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東穎
作者:闊葉林
“我要你娶她。”
“做夢。”
我嫁了這輩子最想嫁的人,婆婆又待我有如親生,可是我沒有一天不在悲哀。
死後頓悟,這不過是春秋一夢,我仍是天上尊貴的上神,卻再也忘不了他。
他為了心愛的女子堕落成魔,嗜血殘酷,卻仍能伏在她床畔溫柔一笑。他是個至善至美的人,女子死時,他落了淚,又變回了人。
他的執念太深,孟婆也奈何不了他,來生依然記得她的名字,作為代價,他變成了癡兒,整日只知道喊“銀燈”。
我說我就是銀燈,他拉着我的衣角過了一世。可是我終究不是銀燈,我貪心,想要獨占他。
這世間的愛恨哪是那麽容易說得清的,便只有不斷的糾纏……
內容标簽:因緣邂逅 陰差陽錯 前世今生
搜索關鍵字:主角:海卿(林素晴) ┃ 配角:陳黎,楚空,湘本,月螺 ┃ 其它:溫馨,誤會解除
☆、春風殘酒
?作者有話要說: 阿拉開新坑啦開新坑啦,各種姿勢求圍觀求關注求收藏啊啊啊啊!所有點收藏和寫評論的都是好寶寶,愛你們麽麽~
海內一異果,名曰東穎,食之,滋味非凡。——《韶辭》
父親給我的名字是素晴,林素晴。
我嫁了這輩子最想嫁的人,婆婆又待我有如親生,可是我沒有一天不在悲哀。
鏡中紅顏老去,一旁的妝奁裏,胭脂依舊美得如十七歲那年蓋在我身上的冰冷的錦被。他從沒有碰過我,從來沒有。
他今夜也不會來的。
我苦笑,遣散丫鬟,不顧大家閨秀的形象仰面躺倒在床上。春季的晚風捎來絲絲縷縷的花香,像是青春。
這樣活着,有什麽意思呢?
伸手向空中,什麽也抓不到。
就讓他和柳銀燈在一起吧,成人之美,有何不可呢?
我閉上眼,回憶便如走馬燈般湧現,思緒飛回了十三歲,第一次看見他,第一次怯怯地喊他“黎大哥”的時候,那時,花也是開得這樣好的。
“陳老爺,你若看得上我林朗,不如就做個兒女親家。我命裏沒福分,只得了這麽個女兒,也已十三歲了。不是我誇口,我家大姐兒真真是樣樣拿得出手,樣貌、女紅、儀容,都是百裏挑一的……”父親那天喝了酒,客人正是他們父子三個,春風殘酒最是醉人,窗外子規叫個不停。
母親匆匆打扮了我一番,從閨房中牽出我。柳絲拂面,險險将我的心引上天去。
“陳老爺萬安,辛大哥萬安……”
然後便是他,一雙美目漾着笑意,每每回憶至此,我總覺得他那時是喜歡我的。
“黎大哥萬安。”我不敢看他的眼睛,總怕會勾了我的魂去。
“林老爺這千金果然花容月貌,犬子一比,幾乎是泥豬癞狗了……好,承蒙林老爺瞧得起,咱們今日便結個親,待過上兩三年,必八擡的大轎來擡林大小姐,林老爺看這樣可好?”陳老爺笑得眯了眼,又喝了一口酒。
我就這樣成了未來的陳夫人。
那日晚膳後父親酒醒了不少,拉住我的手問:“囡囡,今日來的那兩位客人,可有喜歡的?爹身子不濟,指不定哪天就走了,只是放心不下你,早早地給你謀個前程,爹也算了了一樁心願,你不怨爹吧?”
