劣了一些。我卻問你為什麽要找上我?”

玄武挑着眉毛,眼光落在她袖子旁邊的那株血色小花上,悠然說道:“你的頭腦夠冷靜,你的心腸夠毒辣,你的手段夠高強。不過最重要的是因為你的恨夠深,你的恨足夠讓你将這裏變成地獄。但是現在的你能力還不到火候,如果與我合作,神界會破壞得更徹底。”

清瓷冷笑了起來,也順着他的眼神看向腳邊的血紅花朵,淡然道:“我的能力到不到火候,輪不到你來說。我不管你到底存着什麽心思,想利用我來做什麽達到你的目的,你也不用想了。謝謝你的稱贊,當然,如果你剛才是在稱贊我的話。”

她轉身又要走,忽覺腳底仿佛給人定住了一般,竟然貼在地上無法動彈!她吃了一驚,正要設法脫離,眼前忽地一花,那人居然瞬間便站定在她面前,手裏捏着她的手絹,對她優雅微笑。

“別急,可能是我的誠意還不夠。你聽我說完好麽?”他溫柔地将手絹塞回她的袖子裏,愛憐地看了一眼那朵小小的紅花,柔聲道:“我知道你是落伽城的女兒,也知道你對太白恨之入骨,對神界不屑一顧。你用血肉化出這樣一朵花來,是想做什麽呢?你以為那些神不懂得情欲麽?需要你的花來感染他們?你錯了,他們很懂愛恨情仇,只不過喜歡将自己掩藏在聖潔的外表下面罷了。你的花雖然厲害,卻也沒什麽大的作用。只是我很欣賞你隐忍八百年的能力,你若能與我一起,不出兩百年,,我們便可以颠覆這個已經腐爛的神界,建立一個嶄新的神界。你願意麽?”

清瓷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裏一絲波瀾也無,似乎只是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玄武嘆了一聲,繼續說道:“麝香王漸漸自滿稱大,用殘酷的屠殺來奪取領地。諸神各自心懷鬼胎,只剩下美麗的皮相可以稍微看看。就連你們這些地位很低的樂官女伶之間也是互相争奪不服氣,哪裏還有曾經的繁榮光明?五曜早已不複當年的盛況,只有我們四方神獸還恪守神界律條,試圖努力挽回曾經的光輝。只是我現在已經累了,無力了。這樣腐爛敗壞的神界實在不是我願意看到的,與其讓它自己崩潰,不如我來将它摧毀。你是個好孩子,太白屠殺半城的百姓才将你們征服,你可以隐忍這麽久而不露破綻。我就是欣賞你這種關鍵的時候給人致命打擊的個性,好了,我說了這麽多,你還不能給我一個答複麽?只要你願意,我馬上便可讓你成為真正的神,擁有無上的法力。現在告訴我,你願意與我合作麽?”

清瓷目光古怪地看着他,似乎根本不認識他一般,半個字也不說。玄武漸漸沉下臉來,冷道:“你若不願,那就不要怪我狠毒。颠覆神界本就是我們四方神獸的秘密,你既然已經知曉它卻不加入,就別怨我除了你滅口!”

他身上陡然亮起刺目的白光,詭異的三瞳眼內竟然散發出不同的色彩來,如魅似惑,仿佛要将她的魂魄從身體裏硬生生地勾引出來,撕個粉碎。他的手掌微擡,掌心醞釀着一團雪一般的古怪事物,給風一吹,頓時飄散開來,如同漫天飛舞的柳絮一樣,帶着刺骨的冰寒,眼看便要将清瓷包裹在裏面。

他死死地盯着她看,眯起了魅惑的鳳眼。說實話,他的确不太忍心将她這樣簡單的除去,只是四方神獸的秘密如果洩露,麝香王那裏必然會有所動作。現在麝香山和五曜這裏已經對他們百般猜忌了,如果招來争鬥,勢必影響日後的大計劃。此刻還是萬事小心為上策……

