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公子,

又是一個新中了鄉魁的青年科第,

雖生長宦家,全無一點貴介氣習,兼之為人和氣謙虛,因此,奉承他的人不計其數。

今天,

不是張老二家請,

明天,

就是李老三家邀。

整個一春都讓他無虛日。

一天,

他正在書房裏看書,就見門上又拿了張請帖進來。

公子一見,一下子就有點起火,愁着眉問了一句:

是哪家的帖哦?

門上道:

永家巷的張太監家請酒的。

公子一聽,便說了一句:

這一天到晚不是吃東家就是喝西家,就像坐在酒食地獄,病都吃出來球了,趕快去給我寫張帖子辭了,從今天起,凡有請我的,都一概替我回辭了。

說完,

就往園子裏去了。

游玩了一回,

回到廳上坐下,剛好有幾個熟識來找他耍。

這天,

天氣暴熱。

公子脫了衣服,穿了件單褂,還感覺到熱,說道:

才三月底咋個就這麽熱呢?

唐永喬說道:

不但熱,而且潮濕得難過。

吳小三補了一句:

只怕有大雨哩!

公子說道:

管它的哦!烹茶吃!

丁二娘便讓公子的小厮移桌在花蓬下,四人在這裏對花坐下。

小厮斟酒上來,大家吃了幾杯。

公子覺得不過瘾,叫斟大杯紮啤來。

請吳小三行令,丁二娘奉酒,侍從奉曲,唐永喬唱了一枝《一剪梅》。

吳小三行了個四面豬窩的令,擲了一遍,收令時自己卻是四紅。

丁二娘說道:

這是四杯正酒。

吳小三說道:

喝一半嘛?

丁二娘不認,說道:

令官無此令。

然後,斟得滿滿的,一定要他吃,還要讓他一口幹。

唐永喬又斟了一大杯謝令。

吳小三一見,急忙說道:

不行,吃不了呢!

公子說道:

謝令是個舊規,咋個能推辭呢?喝!

吳小三說道:

既然要謝令,那肯定就要有紅包哦?

丁二娘一聽,便斟酒奉了公子,這事就罷了。

然後,取提琴在手,輕舒玉指,唱了一套北曲中的《十面埋伏》。

丁二娘彈奏時随手把一柄扇子放在桌上。

公子見是把金釘鉸的川扇,上面系着伽南香墜。

公子仔細一看,說道:

這扇子像是我的那把,咋個就到你手裏的呢?

丁二娘說道:

這并不是我的扇子,是借唐永喬的。

公子說道: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永喬快說,老實交待,如若不老實交待,就罰你一大碗酒。

公子原來是逗着他耍的,沒想那麽多,誰知唐永喬一下子就心虛了,滿面通紅。

吳小三一見,說道:

不好了,這娃小小貓兒也學會偷嘴了。

說罷,

吳小三就去扯住他袖子,公子見了便去摸他袖內,一把又拿出來柄棕竹真金扇,公子哈哈大笑,說道:

我們常年打雁,想不到今年倒被小雁兒啄了眼睛,你娃還把我們也瞞過了啊!

吳小三又為他辯了一句:

這也并不關永喬的事,我想也是丁二娘的騷風發了去纏的他。

丁二娘一聽,氣不打一處,說道:

放你娘的屁,胡說八道,你看見的?

吳小三說道:

二娘,不要嘴硬,好好拜我兩拜,我還可以代你去做這個媒。

丁二娘說道:

又沒有啥子要求你的事情,拜你幹啥子?

公子嘆了口氣說道:

可惜了這一對嬌滴滴的人兒,為啥子就走不攏呢?

便拿起骰子來擲擲看,說道:

如果遇着雙喜相逢的,今天誰就娶了丁二娘。

說罷,

便先擲起,一擲不遇,傳與吳小三,也不遇,飲了一杯酒,到唐永喬一擲,卻是三二六幺三四,遇了個單的,再到丁二娘,卻遇了個雙喜相逢,乃是二二四二四六。

吳小三呵呵大笑道:

真是天定的了。

取兩個大杯來,就與公子二人各奉一杯。

唐永喬有些害羞,起身要走,被吳小三抓住,替他二人串了酒,讓他倆各飲交杯。

公子唱曲,吳小三奉肴,大家笑了半天。

丁二娘還是假意推卻,唐永喬便認真害羞起來。

大家正在花攢錦簇的飲酒,忽見個家人慌忙進來禀道:

州城縣高爺欽取了吏部,來拜老爺,老爺叫請少爺去會哩!

原來這高爺是公子的房師。

吳小三說道:

我也想去會會他。

公子笑道:

好的。

說罷,便對唐永喬和丁二娘說道:

你倆人就在此住宿罷,我叫人給你們送床鋪蓋過來,明天早上來喚你們。

丁二娘說道:

不行,我還是想要回去。

公子便笑着向二娘說道:

你開他的黃花時,須溫柔些。

說完,遂同吳小三出門上馬而去。

二人送到門外,攜手回房,百般歡笑玩耍,巴不得到晚。

這時,兩個小厮抱了床鋪蓋過來,鋪在凝香閣上。

晚間,唐永喬喚兩小厮打水,二人洗了手腳上床。

這天,天氣很熱,

兩人赤身裸體不用蓋被子。

銀燭高燒。

開始:

交頸鴛鴦戲水,并頭鸾鳳穿花,

軟溫溫楊柳腰擺,甜津津丁香舌吐。

一個如久渴得槳,無限蜂狂蝶亂,

一個如旱苗遇雨,許多鳳倒鸾颠。

一個語澀言嬌,細細汗漫紅玉顆,

一個氣虛聲喘,涓涓露滴牡丹心。

直至三更,

二人方摟抱而卧。

四更時,

忽然雷生西北,閃起東南,只聽得盆傾大雨,電掣鞭雨。

好大一場雨,足足下了一個多小時,才漸漸小了。

二人睡意正濃,忽被霹靂驚醒,覺得有些寒氣逼人,遂扯起被來蓋了。

一會雷雨才住,檐溜無聲,只聽得樓板上窣窣有聲。

唐永喬掀開帳子,仰頭一望,卻好一電閃過去,見地上有一堆紅東西,沒有看得明白,接着,又是一電閃,才看見是一條大赤蛇盤在樓板上,昂着頭向床上望。

唐永喬吓得趕緊縮進被裏,蒙頭緊抱而睡,不敢作聲。

又隔了一會,電閃也住了,才伸出頭來,不見動靜。

這時,感覺尿急,沒奈何,輕輕揭開帳子,就看見窗子上有月光照見樓板上并無蛇影。

想到:

花園中草木多,應該有大蛇出沒,可能是因為剛才的雷雨大,從屋上下來的,雨停了時自然也就去了,伸手摸摸二娘時,還在酣睡未醒,便爬下床來披上衣服。

只見:

月明如晝。

雖不見蛇的蹤跡,卻也不敢去開門,就只得站在桌上從窗子口裏往外溺,“刷刷”溺完下來,正要上床,才掀開帳子,一伸手就摸着了一根蛇尾,吓慘了一跳,忙把帳子一開,看時,只見一條大紅蛇盤在二娘身上,昂着頭向外,眼放兩道金光,見了人便往被子裏一鑽。

當時就吓得唐永喬大叫一聲,就跌倒在樓板上。

頓時,四肢不動,

瞬間,便命似三更油盡燈。