眼前浮現他盈盈的笑意,我搖搖頭,止不住的紅了臉。
父親笑,又似乎有些悲傷:“囡囡大了,害羞了,也罷,女大不中留,你既看着歡喜,爹也放心了。不知看上的,是哪一個?”父親長得很美,又愛笑,我自小就想找一個父親這樣的夫婿,便低聲答道:“黎大哥……”
他點點頭:“嗯,我看着也是陳黎,他比他大哥好看些,配得上我家囡囡,況且你成親之後不用勞煩外面的事務,頂好了。小兩口只安心過日子便罷,不圖富貴,只求平安。”父親握住了我的手,語調沉緩,似乎含了他這一輩子的辛酸。
他是極寵我的,我明白。
閨中密友一個一個的嫁給表哥堂哥,甚至表叔都有,我還怕了一陣子,怕我要嫁給那幾個容貌雖不錯卻粗俗不堪的哥哥。父親不知怎的知道了我的心,安慰我道:“囡囡不喜歡,就不嫁,爹自有打算,斷不會委屈囡囡。”
可是父親身子弱,幼時便湯藥不斷,好容易才養了一個我,我有時總會在晚上多看他一眼,怕他悄悄地就走了。
陳辛為了家族的繁茂,不得已娶了宋員外的長女宋敏,所以眼下能娶我的,便只剩了陳黎。
父親那時已病入膏肓,卧床不起,卻不知從何處得來了陳黎與柳銀燈的消息,将我喚至榻前,神色肅穆:“囡囡,陳黎愛上了外面的風塵女子,怕會對你不利,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爹去把親事退了,另尋一門好的。”他說話已不大提得上氣,這段話,他說了好久。
我忍住眼淚搖搖頭,一是為着陳黎的為人我清楚,并不壞,除了這事之外沒做過半點不對;二是為着父親,他拖着這樣的病軀,上哪兒再給我操心去?
“不了,爹,就陳黎,我喜歡他。興許他将我娶進門後就不再留戀風塵了,黎大哥人很好,爹您也知道的。”
他也是知道陳黎的為人才定的親,若是不好,縱使我一心想嫁,他也必不會同意的。
父親嘆口氣,閉上眼睛,半晌蒼白的唇中才吐出兩個字:“罷了。”
父親提筆寫字已很困難,母親含淚将筆墨紙硯端到床上,他費力寫了一封信,一封把我托付給陳黎的信。這封信耗盡了他的生命,落款剛剛寫完,他長嘆一聲,閉着的眼裏落下一滴淚來,沉沉睡去,再也沒有醒來。
從此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林朗這個人。
陳老爺是個厚道人,畢竟是父親的摯友,拿到那封信後急急從花街柳巷将陳黎揪了回來,據說陳黎為此還挨了一頓打。
父親的葬禮上,仍是他們父子三個,我在棺旁哭得昏了過去,陳黎浸濕了帕子為我敷面,眼中隐有淚光:“節哀吧。”
我猛地抱住了他,他沒有掰開我的手,輕輕攬住我:“少哭些吧,林老爺聽見了,不知又該怎麽個傷心了。”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很淡很淡的茶香,在他懷裏哭泣的時候,我根本不相信,他會抛棄我去找柳銀燈。
他的溫度,剛剛好能灼傷我的心。?
☆、遇見她
? 一年之後守孝期滿,陳老夫人就急忙采辦了婚禮要用的各色物什,想要将我接到陳家去。
陳黎固然是不同意,老夫人苦苦勸說,他仍不為所動。
“我要你娶她。”陳老夫人怒。
“做夢。”他也生氣,轉頭出了門。
陳辛上前來勸:“娘,弟弟一時糊塗,我去勸勸,您可別氣壞了身子。”
陳老夫人嘆口氣,抹了一把蓄在眼裏的淚:“辛兒,你也看見了,他長這麽大,都沒有違逆過我的意思,可只為了一個青樓女子,就要來寒我的心。林家素與老爺交好,生活也艱辛,如今林老爺又去了,他那獨生女我怎麽能看着不管?黎兒太不懂事了,枉我辛辛苦苦把他養這麽大……”
陳辛還想說些什麽,老夫人又嘆了口氣,說道:“你快回去吧,敏兒現在貴重,一刻離不開人,你與她情投意合,也是老天爺的意思。老天可憐我們陳家,敏兒性子淑均,林家小姐來了,妯娌之間也能相處得融洽。罷了,這事我來處理,你回去吧。”
母親既這樣說了,他也不再堅持,回房去陪着宋敏。
幾日之後,陳老夫人的手段也山窮水盡,無奈便以死相逼。
陳黎就是心再硬,也沒法放着不管。
回來時他心裏清楚,這次是非要娶那林家小姐不可了。可是母親,與銀燈,怎麽選?拈來選去,他嘆口氣,還是選母親吧,銀燈善解人意,一定會原諒自己的。
他穿上了新郎官的衣裳,坐在高頭大馬上,一路鑼鼓喧天,将我迎進了陳家。
我坐在轎子裏,本應幸福地微笑,可是不知為什麽,心裏空得厲害。
從蓋頭底下的縫隙裏,我看到了自己的手,塗着丹蔻,血一般耀眼。
就要嫁給他了,做他溫和的妻子,做孩子慈愛的母親,我也會擁有那樣的幸福的吧……
他會喜歡我的吧?就像父親那樣……
喜娘牽着我的手,慢慢向新的父母走去。
頭上的鳳冠很沉,壓得我幾乎擡不起頭。
“一拜天地——”
走在去洞房的路上,我的心都是颠簸的,小路鋪滿了鞭炮紅色的碎屑,仿佛是踏在血泊中,緩緩走向這一生的牢籠。
丫鬟機靈,拉着我講了許多陳黎的事,她那麽興奮,我也不好打斷她。
進了滿地紅色燭火的新房,我坐在床邊,輕輕舒了一口氣。
他,我的夫君,正在前庭與賓客宴飨,應是一臉的無奈吧。
忽然心口似乎墜了什麽重物似的,呼吸吃力起來,我掀開蓋頭,一陣暈眩。
為什麽,為什麽心裏如此不安?