正想着,忽聽清瓷嘻嘻一笑,竟然帶着某種頑皮戲谑的味道。他猛地一怔,突然回過神來伸手便去抓那個纖細的身影,一抓之下,那個原本給他定在原地無法動彈的人居然瞬間化做了白色的輕煙!眼看輕煙袅袅地散了開來,半空中忽然響起清瓷冷笑的聲音。

“玄武大人,什麽都不懂的人是你。我對新神界什麽的一點興趣也沒有,對你的理想也沒有一絲感觸。你這般用心良苦地醞釀着大計劃,莫要再說五曜這裏肮髒腐爛。你自己難道不清楚自己心裏到底要的是什麽嗎?情欲之事,你學得也很好啊!哈哈!”

玄武一陣惱怒,擡手便将地上那朵血紅的小花砸得粉碎,頓時鮮紅的汁液亂溢,如同鮮血一般将周圍雪白的花朵都染紅了。他倒抽了一口氣,眼睜睜地看着那些鮮紅的汁液落在泥土上滲透了進去,霎時遍地都鑽出了無數細小的紅花!這是什麽詭異的術?!這些花居然沒辦法除掉麽?!

清瓷的聲音漸漸遠去,語氣裏卻是尖酸嘲諷之極,“情欲之事,你們神其實什麽也不懂。你若真明白,便該知道這花是任何力量都無法除去的。你以為我想做什麽?你以為我當真如你所想的那般憤世嫉俗?我不過是想将你們這些神的聖潔外衣扯下來而已。我是個沒什麽遠大理想的小女子,也沒有努力修煉成神超過你們的偉大理想。我只是想讓你們陪我一起堕落而已,好好品嘗一下你們看不起的七情六欲吧!說不定,你今天晚上能做一個美麗的夢……”

聲音消失在半空之中,她的人竟真的化做了輕煙從他眼皮子底下逃竄了去!玄武一時竟不知道是該惱還是該笑,怔怔地站在那裏。回想她說的那些話,難道當真是他自己太天真麽?他其實根本不了解這個女子的想法,一絲一毫都不了解……

身後的花海忽然傳出輕微的聲響,然後一個低沉卻張狂的聲音在他身後不到三尺的地方響了起來,帶着肅殺的語氣,輕聲問道:“要我去将她除了滅口麽?”

玄武靜靜地站在那裏,沉默了半晌,然後低頭看了看那些頑固豔麗的血色小花朵,低聲道:“不用了……她,與我們無幹……”

那人走了過來,與他一起低頭看那些血色的花,然後嘆道:“你就任她這樣胡亂行為麽?玄武,颠覆神界的計劃給這樣一個古怪女子得知了去,于我們印星城實在是極危險的事情,你就不想想我們策劃了那麽久的苦心麽?”

玄武回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聲音有些狡猾的媚。

“朱雀,誰說我放棄了?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創造一個新的神界。現在,不如暫時借小丫頭的手來颠覆麝香山,我們也可以從容行事。你且安心,她自己也是心懷鬼胎,絕對不會貿然說什麽出去。放心吧。”

穿着朱紅盔甲的英武男子朱雀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擡頭望向清瓷消失的方向,輕道:“一個樂官的法力居然可以從你手裏逃脫,她到底是什麽人?”

玄武笑了笑,轉身走出花海上了回廊,袖子一展,手裏赫然捏着一朵血紅的小花。他慢慢地将那花在手指間搓揉,血紅的汁液頓時沁染了他的手掌。他也不在意,只說道:“別管她是什麽人了,逃也讓她逃了,就算放過她一次罷了。”

他将破爛的花朵丢進了另一邊的回廊裏,看着它化成血水滲進去之後從土裏又鑽了出來。

清瓷,你若以為這樣便算了,那可是不行的……

臉色慘白的回到噬金宮,清瓷一進房間便脫了鞋子躺在了床上。左側腹部上傳來的陣陣刺痛寒意令她渾身都在發抖。這就是神的力量麽?太可怕了……她本以為擁有了心魔就可以和那些神做一番較量,卻沒想到一下便給人制了住!