我皺起眉,喚了門外兩名丫鬟去廚房弄些吃的來,支開了她們,我蹑手蹑腳出了門。
想見見他……
朝着歡聲笑語走去,心中的不安漸漸消弭。
我躲在暗處,偷偷地看他。
他還是一如既往的俊美,翩翩佳公子。
就這樣永遠靜靜地看着他,多美好……
身邊忽然出現了一個乞丐,衣衫褴褛,他沒有發現我,徑直向酒席走去。
“老爺,賞點錢吧……”聲音低啞,是刻意掩飾的女聲。
陳黎被拉住了衣袖,他回頭看向那乞丐,神色大變,卻很快掩了過去,臉上的笑意漸漸真實起來。
“恕陳某不勝酒力,賓客直管開懷暢飲,陳某先走一步。”
底下有人笑起來:“急着見新娘子啦!你小子……”
他薄唇一抿,眉眼彎彎,悄悄拉了那乞兒退出酒席,來到一處僻靜地方。
我偷偷地跟了過去,雖已猜出那人是誰,可還是不甘心。
“銀燈!”陳黎的神色忽然變成心疼,緊緊将那人抱進懷裏,蹭髒了喜服也毫不在乎。
“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他憐惜地捧住她的臉,“對不起,讓你傷心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只求你能原諒我……能嗎,銀燈?”
銀燈搖搖頭,伸手抱住他:“我不怨你的,母命難違,我知道你很難做。”
“銀燈,我的心是你的,再也容不下別的人,你肯信我麽?我就是娶了那林家小姐,也發誓絕不碰她。銀燈,我愛你啊……”
“可我只是低賤的青樓女子,黎,你該有自己的家庭的……”
“不……”他似乎急了,慌忙堵住她的唇。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見到這一幕時,眼淚還是不争氣地掉了下來。
原來他的愛,可以這麽濃烈,可以這麽厚重,那份深情,叫人承受不起。
“我也愛你……”
他疼惜地理了理她的亂發,說道:“只是父親不許我納妾,不能給你一個名分,真的,很抱歉……”他的語氣那麽的溫柔,聽得我的心都要化了去。
她搖頭:“名分我不在乎,你心裏有我,我就滿足了。我早就是你的人,只別辜負了我這顆心……”
“不會,不會的……”他抱緊他,下颌抵在她的頭頂,“我陳黎今日對天發誓,一輩子只愛柳銀燈一人,倘若有來世,仍做一對夫妻,不離不棄。”
今日,今日他與我成親,卻許下了與別人生生世世的諾言……
月色正好,我看見他臉上亮晶晶的一道濕痕。
他哭了。
他心疼他的銀燈,為她而哭了。
心裏似乎塞滿了棉花,脹得難受。
為什麽他愛的不是我?為什麽他非要活得這麽辛苦?這樣癡情的人,怪他嗎?我不忍心,可是又不甘心……
我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我轉身,頭上的鳳冠冷不丁發出一陣碎響。
“誰!”陳黎一驚,慌忙将柳銀燈護在身後。?
☆、紅色清晨
? 我暗自咬牙,抹開了臉上水漬,弄花了妝。僵持不過,我只得從暗處走了出來:“我、我路過……”
妝都哭花了,還好意思說自己路過,我心裏暗罵。
他震驚,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我覺得有點悶,随便走走,我不是有意偷聽的……”聲音克制不住的顫抖,我深呼吸幾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他皺眉,垂了頭,幹淨利落地交代:“對不起,可是我不會愛上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人,我辜負了你,所以,我會待你好的。”
他待誰不好?我淡淡勾起一絲冷笑。
一陣沉默。
終于還是他開口:“晚上風涼,你快回去吧,仔細別受了寒。我,可能不會去陪你了。”他話說得直接,并不打算騙我,我倒是很喜歡他這份坦蕩。
我無力再為自己争取些什麽,頭有些疼,我輕輕嘆氣,看了一眼躲在他身後的人。月光雖好,卻看不真切,迷蒙間似乎看到了一只眼,水靈靈地睜着,沒有半分媚色。她自己說她是青樓女子,我不太信,不知為何我從她身上看出一種書卷氣,絕不是撫琴弄筝的那一類。可是,不撥弄樂器,她賣的又是什麽藝呢?
柳銀燈……恐怕不會是個尋常女子。
晚風确實很涼,吹得我的裙子微微揚起。我已然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只是疼。
明明那麽的喜歡他,明明嫁給了他……可是這樣的結局,我倒寧可嫁給堂哥去了,只将陳黎這個名字刻在心裏,寫在三月的柳風裏,做一輩子固執而美麗的夢。
轉身踏上來時的路,青色石子漫就的,張牙舞爪。
“新娘子,很好看……”我聽見了柳銀燈的低語,她是真心的,可我卻高興不起來。
回到房裏,急得到處找我的丫鬟們松了一口氣,看見了我臉上的痕跡,似乎敏銳地猜出了什麽,一個個的都不說話。
屋子裏仍是紅豔豔的一片,照在床邊的合卺酒上,莫名諷刺。
我将兩杯都喝了,兀自更了衣,睡進紅色的鴛鴦被裏。
耳邊似乎響起父親的話:“囡囡快睡吧,醒了,就什麽都好了。”
我微微一笑,眼角滑下兩顆淚來,便沉沉睡去了。
次日天剛蒙蒙亮,我便被一陣嘈雜鬧醒了,睜眼一看是他,仍穿着喜服,神色有些疲:“抱歉吵醒你了。”他嘆一口氣,坐在桌旁,撐着頭又睡了。
我知道,他是想僞裝成圓房的假象以騙過父母,卻連床都不肯上。
我哪裏還睡得着,趁他睡熟悄悄起了身,給他披上一件外袍。
縱是心裏再怨,也終究是喜歡他的,若是小肚雞腸,只怕他會更厭煩我。
坐在他的對面,晨光柔柔地瀉進來,照在他的臉上,形成生動的陰影。我默默地看着他,目光一寸一寸描摹過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一切都美好得宛若天賜。
他是我的夫君啊,即便有名無實,他逃不掉的。
我忽然就笑了。
就這麽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天已大亮,門外丫鬟輕輕叩門,要為我們梳洗。我站起身,拿走外袍,推醒他。
之後的一切都很正常,梳洗完畢,我盤了個并不誠實的發髻,他微笑着,牽着我的手去見了父母。在路上他對我說:“我知道我很對不住你,我無法給你像給銀燈那樣的愛,但我會将你視作親妹,除了我,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只是求你不要告訴父母,行嗎?他們上了歲數,經不起折騰了……”
我說:“你為什麽就不能像愛她那樣愛我?我和她究竟有什麽不同?”