她咬牙扯開衣裳,低頭一看,左側腹部上的肌膚已經變成了青紫色,散發出無比的寒氣,又冷又痛,令她嘴唇都是一片慘白。他那一抓,手上的寒氣還是傷害到她了!北方的冰雪之神玄武……不愧為四方神獸之長,果然厲害!今天一番不太正式的交手,卻也讓她警惕了起來。

憑她目前的水平,根本什麽也做不了。她要更強!更強!強到足以輕松地應付這些神,強到……可以颠覆這個罪惡深重的神界。

心底的那只魔又哀號了起來,似乎對她的需索無度毫無辦法。她拉高了被子将整個人埋了進去,連頭臉也罩了住。咬着手指,她閉上了眼睛,強迫心底的那只魔将力量傳度給她。漆黑的光芒從被子的縫隙裏透了出來,她用力抵住腹部上刺痛的傷口,心底卻有說不出的暢快決絕。

***********七十年之後,麝香王與暗星在極北的曼佗羅城決戰,兩敗俱傷。傷重無治的麝香王将暗星的魂魄打碎,将其中的一部分用自己最後剩下的一點法力開了結界,強行塞入另一個未知名的時代之中,另一部分則封印在曼佗羅城的地下冰城內,永恒凍結。

其後,麝香王死于曼佗羅城,神界上下,為之痛惜。

由于他死得突然,沒有來得及交代下任麝香王人選,所以五曜與四方神獸對這個位置均虎視眈眈,短時間內,誰也別想得到這個無上的王位,誰,也不能輕舉妄動一下。

在這個戰亂動蕩的時期,清瓷和絲竹卻得到了好消息。太白以兩人自進入神界以來勤勉修為,刻苦專心為由,向麝香山目前地位最高的神司月提出了提拔她們做半神的請求,得到了允許。于是麝香王去世三年之時,噬金宮樂官絲竹與清瓷獲神恩成為半神。

驚天一戰之後,神界元氣大傷。為了防止曾經用武力征服的諸城再起反叛的心思,行事一向專斷無情的司月命令太白即日離開麝香山,去神界各個領地視察一番。若發覺有反叛的苗頭,立即除去,絕不留情。

秋風蕭瑟,噬金宮內的楓樹正是豔麗之時,遠遠望去一片,如煙似霞,火紅明黃,給漸漸寒冷的麝香山帶來了一絲熱烈的氣息。太白本是司金之神,他的行宮自然也是金碧輝煌不同于其他的五曜。何況其為五曜之長,所以行宮排在第一位。

出了行宮,前面是一片碧綠的湖水,向右是斷念崖,終日雲霧缭繞,深不見底。絲竹看了半天,才在斷念崖上看到一個小小的白點,她眯起了眼睛,又看了半晌才确定那個人就是一大早就不在屋子裏的清瓷!這個丫頭!太白大人剛出了麝香山,她就不肯安分待在行宮裏修行了!當真不思進取之極!

她跺了跺腳,咬牙奔了過去,手腳并用地爬上了斷念崖。好在清瓷只待在半山腰,她爬了半天手腳都發軟,只好坐在石頭上向上喊去:“清瓷!你好好的爬斷念崖幹什麽?!快點下來!這裏是神聖的地方,不能随便爬上去的!”

聲音在空中飄蕩着,激起無數回音,清瓷的身影就在雲霧缭繞的那一端,偶爾可見她嫣紅唇角的微微笑意。只聽她在上面悠然道:“絲竹,你若能上來,就可以看到整個麝香山的景色。可惜你體力太差,看不到好風光。”

絲竹嘆了一口氣,剛要說話,卻見眼前一花,清瓷居然就這麽從上面跳了下來!她吃了一驚,差點從石頭上栽下去,給清瓷一把拉住按坐在上面。然後聽她在頭頂無奈地說道:“你何必上來尋我?我不過看看風景而已。你又懼高,偏偏總是和自己過不去。”

絲竹不可思議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她剛才用了什麽法術居然毫發無傷地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清瓷越來越神秘了,她總覺得她的眼睛裏藏了好多東西,她卻什麽都不說。太白大人恩準她們做了半神也不見她開心,她要的到底是什麽呢?