我的語氣很輕,但事實上他昨晚犯下的忌夠我鬧十回,我畢竟是獨生女,是父親捂在懷裏長大的,怎受得了這般冷落與羞辱?可是我竟沒有鬧,為什麽呢?我細細想了想,終于在今晨的那次凝望中得了答案——我就是這樣愛慘了他,得不到回應的愛情是卑微的,于是我也是卑微的,舍不得看他痛苦,他既已娶了我,那我就該滿足了。
他歉然一笑:“我也不明白,可就是這樣,仿佛心長在了她身上一般,拿不下來。”
沉默了一小會兒,他又開口:“素晴,我很感激你昨夜沒有讓我為難。”
這是他第一次喚我的名字,很溫柔。
“其實我沒有料到你會是這樣大度的人,我很敬佩你。”
我笑一笑,并不說話。
大度麽?只是不敢去搶罷了,他辛苦,我也辛苦,只好給彼此一些解脫。
陳老爺和夫人端坐堂中,見陳黎牽着我來了,臉上掩不住的喜悅。一旁站着的是陳辛,還有有了七個月身孕的宋敏。不過陳家不止這兩個兒子,陳辛有兩位姐姐,一位嫁給了知縣,另一位長得頗好,做了太守夫人。
我們跪了安,我便起身奉茶,奉父母,奉兄嫂,奉夫君。
“素晴真是美人胚子,我家黎兒有福了。”老夫人臉上的皺紋笑得堆疊在了一起,抿了一口六安茶。
“嗯,黎兒,你如今也有了家室,別在外頭游手好閑的了,多回來陪着媳婦,記下沒有?”陳老爺稍稍正色。
“是,兒子謹聽教誨。”
我看向一旁的陳辛,他清清喉嚨,說道:“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就祝你們幸福吧。”陳辛的性格很像陳老爺,溫和而厚道,臉上總挂着一副笑,叫人看着心裏舒服得很。
宋敏摸了摸肚子,笑道:“本來嫂子是該給你準備些禮物的,只是我身子不便,你大哥不讓我出門,以後一定補給你!”嫂子性格也很好,沒有大戶人家那樣的刁蠻,雖長得不是很美,卻也一副知書達理的樣子。
嫁到這樣的家庭裏,也是我三生有幸了。
一頓早膳用完,老爺和大哥便出門辦事去了,老夫人和大嫂陪着我聊天,陳黎沒有走,一直坐在我身邊聽着。
雖然知道這是老夫人在的緣故,可我還是很感激。
我是他的夫人,是他無論走到哪兒都能名正言順站在他身邊的夫人。?
☆、張牙舞爪的喜歡
? 想到這裏,那些委屈似乎都消散不見了。
我是個容易滿足的人嗎?我不知道,也許不是吧,可是對于他,他只要能給出一點點的回應,我便能開心一整天。
是不是,有些傻?
陳黎倒不一定每天都出門去找柳銀燈,不出門的時候便在書房坐着,看書,寫字,或者什麽也不幹,只是發呆,他從來不曾與我共度這些閑暇時光。我知道他是不想讓我誤會,一開始就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這顆心,是不會給我的,所以也不希望我空歡喜。他還是過得像個未娶的少爺,我也仍是小姐,只是沒有人再喊我“囡囡”罷了。
我有時想他得緊,非要去看他,不論什麽話題,只要聽到他的聲音,與我交流便可。話題不外乎父母兄嫂,時令美景,還有柳銀燈。
不過他似乎并不願意向我談起她,許是怕我聽着難受,但基本的情況我還是知道的。柳銀燈果然是個傳奇女子,自幼失了父母,去易水紅樓裏謀求生計。易水紅樓是座青樓,卻又不是青樓,裏面的女子個個都是指點迷津的高人,她們賣藝不賣身,容顏傾城又一肚子文章,博古通今,叫文人墨客愛不釋手。柳銀燈在裏面的級別并不高,遠遠比不上頭牌兼老鸨的荔微,她只是個寫得一手好字的普通才女。
倘若我是男子,也許也會愛上她的吧……我只讀過些《女則》《女訓》,勉強認得些字,剩下的便是一籮筐的對“賢妻良母”的理解。
可陳黎總說:“你很好。”
好?好有什麽用?他果然是個重承諾的人,成親五年來從未與我睡在一張床上,無眠的夜裏,我只能一個人抱着膝蓋,癡癡地想他。
長輩那邊,我一個怨字也沒有說,陳老爺甚至都以為他已不再出門去,專心與我過起了日子,只是愁我一直懷不上。
懷孕?他都不碰我,怎麽懷孕?
陳辛已有了四個孩子,頭一胎,就是我成親時的那一胎是對雙生子,兩個大胖孫子叫陳老爺笑沒了眼,之後是個伶俐的女兒,眼下又添了一名男丁。
郎中說我的身體很好,許是運氣不好,陳老夫人一大把歲數還跑去求了送子觀音,雕了個玉墜挂在我脖子上。
老夫人是真心實意地對我好,我的肚子五年沒動靜,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我的身體,還勸我不要着急,而不是想着要陳黎休掉我。
她這樣對我好,我心裏總是澀澀的。
陳黎知道了這件事,淡淡開口:“我原想讓娘休掉你的,可她左右這般看重你,也不知到哪天你才能自由。若是早幾年,将你以陳家小姐的身份嫁出去,未嘗不能尋個好人家,我從沒碰過你,這點我能打包票的。”
我情緒稍稍有些激動,一把扯斷脖子上的紅繩将玉墜拍在他胸前:“陳家小姐?你說得倒輕巧!我若是與旁人私通了呢?”
他怔了一下,似乎很吃驚,卻并未心痛,半晌才說:“他若是待你好,我也能——”
“陳黎!你不要欺人太甚!”我不知何時已哭了,淚珠急急劃過面頰。
他不說話,微微皺着眉看我,我一時解讀不出他的情緒。
我哭了一陣,終于穩下聲音,哽咽着問他:“陳黎,你就不能給我一個孩子嗎……”
他咬住下唇,還是沉默,目光卻不再指向我,不知落到了何處。
見他沒有反應,我大着膽子上前,将玉墜放下,動手去解他的腰帶。
第一個結剛解到一半,他如夢初醒般抓住我的手,聲音低啞:“別這樣。”
我已然哭得看不清他的臉,只聽見他說:“對不起。”
他擡手抹去我的一顆淚,緩緩說着:“我的身體,已經忠誠于銀燈,你不要逼我……讓你痛苦我已經很自責了,我不想再讓她傷心。”
閉上眼,我嘆了一口氣。
他為什麽,就不能壞一點呢……這樣的溫柔與忠誠,最是致命。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然後離開了。
我頹然倒在椅子裏,眼淚漫無章法地流着,一絲從未有過的念頭湧上心頭——好想得到他的愛,好想殺掉柳銀燈啊……
握緊拳頭,指甲嵌進掌中,卻不覺得疼。
殺掉她我自然是不敢,也不能保證她死了之後陳黎會不會也跟着她去了,可是我忍夠了,只能看不能碰的日子也該到頭了!可是我該怎麽做?如何才能讓他留在我的身邊?有什麽好辦法……
我去找了陳辛。
兩日後,盤算着他快回來了,我深吸一口氣,将內外衫子全脫了,只餘一件鵝黃肚兜,陳辛微紅了臉:“……不必做到這樣吧?”
“哥,只是對不起你,真的……”
他嘆一口氣:“不是你說我還真不知道,他也太過分了,背口黑鍋怎麽了,橫豎他又不能吃了我。敏兒那頭也是好說話,你不必擔心。”
窗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我趕緊躺倒在床上,陳辛卻紅着臉不看我,躊躇道:“你……真的決定好了麽……”
“哥,你一定要幫我!”我一個大家閨秀不顧顏面都做到這份上,他竟然還猶豫,我急得都快掉眼淚。
他一咬牙,縱身撲了上來:“好吧,豁出去了。”
“啊——”
“你走開啊——陳黎,陳黎!”我扯着嗓子喊着,陌生的男子氣息在鼻尖萦繞,雖知這是做戲,可我竟還不由自主地感到了恐懼,下意識地用手去推他,一陣一陣的悔意翻山倒海。
門忽然被用力推開,入目的是他驚訝的臉。
“哥!你在做什麽?”
陳辛如釋重負般從我身上爬起來,神色不太自然,輕咳了兩聲,并未說話,繞過陳黎便出門去了。
他呆愣了一下,忽然回過神來,三步并作兩步沖上來坐在我身邊:“你沒事吧?”
我将臉埋在他胸前,只顧默默地哭。
他似乎猶豫了很久,才慢慢撫上我光裸的脊背:“好了,莫哭了,沒事了。”
“哥他興許只是喝多了……”
“陳黎,”我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聲音啞啞的,“以後多陪着我好不好……”
他沉默了一小會兒,從喉嚨深處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複。
“把衣服穿上吧,風涼。”他伸手從一旁拉過我的衣服,覆在了我身上,神色已經恢複平靜,只是略微有些哀傷。
原本想着他見了我這副模樣會不會把持不住,就這樣圓了房倒也不錯,可他似乎絲毫不為所動,除了愧疚就再也沒有其他情緒。
陳黎,倘若我是柳銀燈,你會不會心疼?會不會憤怒?會不會後悔?
你為什麽就不能有一點點的喜歡我?
為什麽一顆心毫無保留地全送給了她?我就真的這麽差勁嗎?
淚水止不住地越流越多,沾濕了他的前襟,他輕輕開口:“素晴,我對不起你。”?