清瓷坐在她身邊,指着斷念崖下面笑道:“看到了麽?八個行宮,有兩個都空了。麝香王死了,身份尴尬的司日也走了。他們倆的行宮現在都空了下來。你說,以後到底誰可以住進那個宮殿裏面呢?”

絲竹順着她的手指看去,卻見崖下一片風光明媚,全部了然入目。青山綠水,琉璃萬丈,麝香山永遠是這般清淨聖潔。八個華麗的行宮呈之字型排開,最上面的那個巨大無比的五彩宮殿便是麝香王的行宮了。

她幽幽嘆了一聲,輕道:“我想下任的麝香王會是司月大人吧……雖然我很怕她那種嚴厲的神,可是她的确很精明也很厲害,如果要我選,我覺得她最适合住進去了。”

清瓷淡然一笑,嘆道:“你覺得太白如何?其實他的本領,是五曜裏面最厲害的,甚至比司月還要厲害,所以之前麝香王擴展神界領地,都讓他上陣進行征服屠殺。一來他最聽話,二來熒惑不服管,脾氣古怪。所以如果要有下任的麝香王,太白的機會應該最大。”

絲竹笑了起來,柔聲道:“可太白大人被司月大人派出去視察神界其他領地了啊!短時間裏恐怕根本回不來吧。可是如果他能當上麝香王,我會很開心的!”

她就如同愛戀中的小女子,滿眼的崇拜景仰,滿心只期盼他好。雖然太白從來不與她們說話,可是誰能說她可憐?她自己覺得幸福便好。

清瓷點頭道:“就是因為他的能力非凡,所以司月才将他支了開去省得他和自己争奪。你以為她不會算計麽?可笑太白居然争也不争就退讓了出來,白白讓司月那個女人得到好處。都是白癡。”

“清瓷!你說話怎麽還是這麽沒上沒下?!”絲竹皺眉斥責着,一直以來她就從來不用尊稱敬畏這些神,再這樣下去,若是給他人知道了,肯定會受懲罰的!

清瓷嘻嘻一笑,頗有些不在乎的模樣。一雙眼睛笑起來就是彎彎的,仿佛還和以前那個天真好強的清瓷一樣。絲竹心一軟,忽然就不忍心再說她什麽了。她心裏不平,怨恨神界征服了落伽城,偶爾說說氣話也是正常的。只要不要再像七十多年前一樣做那些挑釁的行為,說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她也可以不去管她。

話說回來,最近清瓷真的安分很多,或許當上了半神之後慢慢修煉成功了吧,心裏的恨意也變得淡薄,總有一天,她們都會成為一片澄澈無暇的聖潔的神。之前的種種,也不過談笑間灰飛湮滅而已,過去的都過去了,她們終是要修個正果,不丢落伽城的臉。

噬金宮前忽然有人影晃動,似乎有人偷偷潛了進來,探頭探腦地四處看着,好象不太認得路的樣子。絲竹駭然地捂着嘴,有些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膽子大到擅闖神界!那個人穿着白色的衣裳,隐約看去似乎是神官服。絲竹眯着眼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誰,只覺得眼熟。

卻聽清瓷忽然低語道:“原來是他……我差點将他忘了呢。”

絲竹急忙問道:“你知道是誰?”

清瓷微微一笑,眼神有些詭異,“當然知道……他是翼宿鷹王翼,偷偷跑進來,是想去見熒惑吧!”

正好,她正要找他呢!七十年來的努力成果,或許可以在這個單純渴望力量的少年身上稍微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