☆、斷片
? 我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話來回答,該指責?該原諒?似乎都不是……我和他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的微妙,想要離開他,卻欲拒還迎,想要靠近他,卻越覺生疏。我是他的妻子,卻又只是他的妻子,這份聯系不濃不淡,恰巧夠我活得很悲傷。
等哪天悲傷大過了活着的欲望,我們就都解脫了吧……
這一天來得并不晚,我二十四歲。
他說過多陪我,确實,多陪了一些。可是女人啊,總是貪得無厭,得寸進尺,他陪我,終究不是愛我,我又忍了兩年,終于還是絕望了。
柳銀燈七年來也沒有孩子,我不知道為什麽,也沒有多嘴問過。我還是只見過她那一面,印象中只餘一只汪汪的眼。她似乎是個美好的女子,心胸也并不狹隘,還懂得不少東西,能叫陳黎流連忘返。
繡花的翠衾很是柔軟,晚風拂過我細細的指,也帶走了我的回憶。
結束了,我對他的愛,也結束吧……
我輕輕一笑,又站起身來,燭火明明滅滅,燭影裏,佳人素手抛上三尺白绫。
陳黎,你和柳銀燈在一起吧,我累了,不能再陪你了……
一滴淚挾裹着新上的脂粉滑落下來。
恍恍惚惚間我似乎感到了靈魂的脫離,悠悠的,越飄越遠。
我睜開眼。
“姬君!您醒了!”瑞梳驚喜的臉龐映入眼簾,“這次歷凡,時間真是短啊,只睡了二十幾天,玩得不開心麽?”
瑞梳是個只有七百年修行的小仙,我看中她的活潑,将她收在身邊,确也是個可心的仙侍。
“啊,歷凡啊……”腦袋有些昏沉,我伸手揉一揉眉心,漸漸想起來一些事,無法避免的,一陣落寞襲來,陳黎的臉清晰地映在腦海,“湘本呢?我歷凡的時候她去了哪兒?”我翻身下了玉臺,抖抖身上的羽衣。
“哎?嘉環雲君麽?呃,她、她似乎去了瑤池吧……”
沒等瑞梳拉住我,我已飛出了殿門。
“姬君!姬君!渠喜帝君讓您一醒就去拜見的!”
我沒理她,天上的時間快些,我要趕緊找湘本要了窺凡鏡才行。
湘本果然在瑤池養鶴,見我來,眼中精光一閃:“海卿!你醒了?太好了,我在這裏養鶴養得都要發黴了……”
“窺凡鏡給我!”我也不和她客氣,伸手便要。
湘本呆愣了一下,從懷中取出鏡子,遞給我:“難不成,在凡間還有未了的心願?”
我一時也沒法解釋清楚,用神力催開了鏡子,陳家果然是滿目缟素,庭中賓客來來往往。雖然畫面十分的快,可我還是一眼便辨出了陳黎,素白的衣衫罩在身上,愈發顯得出塵如谪仙。
我運起神力将四周的時間速度降下來,降至與人間一樣,才看清了他們的動作,聽到了那把我朝思暮念的聲音。
他站在我的棺旁,臉上了無淚跡,只是哀傷。
他說:“爹,我要續弦。”
陳老爺雖說是個剛強的男人,可到底上了年紀,為我唏噓了一把,聽到他的話時,竟氣得胡子都抖了起來,不顧滿堂的客人揮手便是一掌。他吃不住,身子一歪撐在我的棺上,擡手抹去唇邊的一絲血跡。
“孽障!素晴屍骨未寒,你就說出這樣的話來!你給我滾!陳家沒你這麽個沒良心的兒子!”許是太過激動,陳老爺止不住地咳嗽起來,一旁的老夫人以及陳辛都趕來寬慰他。
陳黎面無表情,穿過呆愣一地的客人,從容地走了出去。
我倏地放下鏡子。
“怎麽了海卿?”
“我……”我心中滿是對他的牽挂,随意敷衍着,“沒什麽,我要下凡去。”
“渠喜帝君不會同意的!你才剛剛——”
“父神那邊回頭再說吧,湘本你幫我撐一下,很快就回來。”我眉毛打成了一個結,什麽都不想,慌慌地飛下天門。
他為什麽要挑那種時候說這樣的話?他已經想放棄陳黎這個身份了嗎?為什麽……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在柳銀燈那裏,我化作一只藍點颏停在她的窗外。
那時是清晨,他們剛剛醒來,柳銀燈靠在他的臂彎裏,而他□□出來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